眼前女孩卷翘的睫毛微微发颤,嫣红的嘴唇一张一合,不知是意外还是有别的原因,一时之下竟没说出话。
江屹杨舌尖添了下腮边,低笑了声:“逗你的。”
他长腿一撑,从座椅上起身:“走了。”
陶音抬眸,视线扫过男生有点单薄的外套。
天气这么冷,江屹杨特意跑来送她,身上沾染的寒气还未退,就这么让他走了,陶音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也还有点,舍不得让他走。
江屹杨瞥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弯下腰,悠悠道:“后悔了?”
“那我再坐会儿,等阿姨回来,我跟她解释清楚,不会让你难做。”
他黑眸漆漆,扯出一抹笑:“就像你之前帮我的那样。”
闻言,陶音脑海里随即想起她在江父面前演的那出戏,脸上忽地浮起一抹不自然,没等开口拒绝,就听男生散漫的声音又传来。
脸上的笑容温柔又调侃:“我就说,是我在追求你,缠着你,而你从未理过我半分,就连这次送你也是,我刚来就撵我走。”
“我还挺伤心的呢。”
男生的嗓音压下来,空气里有股道不明的暧昧气氛,陶音耳根一点一点地变红,而他像是不害臊,脸上的神情弄得真像这回事儿一样。
虽然这边周围没几个乘客,但毕竟是公共场合。
她瞥他一眼,眼神害羞里还掺杂着一丝警告:“你别说了。”
“怎么,”江屹杨失笑,眸子里划过一丝兴味:“你能说,我就不能说了?”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我那是在帮你,”陶音语气有点急:“你,你这是在欲盖弥彰!”
“欲盖弥彰是指掩盖事实真相,你是说错了,”江屹杨牵起一边嘴角:“还是故意的?”
“……”
“你语文这么好,应该不会说错。”
“……”
这下她连脖颈上都染了一片粉红,白色毛衣衣领的那片皮肤十分明显,见他还在笑,陶音脸上的热意更甚,心里骤然升起一丝臊意。
她忽地站起来,强绷着表情:“我就是说错了,不行吗?”
“谁规定的语文好就不能说错话了,古代的大文人都有写错字的时候,我说错一个成语,怎么了?”
女孩的身高比他矮了一截,而仰起头这般说话的气势却很足,白皙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就那么地瞅着他。
像一只乖乖软软的小猫被逗得发起了脾气。
挥着小爪子在空中虚虚地挠了下。
奶凶奶凶的。
江屹杨舔了舔唇,心里不自觉冒起一丝异样的情绪,垂在裤边的手指动了动。
他想揉揉她的脑袋,给她顺顺毛。
甚至,还有一点更为变态的想法。
想凑上去,真的让她“挠”一下。
陶音见他站在那里发愣,一双眼眸里透着不明的光,黑沉深邃,她感觉男生估计是在酝酿着什么,而后把她再给怼回去。
正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应对,就听低低沉沉的声音落在耳际。
“你说的对,”江屹杨好脾气地道:“是我思维狭隘了。”
“……”
男生突然放软的态度,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意外之余,还有那么一丁点儿暗暗的开心。
陶音清了清嗓子,不自在地瞥开眼:“嗯,没事儿多看看书,就好了。”
“知道了。”
“……”
陶音没去看他,只觉得他声音里隐约含着笑,被她说了一通,听起来似乎还挺开心。
江屹杨抬眸,扫了眼周围来往的人,他来之前就知道她妈妈也在,特意等到她单独时才过来这里,原本也是打算见一面就走的。
他双手插兜,低声道:“那我走了。”
陶音对上他的视线,迟疑一瞬,声音淡淡:“好。”
江屹杨盯了她一眼,手指指节在女孩头顶敲了下:“寒假玩的开心。”
“到了地方告诉我。”
候车室大厅里,男生的背影在来往的人流里消失。
陶音暗吁了口气,心情有点复杂。
她坐回椅子上,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手指在输入框里打出一行字。
【敏敏,我感觉江屹杨好像有一点喜欢……】
她目光顿了顿,半响,又把字删除。
那边沈慧姝从卫生间的方向回来,拿纸巾擦着手,温声道:“厕所排队的人太多了,音音,你不急的话,一会儿到车上再去吧。”
“好。”
“嗯?你去买零食啦?”沈慧姝瞥见行李箱旁边的白色袋子:“妈妈昨晚给你带了一袋,你忘啦。”
陶音眨了眨眼,反应了下说:“没忘,就突然想吃这些了。”
说话间她从袋子里随手拿出一盒小蛋糕,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小口,奶油夹着甜甜的果酱充斥在舌尖。
樱桃味的。
茗古镇是平城的一个历史悠久的小县城,奶奶家在城乡结合部,陶音和沈慧姝坐了半天的高铁,要再周转一趟车才到。
傍晚时分天色昏暗,这里比芜城的气温还要低些,下午四点过后太阳便已落下,挨家挨户门前口的灯笼亮着暖黄色柔和的光,白日里刚下了雪,母女俩拉着行李箱,鞋底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
沿着路走,这一片的居民区都是带着庭院两层小楼的私房,陶音小时候是在这边长大的,小学时因为父亲工作上的变动才搬去了芜市,那时候在这里的所有记忆都是开心且无忧无虑的。
奶奶家在这条街的倒数第二栋。
还没走近,远远地就瞧见一道微微驼背的身影站在灯笼下,正往这边看来。
陶音扯着行李箱小跑向前,笑着喊人:“奶奶!”
