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攸关的一刻,陈迦南突然发出轻笑,握着她的手也松懈,他朝赵强挥手:“鸡强,你先出去。”
有人偷偷泄出一口气。
门落锁,屋内光线昏暗下来,陈迦南收枪,手掌抚摸冰冷的枪管,沉思。
“阿蕴,你学枪做什么?”
“我想学会保护自己,不想总是麻烦你。”
“不麻烦。”
他把她拢进怀里,握着她的手举枪,瞄准前方的花盆。“我生来就是为了保护你。”
嘭、嘭、嘭!
三枪连发,窗台上的盆栽爆炸,四分五裂。
陈蕴清被后座力震得手心发麻,震颤直抵心房。
“就这点胆还学枪?”陈迦南笑话她,然后枪口向下,他单手卸弹匣,剩下的五发子弹清脆地掉落地板。
他拿空枪点点她脑门,再塞回她手里。
“随便玩玩就好,你若是受伤,他就得死。”
“哥哥,你怀疑阿强?”
“我不相信所有人,除了你。”
“……不是他。”
陈迦南探究地看向她:“你知道什么?”
“……”
一大早,有人传来好消息,失踪多日的阿标回来了。
陈蕴清急得衣服也没穿整齐,光脚就跑到陈迦南房间。
“阿标!”她扑上去抱住日思夜想的人。
阿标咧着嘴刚要回抱,立刻意识到什么把她推开,转头对陈迦南告状:“老大,你也看见了,小姐又占我便宜!”
陈迦南淡淡一笑,把衣服披到陈蕴清身上:“没规矩。”
陈蕴清哪里顾得上,拿他外套随意一裹,就围着阿标打转,再绕回他面前:“怎么黑这么多,还瘦了。阿标,你现在好丑,有没有去见过小红?我看她同Mry都不会愿意再给你推背。”
阿标摸着嘴巴:“那就换一个咯,西街的豆腐西施等我好久,孩子都给我准备好,今年三岁,娶进门直接喊爹地。”
陈蕴清敲他脑门:“嗯,看来没傻,还会算账。阿标,你那日怎么逃出来的?这几天又躲哪里?过得好不好?有没有人照顾你?我哥哥找你好久知不知道?”
“大小姐,问题这么多,究竟要我回答哪一个?”
“都要回答,给我打一份报告。”
陈蕴清说着,拍拍他胸口,触到一块金属质感的硬物。他胸前仍然别着她送的那支雕花的派克钢笔。
她不动声色地从他胸前滑过去。
“你们是不是还有话要聊?你们先聊,阿标,你等下记得来找我,我还有帐同你算。”
阿标把他那天从窗口逃生的惊险经历讲给陈迦南听,又渲染了一番自己如何智勇双全、艰难困苦地躲在郊外养伤,这才活下来。
他将皱巴巴的薄衫往上一推,露出几颗开花似的弹孔,颇自豪:“老大,你说我够不够勇?”
“够。”陈迦南拍拍他肩膀。
阿标回来的消息很快传开,人人都当他护驾有功——而且护的是公主,今次肯定要平步青云,没想到当天就传出死讯。
收拾尸体的人说阿标死相很平静,似乎没经历太大痛苦。他脚边躺着一支精致的雕花钢笔。
陈蕴清永远不会忘记,她学枪后杀的第一个人,是阿标。
那个下午病房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
阿标刚关上门,便被一杆枪抵住了后腰。
他转过身,看到陈蕴清枪口向外,直直指向他。
陈蕴清眼角微红:“你是钩子。”
“小姐,你在讲什么?”
“阿标,我们认识多久,有没有五年?我拿你当家人,你却想害死我家人。戏演五年,是不是好辛苦?”
她的手发抖,枪口颤颤地移动,不知该对准他的胸口还是眉心。
“小姐,你是不是TVB看太多?老大早叫你不要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啦……”
“我都看见了,那天蒋怀骏为你买药,你就躲在医院的地下室养伤。”
阿标的笑容缓慢消失。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会是你?!”
陈蕴清牙关咬紧,血丝渐渐包围了瞳仁,她像是在跟他较劲,又像在劝服自己:“我不杀你,哥哥会让你死得更惨。阿标,你不要怪我。”
他表情沉静,像在等待她发枪。
她却怎么也扣不下扳机。
“为什么?为什么要回来?!”
“……”
“我本来可以装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装你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肯放过我们?”
“……你还小,不会懂。”
“我小,但我懂知恩图报真情可贵,别人对我一分好,我定还他十分情!”
阿标眼神沉肃,变成她从未见过的另一个人:“……对不起,我是警察。”
陈蕴清簌簌发抖。
十几秒钟后,一声枪响洞穿了他的头颅。
番外《张明标》:
第一次见到张明标是1979年的夏天,他有一张很沉默的脸。我看到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干叼事,又一个不服管的。
因为他当时正跟几名学员扭打在一起,对方已经被他打得血流满面,下巴脱臼,而他还冷着一张死人脸,不肯停手。
太狠,不该做警员。
这就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见面是三个月后,我无意中听说他被警校开除,于是我通过校长找到他,约他在一家意大利餐厅见面。
“你好,CIB,蒋怀骏。”我对他说。
他穿着冷调的衣服,说话也是冷调的,只打量着我:“你好。”
服务生送上一份菜单,我看见他草草地翻了几页就很不感兴趣地放下。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柠檬水,喝的时候环视了下四周,然后放下水杯问我:“阿sir,你找我什么事。”
我没有回答,问他:“这家店招牌菜是什么?”
