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冥冥,今晚恰好是满月。
伸手,锦棠触碰到脸侧火辣的疼,独行踽踽,周边黑色树影叠在她裙摆。
站牌下,她在等四十六路末班车。
广告牌的灯落在身侧,只有她一个人坐在长椅上。
卷着凉意的风拂过她脸颊,泪痕被吹干。
锦棠还是有些委屈的。
哪怕一直很明白,但在那一巴掌落到脸上时,她还是会难过。
止不住的。
双手捂住脸,耳畔边,传来公交车的一阵急刹进站声。
红色数字闯进视野,锦棠吸吸鼻子,别过额前碎发,她的腿有些发软发麻。
在第一排寻了个位置坐下。
车上,拢共没有多少人。
掌心的手机一直震动,没完没了。
锦棠看了眼屏幕,是她妈发来的微信消息。
本能逃避,她熄屏,把手机翻过去。
车窗半开,急而猛的风灌进来,锦棠微闭双眼,抬手撑住脑袋。
一小时后,她看见斯里兰卡的光。
拨云见雾的辉煌。
此时此刻,江少珩会做什么,是感受私人公馆的灯红酒绿,还是处于杳霭苑的深海微光中。
她不得而知。
凉风轻起,沿着蜿蜒的柏油路,锦棠走得很慢。
抬眸,天光寺的灯塔在丛林中明灭,一川风月。
她不想回宿舍。
博物馆前,暗光落在脚边,满地碎金。
锦棠的视线聚在远处的蝴蝶楼,把包拎在身侧,慢慢仰头。
稍微一动,脸颊泛起阵痛。
她爸真是下了狠手。
黑夜的手机屏幕亮的更突兀,锦妈在问她回没回宿舍。
一连好几个电话拨过来。
最后一条是微信收款消息,很淡的黄色边框。
退出这个惹人心烦的界面,有那么一瞬间,锦棠想把手机扔进这片深山中。
神差鬼使般的,她眼前老洋房越来越近。
隔着落锁的欧式门,杳霭苑的灯不眠不休。
锦棠在犹豫着,要不要给江少珩拨这通电话,踌躇良久,她的指尖顿在屏幕上。
月地云阶,老洋房外一片静谧。
一夕千念,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见到这个人。
或许是天光寺灵验并不是空穴来风,在山脚下,神都能听到她的祈愿。
脚边,亮起一道光。
那辆黑色迈巴赫稳稳停在她身侧,车窗缓慢降下。
江少珩的目光投过来。
深邃中带了丝意外,他慢慢开口:“锦棠?”
她似乎有些狼狈,也或是静静深夜,让她身上的破碎感更重。
“先上车。”
杳霭苑这个地方,让人神往。
乜乜些些,刚才那一巴掌让太阳穴蔓延上阵昏沉。
下沉式客厅的软沙发,锦棠接过管家递来的温开水,没喝,她攥在掌心里。
江少珩去阳台接了个电话,透明玻璃上,只有个浅显背影,宽肩窄腰。
锦棠盯着悬在头顶的神仙鱼发呆,光点明亮,她的眼睛有些疲惫感。
耳边,沉稳的脚步声响起。
没等锦棠回过头,下一秒,温热指尖慢慢划过她下巴,轻挑起。
嘴唇轻抿,他幽黑的眼眸里闪过丝不悦,微微躬身,两人近在迟尺的距离。
他问锦棠:“脸怎么了?”
江少珩的指腹很热,勾在她下巴,很痒。
“没事。”锦棠默不作声别开。
脱离江少珩的禁锢,锦棠往旁边位置挪了挪。
“跟我说实话。”
没有落座,居高临下的优势,江少珩的视线停在她身上,企图寻找点蛛丝马迹。
她的声音里带了些颤抖,“我爸打的。”
垂下头,她尽量藏匿自己的眼泪,然而裙子上还是沾了湿润。
她没抬手去擦,任由朦胧的光渐渐模糊视野。
一瞬间寂静,锦棠忽然觉得有些冷。
蔚蓝色的光线落在客厅,细微的水流声忽然在耳边放大环绕。
黑色的人影遮住明亮,锦棠扬起下巴,一双湿漉漉的眼睛。
视线交叠,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目窕心与,锦棠直接落入一个温暖怀抱。
被动的,被环得很紧,把她揉进怀里的力气。
缓缓抬手,锦棠只抓住了他的腰侧衣角,很轻,只是微扯着。
“江少珩。”
她的声音浅浅,刚好是两个人能听到的分贝。
男人禁扣住她的细腰,尾音沉沉,“嗯?”
“我想跟着你。”
与其在相亲中麻木周旋,锦棠更愿意自己选择。
哪怕,会是场一枕黄粱的泡影。
怀里渐渐没了温度,江少珩双臂撑在沙发椅背上,把人圈在一方小空地。
他的嗓音喑哑,目光不移,“不后悔?”