下一秒,老人家似才看清了来人,笑容慈爱:“哎呦,熙熙呀,慢点儿跑。”
奶奶高兴得往前迎了两步:“地上滑,别摔喽。”
陶音松开箱子,抱住奶奶撒娇:“奶奶我好想你呀!”
“奶奶也想熙熙啦。”
沈慧姝从身后过来,温声道:“妈,您怎么出来等了,天这么冷,别再给您冻生病了。”
“我这不是算着时间也快到了,出来接接你们。”老人家笑眯眯地说,拉着陶音手往屋子里走:“来来,快进来,奶奶把饭都给你们做好了。”
推门而入,客厅里宽敞温馨,装修是让人舒适的浅木色,落地窗外就是阳台,摆放着几盆冬天养的松植盆景。
住在镇里的年轻人大多去了大城市发展,留下的都是念旧的老人,舍不得走,陶音奶奶身体康复后,在芜城与陶音母女生活了半年便回了这里,一来是住习惯了,二来也是不想给她们添麻烦。
沈慧姝怕老房子长久失修,老人住着不方便,两年前才装修过,只有家具都还留着,没舍得换。
沈慧姝去把行李放好。陶音脱下外套,洗过手,要去厨房里帮忙,突然想起来什么,拿起沙发上的手机,发了条微信。
【我到了。】
几秒收到回复。
JYY:【嗯。】
JYY:【那边下雪了?】
陶音愣了下:【下了。】
JYY:【记得多穿衣服。】
陶音:【好。】
沈慧姝从房间里出来,看见她上扬的嘴角,揶揄笑了笑:“和谁聊天那么开心啊?”
“……是敏敏。”陶音退出聊天页面,怕沈慧姝疑心,很快岔开话茬,嗅了嗅说:“好香呀,奶奶都做了什么菜啊。”
老人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出来,笑道:“有你最喜欢的虾仁滑蛋。”
陶音放下手机,忙过去接。
餐桌上,老人家给陶音舀了勺虾仁,又去给沈慧姝夹菜,沈慧姝笑道:“妈,我自己吃就行,您也快吃吧,等会菜该凉了。”
“我这不是看你都没怎么动筷,”老人家笑眯眯打趣:“是不是嫌弃我老人家厨艺下降了?”
沈慧姝一向喜辣,除陶音爱吃的几道菜之外,其余的几盘都是偏辣的菜系。
“哪里呀,奶奶的厨艺可是没得比,”陶音咽下虾仁,解释说:“是妈妈胃不太好,已经戒辣好久了。”
老人一听,忙关心问:“怎么了?严重不严重,有没有去看医生?”
沈慧姝笑了笑:“看过了,就是一些小毛病,您别担心。”
闻言,老人舒了口气:“小毛病也不能大意。”
沈慧姝应了声,又开口:“妈,我今天在家住一晚,公司那边还有事,明早就得走了,过年再回来好好陪您。”
沈慧姝性子能吃苦又能干,加上之前工作上积累的经验,转岗之后两个月便升了部门主管,前几日手头接了个大项目,这两天的假都是跟公司硬要来的。
老人叹了声:“没事儿,你忙你的,有熙熙陪我就行,只是你千万要照顾好身体,平时再忙也要注意休息。”
沈慧姝:“知道了妈。”
吃过饭陶音陪奶奶看了会儿电视,之后简单洗漱后,回房间休息,她的房间在二楼,旅途劳累,钻进被窝里很快便进入梦乡。
一夜好眠,期间还做了个梦。
梦里面,男生黑沉的眼眸含着笑,唇角勾起的弧度极为好看,声音低低的刮过耳边,对她说着寒假玩得开心。
早上醒来时,她盯着天花板发呆。
心里那股空落落的感觉又涌了出来,半响,才从床上爬起来。
拉开窗帘,发现昨天夜里又下雪了,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
沈慧姝要赶中午的那趟列车,一早吃过饭,简单收拾了下就得出发了,出门前,陶音奶奶抱着一个袋子,不由分说地往沈慧姝包里塞。
沈慧姝笑道:“妈,不用给我再拿特产了,带的那些够给同事分了。”
“不是特产,”老人语气温和:“我昨天晚上去你张叔那儿抓了副治胃病的中药,这是一个疗程的,一天一次要记得喝,等你过年回来,我再给你抓两副,好好养养。”
沈慧姝一愣。
昨天她陪老人聊天后,回房时已经很晚了,张氏医馆与这里隔了好几条街,走过去要半个多小时,天气严寒不说,昨夜里又下了雪……
沈慧姝盯着老人布满皱纹的手给她行李包拉上拉链,她鼻尖一酸,哽咽了一会儿,知道陶音奶奶的脾气扭,有些事劝也劝不住。
当年重病时,得知要用陶辰华的抚恤金给她治病,老人不同意执意要出院,后来还是她跟医生一起劝说,谎称治疗费没那么贵,才肯接受了手术。
沈慧姝擦了擦眼角,鼻音浓重,边笑边说:“妈您大半夜的,也不怕打扰人家张叔休息。”
“你张叔他睡的晚,听说你回来了,本想今天过来一趟看看你的,我跟他说你要早走,这才作罢。”
沈慧姝提上包:“嗯,我过年回来去看张叔。”
等沈慧姝走后,陶音抱上老人胳膊,嗅着老人身上好闻的洗衣液味道,撒娇的语气:“奶奶,下次你别自己出门了,叫我陪你好不好。”
老人捏了捏她鼻尖:“我们熙熙最怕冷了,奶奶哪舍得。”
接下来几天气温又降了几度。
陶音几乎都窝在家里不出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她收到江屹杨发来的成绩单。
年级第十二名。
陶音坐在沙发里愣了下,反应过来,开心地捏了下拳:“耶!”
