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立时“哼”了一声:“怎么,暗中监视不够,来明的了?”
我怀疑自己在二活佛转世的这件事上,受到了监视,监视我的,自然是强权势力,而黄蝉正是强权势力的代表,我这一发话,连削带打,把刚才的行为,掩饰过去,而且也可以兴问罪之师。
黄蝉明眸之中,那种嘲弄的意味,却更浓了,她柔柔地道:“白日醉酒,有意一闯禁地?”
这婆娘虽然千娇百媚,但是也机灵厉害无比,我知道打马虎眼,不易蒙混过关,所以沉声道:“是,醉眼昏花,对不起,认错人了!”
黄蝉笑得不怀好意:“原来你和白姐,常这样打情骂俏,咬来咬去!”
这女子真可恶,我已老实不客气,借用了现成的典故:“闺房之乐,有甚于啮臂者!”
她再厉害,毕竟是一个大姑娘家,话说到这里,她也就说不下去了,她只是狡狯地一笑。出乎意料之外,在一笑之际,竟然有两朵红霞,飞上了她的双颊。
刹那之间,她俏脸白里透红,娇艳欲滴,看得人赏心悦目之至——不管是不是好色之徒,人总有对美的欣赏能力,而那时的黄蝉,真是美艳不可方物,令人无法不赞叹这种难得一见的美色。
我看得大是失态,而黄蝉却立时恢复了原状,适才的艳丽,不复再见,就在这时,老蔡捧了茶出来,殷勤地道:“请喝茶。”
老蔡平日对来客的不礼貌是出了名的,但这时非但态度热诚,而且根本没有发觉我已回来,由此可知美人的魅力,无远弗届。
黄蝉接过了茶来,老蔡这才看到了我,大是欢喜:“回来了,正好,我还怕黄小姐等得太久!”
我苦笑了一下,向他挥了挥手,黄蝉正低头喝着茶,长睫毛微微颤动,我不知她心中在打甚么主意,也不知道她对我刚才的鲁莽,会有甚么进一步的发挥,所以只好等她先开口。
可是她却没有表示,只是一小口一小口撮着茶,我忍不住道:“黄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
她外表虽然是一个娇艳无比的俏佳人,但她的身份,我很清楚,她和其他十一个以花为姓名的特种任务负责者,都有着将军的头衔,是强权势力中的非同小可人物,权力之大,超乎想像之外。
她几次和我、白素见面,都客气得很,那是由于我和白素身份特殊,也由于一直是她有求于我们!实际上,她的权力,运用起来,是可以令风云色变!
我一问,她才抬起头来:“有一件事麻烦两位。”
她一开口就说“两位”,我便道:“很不巧,白素不在,你……”
我暗示她不妨离去,同时心中已想:真不巧,要是白素在的话,就不会有刚才这种场面出现了。
谁知道黄蝉却道:“白姐不在,先请教卫先生你,也是一样。”
我闷哼一声,突然之间,感到十分焦躁,所以说话也提高了声音:“以你们的力量之强大,除非是有甚么事,要世界公认的,你们才做不到,不然,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有甚么做不到的,为甚么老是来骚扰我这个无权无勇的老百姓?”
黄蝉态度安详:“我们的力量,其实也有限,例如:想请卫先生帮一个小忙,认一个人,就很困难。”
我呆了一呆:“认人?认甚么人?”
黄蝉不说甚么,打开一个花布袋来,取出了一只大信封,向我递来。
她那只花布袋,看来和其他时髦女性喜欢用的,一模一样,但是我知道,其中一定不知有多少花样,至少有八种以上的高效杀人武器——她们的大姐,甚至在体内藏有一枚核子弹!由于知道这一点,所以她伸过来的手,虽然莹白动人之至,但看来也犹如铁钩一样,令人感到了一股极度的寒意。
黄蝉见我没有立刻去接,她就把信封打开,抽出了一叠照片,再向我递来:“请你认一认,照片上的是甚么人,谢谢。”
我不去看照片,而且故意昂起了头,也不去看她(看了她,只怕很难拒绝她的要求了):“我有帮你认人的义务吗?”
