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闷热了一周的宿城终于有阴沉下来的迹象,凉风穿过树叶间隙,吹拂起姜栀额上轻柔的刘海。少女身躯单薄,眼底满是悲伤。
她站在气派轩昂的金霆会所门前,焦急地看着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哽咽道:“求你们让我进去行吗,两分钟我就出来,我找边野真的有很重要的事。”
金霆是高档会所,这儿的服务人员就没有不认识边野的。
宿城三大世家之一的边家独子,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医药发家至今,历经三代,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虽然常年混迹在这样纸醉金迷的地方,但消费高出手大方,堪比活财神。
“小姑娘,真不是我不让你进去,我们这都是会员制,放你进去我要被扣工资的。”接待员一脸为难。
姜栀急出哭腔,“那您帮我给他打个电话行不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高楼坠落后没死,还重生回高二这年,但她记得清楚,收养她的黎姨会在今天自杀。
火急火燎地从学校赶回去,还是晚了一步。
那样温柔端庄的女人就那么安静地躺在床上,双眼涣散。鲜红的血顺着割裂的手腕滴下来,无声无息。
她慌乱无措地去打120,泣不成声。
可黎姨却反过来安慰她,平静得像是一阵风,“知知别哭,我很开心,这一天我等了很久了。”
知知是她的小名,黎姨总说叫小名才亲切,像一家人,可一家人少了谁都不圆满。
姜栀摇头,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为什么明明重生了,她还是没能改变黎姨自杀这件事。
接待员不放她进去,姜栀只能在门口朝着楼上喊:“边野!”
那会儿还在家里时,她就用座机和黎姨的手机给边野打过,无一例外不被接通。
可这是最后一面,他应该见的。
上一世,他就没有见到,还因此跟边叔叔大吵一架,闹得翻天覆地,到了近乎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后来她离开了宿城,只听闻他和边家断绝了关系,过得不算好。
如果这一次能见黎姨一面,是不是有可能改变他前世的轨迹?
这声音不算响亮,金霆会所隔音又好,只是很巧,正好叫下楼去前台拿东西的范静宜听见了。
她是翘了课跟着边野这群人一起来玩的。
等待的间隙里,范静宜顺势看了眼。
少女一身圣嘉私立高中的校服,不算高,身形纤瘦,模样乖巧,散发着好学生的味道。脸上的白色口罩鲜明惹眼,微乱的刘海下,是一双琥珀色瞳仁,清澈无辜。
短裙及膝,露出白皙又匀称的双腿,连她一个女生都忍不住去看两眼。
范静宜眼底闪过嫉色,转而轻蔑一笑。
她当是谁呢,原来是圣嘉尽人皆知、又聋又丑的残废。
半年前,这残废刚转来圣嘉私立的时候,有人恶作剧扯下过她的口罩,口罩下的脸伤疤狰狞,丑得吓人,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圣嘉。
没了好看的脸,又要靠助听器生活,就算身材再好也没用,还是只有被耻笑的份。
虽然和她同在圣嘉读书,但她所在的东区都是富家子弟,而另一半的西区接收的都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要什么没什么,也就成绩拿得出手了。
“小姑娘,你要再吵吵闹闹我可叫保安了。”接待员不耐烦地伸手去推她。
姜栀没防备,一个踉跄差点跌下台阶。
“对一个女孩子这么凶做什么?”
姜栀神色无力,抬头看见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生走过来。穿着一字肩短裙,戴着贝雷帽,踩着小高跟,打扮得很时尚。
“我认识,带她进去没问题吧?”范静宜朝着接待员抬了抬下巴。
接待员一脸尬笑地点头,他这会儿哪还敢阻拦,来这儿消费的都是有点家底的,他哪儿得罪得起。
跟在她后面进去,姜栀松了口气,真诚道了句谢。
范静宜轻蔑一笑,“顺手的事儿。毕竟作为边野的女朋友,我也不能看着你这么可怜地被拦在外面,找边野的女孩儿多如牛毛,我早就习惯了。”
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不过送上门的乐子哪有不看的道理。
姜栀慢她一步,只能看到她侧脸,有高高在上的傲气。
她轻皱了下眉,觉得这女生似乎对她有莫名的敌意。
她也听说过边野很受女生欢迎,可跟她有什么关系呢。边野在圣嘉的东区高二班,她在西区,两个人在学校里连面都没见过。
如果不是爸妈死在那场车祸里,黎姨出现替她安葬了爸妈,把她带进了边家,她连边野是谁都不知道。
贵宾包厢奢华宽敞,吃喝玩乐一应俱全,不少富家子弟陪着边野聚在这儿,场子热闹得很。
那些人穿得很新潮,她一身校服格格不入。
姜栀闻不惯这里的烟味,轻皱了下眉。
目光逡巡间,她看见坐在沙发角里的少年。
十八岁的年纪却略显成熟,轮廓锋锐,眉眼野性恣睢。浑身像没骨头似的懒洋洋靠着,修长的指间夹着根猩红的烟。
旁边围了好几个少男少女,满脸奉承。他一脸漫不经心,偶尔应两声。有人敬酒,他就接着。
姜栀愣在原地,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边野。
记忆里,边野不喜欢她,自打黎姨接她回边家,他就一直把她当空气看,也没个好脸色。
想起进了医院也救不回来的黎姨,她心里一阵绞痛。
如果不是黎姨临终前求她好好拉他一把,别眼睁睁看着他堕落地走上不归路,她依旧会像前世那样,离他远远的,不来招惹他。
“野哥,有人找!”
