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松城好像总是突然便下起雨来。
离家时分明还是阳光明媚的天气,下车时空气中便染上了潮湿泥泞的气息。
宋念初有些懊恼,两只手挡在头顶,小跑着进了商场。
身上还是被淋湿了些,衣袖裙摆带着点点雨珠的深痕。
她穿过挤在门边眼巴巴等待着雨停的人群,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离约好的六点还剩下四分钟。
没有迟到。
但是被服务生领到包间门口的时候,宋念初的脚步还是停了一下。
指尖碰上门把,她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头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着。
紧接着又拿出手机,对着屏幕理了理额发。
漫长的几秒钟时间,仿佛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宋念初推门而入。
包间内顿时有数道目光齐刷刷投来。
女孩儿穿着一身棉白露肩裙,扎了个丸子头,背着帆布包。
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小狗眼水润黑亮,往里头瞅来的时候似乎有点儿紧张。
青春又明媚的模样。
“念初到了啊!”
组织起这场同学聚会的老班长站起来,热情洋溢地招呼:“我还琢磨着你什么时候来呢,就等着你了。”
昔日的同桌正在玩手机,闻声抬头,也冲她招招手:“你也太慢了吧,来坐我这儿。”
宋念初水亮的瞳仁轻轻一转,似是扫视了一眼整个包间。
发福了的体委,长了几根白发的纪委,还是和以前一样乐呵呵的老好人班长。
有曾经熟悉的同学,也有没怎么说过话的。
这么多人,他不在其中。
……是没有来吗?
宋念初紧绷的肩颈顿时就松缓了,眉眼一下子就弯了起来,笑出了个小酒窝:“好久不见啊。”
“怎么就等着我了,”
她往书晴身边走,眨眨眼:“我这不是没迟到吗?”
“啊。”书晴把手机放回包里:“是没迟到,但你也是最后一个到的。是不是得罚酒?”
宋念初拉开椅子坐下,一本正经地推却:“不好意思啊,我酒精过敏。要不用可乐替代吧?”
书晴笑了一声,真给她倒了一杯可乐。
高中时期宋念初的朋友挺多,现在还有好几位仍有频繁的联系。
其中书晴也在星月平台上直播,走的是歌力杂谈的电台歌舞赛道。
所以她们之间的关系会更密切一些,偶尔会一起联动。
丝丝缕缕的甜意带着冷气儿漫上唇齿间,将夏季雨夜的潮湿闷热冲淡。
宋念初小口抿着高脚杯中的可乐,看着桌对面几张熟悉的面孔。
老班长,俞逸飞,柯廷。
她目光似是与最后一人对上了片刻,又很快转开眸。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弯着腰将菜碟置在圆桌。
席间觥筹交错,热闹不已。
宋念初频频被老同学之间的玩笑话逗笑,时不时地也会插上几句话。
另一边坐着的男生与她搭话。
宋念初性格向来活泼,和对方随口聊了几句。
说着说着,男生突然压低了声音。
“念初,”
他好像有点儿不好意思,“我一直想问你,但又没什么机会……你是不是在星月平台直播啊?”
宋念初“啊”了一声,瞳仁睁圆了些,转过身惊讶地看着他。
男生看见她的表情,小心翼翼又补了一句:“今刀,对吗?”
宋念初没想到过自己能在现实中掉马,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你的声音……我记得挺清楚。”
男生转过脸去,没看她了,耳根似乎有点儿红:“那天点进你直播间,我一听就认出来了。是你吧?”
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宋念初点头:“是我。”
她应了,又不由得惊叹:“你的记忆力好厉害啊,这么久了还能记住我的声音。”
男生喝了酒,不知是不是酒气上脸,双颊浮着一层红。
“不是。”他咳了一下,轻声说:“我以前挺……挺关注你的。”
“知道你喜欢别人,所以一直没敢跟你说。”
最后一句话来得突然,宋念初懵住了:“啊……啊?”
那男生话说完了,自己似乎也反应过来这话不合时宜,有些尴尬地揉了揉鼻子,起身道:“我去一下厕所。”
留着宋念初坐在那儿发懵。
书晴旁听了全程,在一旁忍不住笑了一声。
宋念初转过头瞅她一眼,一脸没缓过神来的模样。
“怎么样,”书晴开玩笑道,“长得也挺清秀的,要不要试试。”
“说什么呢。”
宋念初轻轻拍了她一下,想起男生方才说的话,不由得拧了拧眉。
“……他怎么知道我以前有喜欢的人啊。”
她好像真的很困惑,皱着浅浅的眉头,夹菜的动作都慢了许多。
书晴瞥了她一眼,认真道:“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
“我表现得不明显吧?”
宋念初不太服气:“我都没怎么跟他说过话。”
“嗯,是没怎么说过话。”
书晴挑挑眉,放下筷子,“我想想啊。”
她掰着手指,一样样细数,“和班里谁都聊得来,偏偏就避着沈则随和他朋友。”
“见他就紧张结巴,话都说不利索。”
“还喜欢在他面前板着脸装高冷,等他走过去了又偷偷瞄他——”
宋念初瞳仁儿又瞪圆了,被说得有些羞恼,连忙喊停。
……她从前真的是那样的吗?