奶奶在摇椅上织围巾,见状笑问:“怎么啦熙熙?”
她眉眼弯弯:“奶奶,我期末考试成绩进步了,年级第十二。”
“哎呦,我们熙熙真厉害,” 老人笑眯眯:“模样长的水灵不说,学习还这么有出息,谁家的娃娃这么优秀的呀!”
陶音哭笑不得:“谁家的长辈这么夸自己家小孩的呀!”
“而且,我还不算很优秀,”她脑海里浮现一张清隽的脸,扯过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喃喃道:“我有个同学,考试次次年级第一的,长的也特别好看。”
“运动厉害,对朋友很仗义,性格也很好。”
“总之,都挑不出缺点的。”
奶奶抽了下毛线,边织边说:“你这小同学这么厉害呢!”
她手指在抱枕上轻轻划拉了一下,点点头:“嗯。”
……
茗古镇在年前有场灯会,近日一连下了几天的雪,也不知能否如期举行。这里的灯会自来有个传统,来观灯祈福的人都要佩戴一条红围巾。
陶音把奶奶织好的围巾拍了张照,发到朋友圈,配上了文字。
——希望周末会是晴天。
没多会儿,收到几条评论。
苏敏敏:[围巾漂亮耶!]
姜恬:[是手织的吧,我外婆也会织这种花纹。]
陶音回复之后,界面又多了条评论,她视线一低。
JYY:[是晴天,但也冷。]
陶音愣了下,这个时间江屹杨应该在室内滑板场练习,没想到还有空看手机。
她盯着上面那行字,忽然间隐约明白了什么,客厅里开着空调室温刚好,她却感觉有点热,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稀薄了一些。
手指绻了绻,敲出几个字。
想说近日来的天气预报不太准,报着晴天仍下了半日雪,还没点发送,手机页面上方跳出江屹杨的消息。
是一条语音。
“周末要出门?”
男生声音沉澈,远处背景里隐隐有滑轮滑过地面的摩擦声。
陶音往厨房里扫了眼,奶奶在里面煮汤圆,她拿上手机去到阳台落地窗边,外面零零星星飘着雪花,有渐停的迹象。
她拇指摁住语音键,手机靠近唇边:“嗯,要去灯会。”
江屹杨:“好玩吗,灯会。”
庭院里的梧桐树枝上积雪似白鹅绒般簌簌掉落,陶音看了眼,清脆的嗓音透着几分愉悦:“还好,就是普通的灯会,但寺庙里的祈愿树还挺灵验的,我每次回来都会去逛逛。”
等了一会儿,江屹杨没回复。
那边,奶奶端着煮好的汤圆来到客厅,喊着她过去,陶音琢磨着江屹杨估计是去练滑板了,她轻轻叹了口气,而后收起手机蹦哒着过去吃。
灯会那日如期是个好天气,雪后初晴的空气格外清新。
活动安排在晚间举行,来明泽寺的游客从下午时分陆续增多,每个人脖子上都戴了条红色围巾,气氛愈发浓厚。
山下寺门外。
陶音裹着羽绒服,厚毛线围巾里的一张脸小巧精致,阳光下皮肤白出了几分透明感,一双眸子乌亮亮的,打量着寺庙外面小摊里的小玩意。
地面积雪未退,奶奶出门不方便,几个镇子里小时候要好的朋友还未回来,她只能自己来逛逛。
明泽寺这几年香火鼎盛,灯会跟寺里祈福的地点不是同一处,身边不时有外地来的游客来问路。
她低头看着一个小木雕。
前一秒刚给一对儿情侣指了上山的路,此时身侧又过来了人。
“请问……”
低低沉沉的嗓音,含着一股白雪青松的清冽干净。
淡淡两个字。
陶音的心脏重重一跳。
抬头间,撞上了一双漆黑纯粹的眼眸。
“听说这寺里有棵灵验的祈愿树,”冬日阳光下,男生笑得肆意又晃眼:“你知道该怎么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