包厢里热闹,范静宜故意拔高了声音,这一嗓子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这不是那个丑八怪吗?她来干什么?”
“丑八怪也是人嘛,还不允许丑八怪追求爱情了?”
“哈哈哈……你也太损了。”
姜栀像没听见,她不在意这些。
这张脸是因为车祸伤成这样,不是她的错。死过一回的人,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
范静宜走过去,强行把边野身边的女孩儿挤开,宣示主权似的去挽边野的手,“野哥,她在楼下被拦着上不来呢,我看她一直喊你名字,就把人——”
没等她说完,边野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扯了片湿巾仔仔细细地擦,藏不住地嫌弃,“边儿去。”
范静宜脸上的笑僵住,一时间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想到刚刚还在姜栀面前自封边野的女朋友,她脸上一阵火烧,可她惹不起边野,也顾不得姜栀会怎么看她,往旁边挪出了一人宽的距离。
再怎么样,她也比这个丑八怪好看,这个女朋友的位置她一定会拿下。
她不在意边野跟家里闹翻,也不在意他爸是不是真的出轨了,只要他还跟边家有一天关系,她就要抓住这棵大树,水涨船高。
“边野,你跟我回去一趟吧。”
姜栀眼里透出急切。
室内旖旎的光线下,慵懒不羁的少年掐了手中的烟,冷恹恹地掀起眼皮,“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
他五官本就鲜明锐利,不笑的时候掺着攻击性。
她想告诉他黎姨的情况,可边上人都在看热闹。边野很早就警告过她,别在外人面前跟他扯上关系。
她没办法,只能继续坚持,“你不跟我走,我就在这儿一直等你。”
边野懒得理她,倒了杯酒,声音懒洋洋的,“都愣着干什么,该玩玩该喝喝。”
边家实力毋庸置疑,这些富家子弟本就存着巴结的心思,他都发话了,场子很快又热闹起来。
姜栀像个透明人,被遗忘在这里。
许久没人理她,她只好硬着头皮走向他。
离得近,姜栀闻到清冽的酒气。在热闹的场子里她将声音压得很低,只够他们俩听见,“是黎姨……”
边野周身的气场冷下来,范静宜有点害怕,不动声色地往边上挪了挪。
开玩笑,边野发怒可是要见血的,谁敢靠近。
半晌,他讽刺地嗤笑,“这招玩不腻是吧?”
他.妈黎女士每次一不如意就要闹出点动静,从自残到自杀,都成了医院常客,到底要闹多少次?
姜栀心里酸酸的,声音低哑,“去见一面吧。”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她被黎姨收养回边家的时候,就发现母子俩之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边叔叔不常回来,边野回来的就更少,一家人像一盘散沙。
可黎姨自杀寻死的时候,那样安静温柔,还嘱咐她以后要好好生活,不要像她这样蹉跎一生。想要的得不到,想守护的也没守住。
黎姨是个好人,不该这样孤零零地走。
边野眉头沉下来,熟悉的人都知道,他现在不爽极了。
又一杯酒下肚,他把玻璃杯往桌上一搁,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围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吭声。
“结束记我账上。”他拿起车钥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出去,姜栀赶忙小跑着跟上。
范静宜看着一前一后出去的两个身影,脸色逐渐难看。
明明是想看这个丑八怪出丑的,可她居然有点本事,把边野从自己身边带走了。
有人好奇地探头过来问:“野哥什么时候和这丑八怪认识的,看样子挺熟啊。”
范静宜听了冒火,磨着后槽牙,“我怎么知道!”
出了金霆,外面狂风大作,树叶被吹得哗哗作响,乌云密布的天转眼就下起雨来。
一滴一滴往下砸,越来越密。
代驾的服务生接了钥匙去开车,边野站在门口问她,脸色很沉,“哪个医院?”
姜栀乖乖说了。
车很快开过来,边野一头扎了进去。
几秒钟就消失在姜栀的视线里。
暴雨倾盆,她被困在这里走出不去。思索再三,姜栀准备厚着脸皮回去问问接待员能不能借她一把伞。
雨幕中,车轮压过水渍的疾驰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响亮得她难以忽略。
片刻,边野的红色跑车刹停在门口。
姜栀忍不住紧张,他该不会是临时反悔了吧?
车窗垂直降下来,露出边野那张冷厌没好气的脸,“上车。”
她愣了下,怀疑自己听错了,站在原地没敢动。
下一秒,视线里边野眉头皱起,耐性告罄,“还要老子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