听上去笨拙又青涩。好傻。
宋念初执起瓷勺,在汤碗中搅了搅,含糊地揭过话题:“我都不记得了。”
离高中时代已经过去五年。
许多记忆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灰,被埋藏在思绪深处。
……即便是沈则随,她现在都已经很少想起来了。
圆桌那一头,老班长或许是听到了“沈则随”这个名字,随口提了一句。
“哎,你们有没有人知道沈则随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我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他都没回。”
宋念初捏着小勺的手指顿了顿,若无其事地将瓷勺放下,拿起一旁的银叉。
有人笑了声:“他不是做那什么比赛得了奖,拿了年薪几十万的offer吗,出息了呗,哪看得上我们。”
“何况人家本来就是个少爷。不和我们这些阶级不同的老同学来往也正常。”
“……”
宋念初忍不住抬头,盯了说话的那人一眼。
她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见坐在班长身边的柯廷开口:“别乱说。不是那回事。”
那人扯扯唇:“哦,那是怎么个回事?”
柯廷蹙了蹙眉。
说话那男生又笑笑,不经意般道:“老柯,也没见你和沈则随继续玩儿了啊。你毕业在哪儿工作来着?”
柯廷放下筷子,“啪”的一声,挺响。
“我说了和这没关系。”
顿了顿,他拧着眉头,说:“随哥出了点事。”
宋念初神色一怔,骤然看向他。
“啊?”
“沈则随出什么事了?”
“没听说啊。”
柯廷这话一出,桌上顿时炸开了锅。
大抵每个人的青春年少校园时,都会有那么几个分外引人注目的少年少女。
在他们这一届的学生里,沈则随就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确实是出事了。”
柯廷的声音从饭桌另一头传来,穿过桌上无数嘈杂声响,清晰地落在宋念初的耳中。
“我之前联系不上随哥,给随哥家里打了电话,他家里人是这么说的。”
宋念初手中银叉在盘子里叉了几下,什么也没叉着。
她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眼盘子。
“……沈则随家里不是很有钱吗?能出什么事。难道是破产了?”
“破产了也不至于和老同学都断了联系吧,把我们当什么人了。”
桌上声音纷纷杂杂,猜测不断,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被仰望的天之骄子跌下神坛,合乎戏剧性,也对得上旁观者的胃口。
后半场饭局,宋念初一直心不在焉。
书晴察觉到她的异样,轻轻推了推她的手臂:“怎么了?”
“……没什么,”
宋念初回过神来,抿了抿嘴唇,小小叹了口气。
“只是有些感慨。”
也只是感慨而已。
饭局结束时外面天已经黑透,窗外淅淅沥沥落着的雨也已然停了。
身边坐着的男生想送宋念初回家,她挽着书晴的手臂,笑笑:“不麻烦你了,我和她顺路。”
书晴看了她一眼。
走出餐厅,穿过长廊,乘上通往商城一层的扶梯。
书晴挑挑眉,终于说:“我怎么不记得你和我顺路。”
宋念初吐吐舌:“借口嘛,借口。”
商城中空调温度有些低,她站在扶梯上,摸了摸手臂:“好冷。”
“是有些冷,”书晴紧了紧针织开衫:“好在外面没下雨了,我可没带雨伞。”
扶梯渐渐抵达一楼大厅,宋念初眸光无意识划过前方。
“我也没带,”她说着,“之前下车时还被淋湿了点儿……”
商城出口旁等待雨停的人群已经散了,不似傍晚时那般拥挤。
她视线落在那里,第一眼便注意到了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
不过是短暂一瞥。
宋念初正要转眸,忽地看见那男人稍稍侧过脸。
这般遥远的距离,他的五官在视野中模糊不清。
只能看见他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皮肤出奇白皙。
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宋念初话音突兀地停了一停。
书晴转头看她:“怎么了?”
“……”
扶梯抵达了一层,那坐在轮椅上的身影被人群淹没。
宋念初安静了几秒,又收回了目光,笑笑:“没什么。小晴,要不要去吃烧烤啊?”
书晴有些好笑:“你还没吃饱?”
“对啊,”宋念初挽着她,撒娇般说:“你陪我去。”
“成,”书晴应道:“正好说说浴火星月杯的事。”
商场外街道上人来人往,不见晚间应有的冷清。
先前短暂的一瞥,很快便被宋念初遗忘。
怎么可能是他,她心中想。
作者有话要说:开文啦!
浅浅推一下现言预收《夜莺与野犬》=w=↓
——
江潮跟着自己的乐队去过无数座城市,去过许多不同的国家。
有一次街头驻唱,她遇到了一个少年。
他身上的衣服陈旧过短,手腕脚踝在冬季中露出一截,在无数个夜晚里蹲在不起眼的角落,沉默地听她唱歌。
明显是该在学校里快快活活的年纪,却戴着沾满汽油的手套,从别人手里借来的教科书边角都被翻得起了卷儿。
一个挺穷的男孩。
江潮可怜他,知道他买不起饭吃,随手给他投喂食物。知道他跟别人借书看,找借口给他买了新书。
初见时浑身是刺的少年在她面前一天天变得愈发温顺,江潮却并不在意。
不同的城有不同的故事,这座城里的故事也总有结局。她是不受束缚的飞鸟,心无归处,也从未在哪儿驻留。
所以当乌寒潭握住她的手腕,声音沙哑,问她“能不能留下来”的时候,江潮只是摇摇头。
“我要走啦,”她说得绝情,脸上却带着笑,告诉他:“你要好好长大。”
……
再一次见面,飞鸟折了羽翼,坠入尘泥里。
她仓皇逃入雨夜,撞入乌寒潭的眼底。
“跟我走。”
男人西装革履,在倾盆大雨中握住她的肩,不在乎被淋得湿透。
他声音低哑,对她说,“我会帮你。”
江潮慌乱抬眸。
他的瞳仁比以往更加漆黑,眸底野火浮浮沉沉。
她以为少年是来报恩。
但江潮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乌寒潭一步步爬出泥潭,
也不知道他心中生长着多么疯狂的渴求与妄念。
自由肆意的流浪歌手X隐忍自卑年下忠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