黄蝉道:“没有。”
我哼了一声:“那就请你把照片收起来。”
黄蝉道:“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我希望你能有一个明确的表示。”
我道:“阁下的用词太深奥了,我不明白。”
黄蝉的声音,低柔动人:“是这样的,我的一些同事,认为照片中的人是你,可是我认为不是,但是我又没有法子说服他们,如果经过你的确认,就可以判明是或非。”
我呆了一呆,我绝没有想到,所谓“认人”,竟是和我有关。
而且,她的话仍然难以明白——照片上的人,是我就是我,不是我就不是我,为甚么会有些人认为是我,她认为不是呢?
虽然我极不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但是由于她说话的技巧极高,打动了我的好奇心,所以,我忍不住把视线投向她手中的照片。
一看之下,我就怔了一怔。
照片拍得相当模糊,黑白,连背景也看不清,只看到一个人,全身穿着很奇特的紧身衣,连头带脸都在头罩之中,双眼也没有露在外,而是戴着一副很厚的眼镜。
这样装扮的一个人,根本可能是任何人!
照片仍然在黄蝉的手中,她一张又一张地替换着,都大同小异,有的是侧面,有的是背影,有的是头部,但不论是从哪一个角度,都无法认出这是甚么人来。
我看了一遍,不禁哈哈大笑:“能指认这个人是我的人,一定有极丰富的想像力!”
黄蝉微笑:“当然不止靠那些照片。”
我有点不明白她的话,望向她,她道:“是不是要等白姐回来了,对她一起说?”
我不知她葫芦之中在卖甚么药,只好闷哼了一声。她指着那些照片:“这些,不是直接拍摄下来的。”
我应声道:“一看就知道,是从录影带中截取下来的,而且,在进行录影的时候,是在黑暗之中,由于有红外线设备,这才有了这种模糊不清的结果。”
黄蝉点了点头:“正是——”
就在这时候,门打开,白素走了进来。白素一进来,看到了黄蝉,呆了一呆,又向我望来。我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贵客不请自来,我一进门,以为是你,几乎把她咬了一口。”
白素笑了起来:“好啊,咬到了没有?”
我望着黄蝉脆嫩腴白的手臂,由衷地道:“真可惜,没咬到。”
本来是十分尴尬的事,但一放开来说,也就不觉得怎样了。
白素走前一步,黄蝉一下子去到了她的身前,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咭咭呱呱,一下子就把要认人的事情,简单地说了出来。
白素看着照片,又望我:“我也看不出这是谁,不过,身形、体高,倒确然很像。”
我有点恼怒:“别开玩笑,和她……这种人,岂是可以开玩笑的?”
我的意思是,黄蝉代表了强权势力,招惹不得,不必和她太熟络了。
黄蝉却立时道:“可以开玩笑,只是不可以咬我!”
我望向她,她却避开了我的眼光,神情俏皮。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她纠缠下去,立刻道:“有甚么别的资料,可以展示了!”
黄蝉故意大声应道:“是!”
接着,看她就像变魔术一样,自身上取出了一个小小的扁平盒子来,扬了一扬:“府上可有放映微型录像的设备?”
我闷哼了一声,白素答得老实:“有,请到楼上的书房去。”
黄蝉手中的微型录影带(就是她口中的“录像带”),大小比普通的卡式录音带还要小,要特殊的设备,才能显像,我书房中有这种设备,黄蝉当然是早已知道的,她这是明知故问。
进了书房,我性子急,但白素和黄蝉,却好整以暇,黄蝉把录影带交到了我的手中,和白素闲谈,斟酒,看来竟和普通的好友聚会无异。但是我却知道,这卷录影带中,不知包藏了多少祸机,也不知道会有甚么惊天动地的事,由此衍生!
等到我摆弄好了录影器材,萤光幕上有了画面,白素和黄蝉才静了下来。
画面看来很阴暗,并不清楚,那是红外线摄影的正常效果。一开始,在朦胧的一团之中,看起来,像是一条相当长的走廊,也看不清其他。
接着,在走廊的一端,有相当强的光亮一闪,随着强光,出现了一个人影。强光随即消失,那人影在向前迅速地移动。
这时,已经可以看清那个人,正是刚才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人——从头到脚,都被包裹得极其严密,戴着厚而凸出的眼镜,看起来,有点像外星人。
他的行动敏捷之至,一进走廊,一下子,就到了走廊的尽头。
在那里,他半弯着身,有所动作。但是画面模糊之至,看不真切。
我出言讥讽:“这算甚么技术,太破了!”
