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借酒消愁这个词既然能被前人创造出来,那就不尽然是悖论。
不知天高地厚,夜晚因为贪图青葡萄味道喝完了一整瓶清酒的林岁昭,在终于醒来后的上午如是想。
“难怪早上给你发这么多消息都不回,我还想着呢,你周末应该也不会起的这么晚才对。”赵景言在电话那头笑道,“再不接电话我得跑你家来撬门了。”
林岁昭举着电话贴在耳边,对着镜子擦干净脸上的水珠,闻了闻睡衣袖子,总错觉自己身上还有酒味。
“你头疼不疼?我跟你说,你赶紧去看看那酒的度数是多高,再结合一下你喝的量,这样下次就能估摸出到底能喝多少了。”
林岁昭走出去,拿起墨绿色的酒瓶转着看了一圈,迟疑道:“酒精含量百分之十八...是这个吗?”
赵景言在那边哈哈大笑:“不是吧岁岁,十八度你就倒了啊,你这酒量怕不是喝啤酒都能醉!”
“哪有,”林岁昭也反应过来,十八度应该是度数很低的酒,她小声辩解道,“我其实没喝醉啦,晚上我在飘窗那儿喝完酒是记得回床上去睡觉的...只是醒的有点晚而已...”
不过这酒是真的助眠,昨晚睡的时候应该才九点多吧,居然一觉到了大天亮,林岁昭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十点了。
赵景言没戳穿她,只是还是笑:“哎岁岁,你不是说你隔壁来了新邻居吗?”
“对哦,”被她这么一说,林岁昭也想起来了,“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
林岁昭把手机点了免提放在灶台边,开了火,准备煮个牛奶泡麦片。
“景言,你说要不我待会包点饺子给ta送过去?”
“也行啊,就是有点麻烦,不过你得注意安全啊,谁知道隔壁住的是什么妖魔鬼怪...”
京大查寝制度不严格,想出去住只要有合理申请就行,林岁昭周末不值班的时候都会过来富明苑,也就习惯在冰箱囤一点能放的菜,但包饺子是肯定不够的。
林岁昭边用软铲一圈圈缓缓搅拌牛奶锅底,边点击查看了刚刚在线上下的超市订单。其实她本来是准备到菜市场买菜的,富明苑这边家长陪读的多,菜市场距离不远规模又大。但这个时间去肯定是买不到什么新鲜的了,而且她早上一颓就会一整天都懒洋洋的,实在不愿意出门。
“你还真是有心情啊,反正我是懒得管自己家隔壁住的是谁,不过你自己一定小心...算了你待会儿去的时候跟我打着电话吧!”
林岁昭没有拒绝赵景言的好意,她一个独居女生,这样确实会安全很多。
但她其实也并没有太担心,刘秘书再官方,办事能力还是不需要被质疑的,他既然说租客没问题,那就肯定安全,最多可能就是收获一个冷脸。但林岁昭不太在乎这个,她的交友原则就是先把自己的态度摆出来,至于别人会给什么反馈,那都是人家的自由,也不是她可以强求的了,自然没必要去不舒服。
而且想处好关系又不代表一定要处好关系。
门铃响,林岁昭开门去拿外卖送过来的菜,隐隐听见隔壁房间传出的动静,但声音不大,是关上门或者多走几步就绝对不会听见的那种音量。
看来是在家的。
林岁昭把用不到的菜收拾出来放进冰箱,准备做个最简单的白菜猪肉馅饺子。
饺皮是超市已经做好的成品,她先把洗好的白菜切碎,撒上盐放在旁边微微腌制,把菜里多余的水逼出来,又把洗好的猪肉切成块状丢进绞肉机里。
等待的间隙,林岁昭慢慢喝手里的小半碗麦片,水果干被牛奶泡软,香气十足,比起新鲜的水果更让她有食欲。
她包饺子的手艺是和舅妈学的。
苏城属于南方,亲手包饺子并不像北方那样流行,平时大家都更习惯买速冻饺子,不想做饭的时候就煮上一碗,至少要比泡面要有营养,但舅妈每年冬至、过年都会在家里包饺子。还小的时候林岁昭会在旁边看,大一点也会跟着包,这么多年下来,倒也就成了习惯。
她原来以为是家里喜欢吃,后来某次和表姐聊天,她不经意说起林岁昭才知道,他们家之前是从来不吃饺子的,是舅妈怕她在南方不习惯,会想家,才特意去学的做饺子。
林岁昭知道这事之后还躲在被窝里悄悄哭了一晚上。
爸爸车祸去世时她4岁,她已经到了能记事的年龄,可以意识到这是一件多悲痛的事。也会因为小朋友的嘲笑和对父亲的想念而哭泣。这样的情绪反馈一开始是被允许的,但次数多了,林素馨就会觉得烦,不想看林岁昭娇滴滴的。她喝醉酒会觉得更烦,不停地咒骂他只留下来一件小得不行的房子,还有一个只会拖累她的孩子。
林素馨嫌弃死去的丈夫,所以在某天一把火把家里的照片全部烧了干净;她嫌弃林岁昭,就把她送到乡下老家,也不在乎哥哥嫂子会怎么对待那时连苏城方言都不会说的女儿。
林岁昭把碗放在水池里,拧开手龙头,透明的水流滑过手背淋到碗里,奶白色的牛奶残余被流水裹挟着带离蓝色陶瓷表面,她关上水龙头,一切似乎都消失殆尽,只留下细小的水珠。
被送到苏城后,好长一段时间,林岁昭都会在黄昏时分哭着要找妈妈,但当时那种绝望感,现在想来就像幼时小朋友嘲笑她没有父亲的话语一样,都只是虚幻的箭,跨过那道恐惧了,就不会伤到她分毫。
要不怎么都说时间是最伟大的疗愈师呢?