他看我一眼:“吞拿鱼汁牛仔肉。”
“火腿酿车厘茄在第几页?”
“12。”
“坐在进门左手第一桌的男人穿的什么颜色。”
他顿一顿,皱起眉头:“阿sir,那桌是两个女的吧?”
我笑起来,一边低头翻着手上的菜单,一边又问他:“你今天怎么来的?”
“坐巴士。”
“我记得你家不在这边。”
“转了两辆车。”
我合上菜单,向远处的服务生打手势,然后同他说:“最后一个问题,你替我点单。”
他略愣一下,无语地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同我笑。
我也对他笑起来,尽量开心,因为我知道,他以后很难再这样对我笑。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后来我们很少再这样光明正大地见面。他变成一只老鼠,见不得光,总是同我在最阴暗的臭水沟相遇。
而每次见面,他都变得愈加暴躁易怒,他有时会踹着东西骂我扑街,拿枪抵我的脑袋,有时会抽着烟追问我还有多久,究竟还要做多久。
我无法回答,我不舍得放过他。
因为他确实是做这个工作的好手,坚韧,专业,抗压能力强,最重要是会演戏,几个月不见,我就已经分不清他究竟是古惑仔阿标,还是警察张明标,更何况他演了五年。
我有时候会想,他会不会也时常忘记自己是谁。
不然,他怎么会让自己在隆福商场中枪。
还有那支笔。
一支笔而已。
——蒋怀骏,
18
卓欣然今日终于如愿以偿,得到陈蕴清发话,命令赵强送她回去。
二人到达停车场,赵强下意识要帮她打开后排车门,哪知卓欣然却抢先一步,自然地坐进了副驾驶座。
赵强稍愣,很快回神钻进驾驶座。
他开车十分专注,眉头一丝不苟地蹙着,每到转弯地带,便会左右瞄后视镜。
卓欣然最期待他往左转,每到那时候,他的头便会微微侧过来,视线不可避免地从她面上一拂而过。
她正襟危坐,背部优雅地挺直,务必要给他留一个美丽端庄的侧颜。
“卓小姐,卓小姐?”赵强的呼唤将她从沉思中拉回来,“你方才说你想吃鲍鱼粥,粥面家到了,你在车上等我,我下车帮你买。”
赵强关上车门,刚要走,回身手撑在车顶,探头通过车窗交代她:“卓小姐,你在车上休息,我马上下来。”
从粥面家出来的时候,赵强一眼便看到卓欣然正在同几个古惑仔争执。
“卓小姐。”
卓欣然循声而望,焦急的眉目立刻舒展,她跑到他身边:“阿强,他们欺负我!”
她抓着他手臂告状,赵强一愣,随即挡在她面前。
他左手拎一碗粥,右手探到腰间摸枪柄,冷静地打量对面几人。
那几人瞧他气势不俗,面面相觑间变了脸色,为首之人朝马仔挥挥手,往地上啐一口痰说“走”。
待那些人彻底不见,赵强回过身,不问前因,不问后果,只平静地把粥袋递给她:“卓小姐,你的粥。”
据说警方没有找到张明标的尸体,却仍给他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哀悼会,他的墓就立在警察局后山的一片英雄碑之间。
陈蕴清这两日枪法突飞猛进,进步速度连陈迦南都惊讶。
“开荤了嘛,当然今时不同往日。”她坐在桌边仔细地擦拭枪管,那冷漠又懒散的模样活脱脱一个职业杀手。
“阿蕴,到我怀里来。”陈迦南坐在床边说。
“等等。”
陈蕴清擦完枪也没舍得放下,别在腰后才过来找他,哪知陈迦南抓她手腕往怀里一扣,偷袭、缴枪,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直接把她制服在身下。
“服不服?”他用鼻尖顶她的。
陈蕴清挣脱不开,只能以扭身体表示抗议。
他吻她的唇,再问:“服不服?”
她依旧不答。
他加重力道,扼住她下颌,啃她唇瓣,沿着光滑的肌肤往下吻,手触到领口扯开,她突然开始挣扎,两条腿踢得厉害,医院床板不经折腾,发出吱吱呀呀的叫声。
他随即将她双手反剪在后,抱起来按在墙上。
“阿蕴!”
她充耳不闻,完全陷入自己的世界,他只好动用蛮力,膝盖顶上去制住她双腿,手扣到颈后,压下一个凶狠的吻,吻得她呜呜咽咽。
唾液交换,啧啧作响,她缺氧,脸渐渐泛起红潮,身体也安静下来。
陈迦南这才松开她,二人皆如溺水,大口呼吸,他单手捧着她的脸,从后颈抚摸到耳垂,要她镇定。
“闹够了吗?”
陈蕴清垂眸不语,表情丧气。
“我知道亲手杀阿标,你心情不好。但这是你自己的选择,你要学会承担。”
“……我不杀他,你也不会放过他。”
陈迦南凝视她:“没错,大家都是成年人,走这条路就该知道没有好下场。”
她说孩子话:“我不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