黄蝉道:“是,但等一会,有些新发明,会令卫先生叹为观止。”
白素道:“我看需要解说,不然,不知道看到的是甚么东西。”
黄蝉应声道:“是!有一个人,偷进了国家绝对保密的资料室,两位看到的,是一条走廊,要进入这条走廊,已经要通过七处守卫森严,列入一级保卫的关卡。”
我继续讥讽:“看来你们保卫的级别,需要调整一下了!”
黄蝉笑得有点暧昧:“自然,对卫先生这样的能人来说,一级保卫和九级保卫是一样的。”
我立即指出:“你在暗示甚么?你还以为这个人会是我?”
黄蝉道:“现在看来,只是身形很像,而且神通广大,过关斩将,如入无人之境——这一点,也只有卫先生你才能做得到!”
我不禁啼笑皆非:“你太抬举了,这个人不是我!”
却不料白素在一旁道:“既然黄姑娘认定了是你,必有原因,且看下去再说。”
我大是气恼,闷哼了一声,黄蝉忙道:“我并不确定是卫先生,但有人认为是他,为了不使他有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来请卫先生确认一下!”
说起来,她来这里,竟全是为了我好,是一片好意了!不过,我虽然很不以为然,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话,有几分道理。
她口中的“有人”,自然是强权势力之中的保安系统人员,那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要找我麻烦,我的麻烦也够大的了。
这种麻烦,完全没有道理可讲,自然可免则免,所以我没有说甚么。
白素很镇定:“单凭这一个过程,不足以判断这人是谁,贵方必然有更先进的设备,可资判别的吧!”
黄蝉的口很甜:“白姐说得是,请看!”
在说话时,停止了播放,这时才继续,只见那人,在操作了一番之后,打开了一道门。
我注意到,那门上一共有五个圆圈,估计是密码锁,那人在这五个圆圈上操作了只不过两分钟左右,就把门打开了。
黄蝉在解释之前,叹了一声:“我不认为那是卫先生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这个地方!”
我冷冷地道:“你认为我没能力打得开这门。”
黄挥道:“你有能力,但不能那么快。我认为必有内线走漏了秘密,这人才能如此顺利过关——我们内部演习时,自己人开过这道门,能达到这个时间,也算是头等的成绩了!”
她说了这一大串话之后,顿了一顿,才又道:“收买内线这种行为,贤者不为,卫先生是不屑为之的。”
这一顶高帽,载来舒服之至,我的面色,在不知不觉之间,也和缓了不少。
黄蝉又道:“再下来,画面有点骇人,请留意。”
我和白素知道她不会乱发警告,都各自留了神,可是当萤光幕上出现那怪异的画面时,我和白素,还是不由自主,握住了对方的手。
画面上还是那个人,他打开了那道门之后,进入了一个小小的空间,看起来有点像升降机。这本来也没有甚么特别,特别的是,一进入那个小空间,他整个人,就变成了一具完整的骷髅。
一具活的,完整的骷髅!
我和白素,都发出了一下没有意义的声音,黄蝉道:“x光的效果,说穿了普通之至,但是效果很慑人。”
效果确然很惊人,那人的骨骸,在x光下,全部呈现出来,人体的软组织全不见了,只见一具枯骨在行动,看得出,他是在摸索面前的一个平面,但是他的双手,却仍然是漆黑的,只见五指,不见指骨。
我问:“他戴的手套……”
黄蝉道:“有铅质的防x光层,也防辐射,这人完全是有备而来,可是他未曾料到我们有这套设备——这设备举世无双,比美国国防部绝密室的还要先进,请看……”
随着他的介绍,萤光幕上突然显示出了一系列的数字。
数字是:体重、体高、身体内部的健康状况,接下来,是更紧密的数字——这个人每一根骨头的大小。
那个人还在摸索,不知道他在找甚么,萤光幕上现出他头部的大特写,都是活动的全部头骨,看得出,他也相当紧张,他在不断吞口水,各种相关活动的骨头,如机械般在运动,诡异莫名。
黄蝉道:“且看进一步的电脑分析,人的头骨形状,决定太多的事情了……”
我屏住了气息,是的,人的头骨形状,决定太多的事情了。
甚至只是一件头部的骨头,就可以依据它拼出头颅的形状来,有了头颅的形状,也就可以加上肌面组织,拼出这个人的面貌来。
更进一步,根据这个人的头骨形状大小,还可以摹拟出这个人的声音。
这一切,已是很普通的科技。如今有了这个人的整个头骨大小形状,自然更可以达到这些目的了。
我忍不住道:“其实你们早知那是甚么人了,何必来消遣我?”