林岁昭现在再想起童年,甚至还会为因为户籍原因而空白的最后一年幼儿园生活发笑,会想起表姐放学后带她去田里找舅妈,当时蜷缩起来才小小一团,躲在荫凉茶树下,林岁昭抬头,只来得及感叹天原来那么高,一眼望不到头。
小孩子是不用操心以后会遇到什么人,也不用担心人生会是何种境遇的,只要开心、健康,就已赛过金银千万堆。
林岁昭把头发随手缠成扎成低马尾,额前碎发微微落下,又洗了一次手,开始专心致志包饺子。
怕邻居不便储存水煮的饺子,眼见时间也已经不早,林岁昭包好一份饺子就赶紧上锅蒸,剩下的饺皮恰好能用完饺子馅,等把饺子盖上保鲜膜塞进冰箱,蒸饺恰好出锅。
她找出个不锈钢的保温饭盒来装好饺子,怕水汽凝固滴下去浸湿饺子,没敢盖盖子,给锅里添上一点水,又放上几个新的上去蒸,端着饺子就出了门。
“有什么事你就叫我,我一定第一时间报警!”蓝牙耳机里,场外援助赵景言进行了最后一轮叮嘱。
林岁昭端着一饭盒敞开的、还冒着热气的饺子,温声道:“放心吧。”
她轻轻叩响了邻居家那扇和自己家一样的红木门。
第一次没人开,林岁昭手指弯曲,举在半空保持着敲门的动作,停顿的间隙里,她心想,或许下个租客搬进来前可以装个门铃。
门后边有隐约动静传过来,林岁昭正准备敲第二下,这次手还没落下去,门就开了。
“你好,我是隔壁的邻居,做了...”
门被拉开,正把在心里演练过的台词说出来的林岁昭,话语一瞬间戛然而止。
“什么情况岁岁,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不会是出事了吧!”
红木门被拉开,视线再远一点是几乎一模一样的装修,明显没来得及收拾的客厅略显得空旷,刚刚在外面绰绰约约的声音变清晰,原来是有人在打游戏的特效音和人声。
耳机里赵景言的声音明明是越来越大,林岁昭却觉得像蝴蝶震翅一样轻,越来越听不清楚。
避无可避,视线陡然缩近聚焦,面前裸着上身的陈烬年黑发湿漉漉的,腰部肌肉线条结实凌厉,六块腹肌壁垒分明,线条硬朗好看得不像话,水珠顺着他冷白的皮肤滑下,隐秘进松散的抽绳运动裤里。
身后有人喊,他转过去看,侧腰竖着下来一大块黑色纹身,主体像是英文字母,掺着不知道什么图案,锋利的下颌线上那颗小痣被水汽熏过,陈烬年整个人周身都泛着说不清的浓稠气质,叫人头脑发烫。
“哥,你赶紧让物业进来把水管修好,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能吃饭...”
林岁昭趁他转过来前低下头,装作实在查看碗里的饺子,又好像头顶有眼睛,掐着秒表一样,在准确的时间抬头和他对视,重复一遍刚刚没来得及说完的话。
“你好,我是隔壁的邻居,做了饺子过来。”
她微笑着,欲盖弥彰一样。
林岁昭控制着自己的视线,不敢看陈烬年的脖子以下。
耳机里,因为她重新说话而冷静下来的赵景言重新开始疑惑:“岁岁,我刚刚怎么好像听见黑皮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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