黄蝉沉声道:“请稍安。”
这时,我已看出有点异样来了——这人的头颅骨,有几处地方,很不正常。额骨的左侧,有一个斜斜的凹陷,不单如此,再仔细一看,顶骨、鼻骨、上颌骨、下颌骨、颧骨、颞骨、枕骨,八个头颅骨的主要部分,每一部分,都有不同程度的变形!
一注意到这一点,我最自然的反应,是脱口而出:“这人不是地球人!”
白素道:“是地球人,但是他的头部,受过极严重的伤害!”
我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因为一个人的头部,若是受过这样伤害,而居然仍活了下来,那么他会变成甚么可怕的样子,实在是不堪设想。
而黄蝉却应声道:“受过伤,那是可能之一。可能之二是,那是故意的,极彻底的整形手术。”
我斥道:“你疯了,谁会为了整形,把自己的每一块头骨,都变得畸型?”
在那一刹间,黄蝉的声音其冷如冰:“人为了达到某些目的,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我咕哝了一句:“正像你们所一直倡导的一样。”
白素道:“不必讨论这些,这人,现在的样子,是怎么样的?”
黄蝉叹了一声,紧接着,萤光幕已出现了一个面目扭曲、古怪可怕之极的畸形人的面孔,同时,也有一阵声音发出来,如同鸭叫,如同枭鸣,难听之极,那是电脑摹拟如此形状的人所发出的声音。
黄蝉道:“如果他的目的是掩饰他的本来面目,那么,他十分成功——他改变了自己的头骨各部分,所以连声音也变了……”
白素感叹:“他比光明右使范遥还要心狠,范右使只是改变了面部的肌肉,语声不能改变,所以他只好扮哑巴来瞒人。”
白素说的是“倚天屠龙记”故事,黄蝉也明白,所以她也感叹:“难道他以前,也是个俊俏男子?”
女性有特别的感怀想像,连黄蝉竟也不能例外,我道:“就不许他是天生的?”
黄蝉道:“肯定不是,变形的头骨上,都有利器留下的痕迹。”
我用力一挥手:“明明是这样的一个怪人,为甚么会有人认为是我?”
黄蝉道:“我们尝试,尽量估计他头骨原来的生长情形,想拼凑出他原来的情形来。”
我冷冷地道:“有这种新科技吗?”
黄蝉答得老实:“没有,我们只是尝试。”
白素也异乎寻常地性急——或许是事情可能和我有关,她问:“结果如何?”
黄蝉先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请看!”
随着她的话,萤光幕上图形变化组合,渐渐现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才现出了七、八成时,我已直跳了起来,嚷道:“太荒谬了!”
是的,真是太荒谬了!因为现出来的那个人,竟然是我!或者说,至少了七八分像我,相似的程度到了我的朋友一看之下,就会认为那是我!
同时,也传出了组合成功之后,其人所发的声音,说的是一句:“各位好。”
虽然只有三个字,但是听起来,也就是我的声音。
我勉力令自己镇定,并且迅速得出了结论:“你们的新技术一点也不可靠!”
黄蝉道:“新技术不可靠,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会出现这样的结果,当然令人意外之至!”
我很是生气,居然会有人认为那真的是我,这人多半是吃石灰长大的。
我一面说,一面指着自己的脸:“请看,我的脸很正常,没有一块头骨畸形!”
黄蝉道:“我起先也不免以为卫先生可能近期遭到了意外,但现在当然知道不是了!”
我干笑了两声:“好笑得很!”
黄蝉美目流盼,视线在我脸上,打了一个转,神情显得很是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