“嗯……”
只半个音节,她的话被封在突如其来的吻里。
色授魂与,目光的灼灼暖意都停在对方身上。
在软唇上厮磨,交换彼此温热气息,浓夜和意乱情迷怎么都相得益彰。
生涩回应,锦棠不适应掠夺呼吸的游戏。
她被压在软沙发上,细长的手臂圈住眼前人的脖颈,慢慢倾倒。
江少珩顺着她一缕秀发把玩,盯上眼前人有些红肿的嘴唇。
“锦棠,搬来杳霭苑吧。”
……
次日清晨,生物钟叫醒锦棠。
距离上班还有半小时,老洋房到新馆左右不过几分钟路程。
昨夜,江少珩把那根玉簪子放到她手心里。
温凉的触感,锦棠慢慢合拢掌心。
江少珩在藏室里吻她。
像对待艺术珍品,慢慢汲取她的温度,最后,锦棠坐在他腿上喘气。
脑海涌现的场景让她耳尖泛红,扶着栏杆下楼,一抬眸,就撞上了他的目光。
江少珩手里端着份文件,双腿交叠,眼皮漫不经心地掀起。
“我得去博物馆了。”
合上手机敞着的文件,江少珩挑挑眉道:“先吃饭。”
“来不及……”
她话只说了一半。
“待会我送你。”他的音调淡淡,先锦棠一步走到餐桌前。
帮她拉开椅子。
几分钟后,揪着面前的软面包,锦棠开口问他:“你有没有别的车?”
那辆迈巴赫真的太显眼招摇。
往博物馆门前一停,锦棠就成了所有人的八卦对象。
江少珩沉思半秒,问她:“喜欢什么样的?”
“没有那么贵的。”
而后,她又主动解释,“你在我们馆里很有名。”
准确来说,是他的车更有名些。
锦棠垂下头,声音越来越弱,“同事看了,难免会有闲言碎语。”
他大概一辈子不会有这种烦恼。
在山顶的人永远听不到挤在下面的芸芸众生呼喊什么。
像是提起点性质,江少珩笑着看她:“她们都说我什么?”
“嗯……有钱,是我们接触不到的人。”她细细地回忆,似乎能概括江少珩的词了了。
因为,她没过这样的生活。
“那你呢?”
“我?”
“嗯,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江少珩俯身往桌沿靠近,双手交叠搭在面上,他的眼里藏了几分浅浅的笑。
静等着眼前人出声。
“我没想过。”如果真要一个答案,她也会选择那些表面的词草草应付。
江少珩让她慢慢想。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再次抬头看表,已经快到打卡时间。
锦棠着急起身,最后还是坐上了那辆拉风的车。
在距离博物馆正厅几米的林荫路边,江少珩停了车。
树影婆娑,渐渐落下斑驳轮廓。
她抽掉安全带,作势离开。
关门,跑了两步,她听见后面传来阵男音,回眸时,车窗降下一半,“锦棠。”
“周末就搬过来吧。”
昨天,她含糊应了声好。
现如今,在短短几秒内,锦棠脑海里没有确切的答案。
只极轻地应了声“嗯”。
从这边跑到新馆门口,勉强赶上了打卡时间。
往日,这个点没什么人。
今天挺反常。
馆长带着赵倚婷来的,就等在文物柜跟前,像是刻意在等她。
脚步声响起,眼前两个人一起望向她。
“馆长,倚婷姐。”礼貌打过招呼,锦棠停在这两个人面前。
馆内,氛围冷光灯还没开,四下昏暗。
眼见着,两个人的身影轮廓都没那么清晰。
因着跑了两步,她有些喘意,呼吸声在三个人之间环绕。
馆长先是关心了她一句:“这脸怎么了?”
抬手轻碰了一下,锦棠应声:“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
今早她照过镜子,肿得不算厉害,得仔细瞧才能发现。
“不影响工作就行,上午你跟倚婷交接一下,以后新馆的讲解她来负责。”
锦棠又被重新调回主厅,原因不明。
当初,这边像是块烫手山芋,谁都不愿意调过来。
左右不过是份工作,在哪里都一样。
锦棠把这些天整理的资料递到赵倚婷手里,嘱咐她:“这边的东西杂,别弄混……”
“我比你早来博物馆好几年,还需要你来提醒?”赵倚婷抱着双臂,冷声笑了下。
算不上太友好。
反手就收走了她的资料。
收拾好制服和扩音器,锦棠跟着馆长回正厅。
斑驳石子路面,没什么树荫。
院内,往日正盛的杜鹃隐隐有凋谢的迹象,垂着沉沉脑袋。
馆长走在前面,还是没忍住折回来提醒她:“锦棠,你应该知道赵倚婷的男朋友家里很有钱。”
似乎和几个分馆负责人也有些交集。
“旅游季那次讲解,就是馆里在给她机会,你不应该去抢她的风头。”
哪怕,她只是在正常完成本职工作。
锦棠隐约记得,赵倚婷曾经想给她介绍男朋友,那会,她们还是能坐在一起聊天的关系。
或许,有些人希望你过得好,但一定不能比她好。
现如今,新馆开张最忙的那几天已经过了,赵倚婷就是顺手接过来吃红利。
锦棠听得明白。
平时在馆里,大家都卖赵倚婷几分面子。
职场这些事,看着复杂,但弯弯绕绕下来,又是简单四个字能概括的,人情世故。
不发一言,她跟在馆长身后进入正厅。
赵倚婷之前负责的那片展区挺清闲,告示牌写得详细明白,大多数游客喜欢自己看。
重新调回,沈悠宜旋上扩音器的按钮,来衣帽间找她。
“昨晚又住在朋友家啊?”
这半年,锦棠第一次提到朋友这个词。
“嗯。”叠着换下来的衣服,锦棠抬眸看过来,顿了几秒,还是开口:“悠宜,我可能得从宿舍搬出去了。”
沈悠宜惊了,眼睛瞪大,“搬去哪啊,你要每天爬山上班?”
“我知道了,是不是赵倚婷找你事?”
听沈悠宜说,昨天晚上去市里聚餐,赵倚婷的言语里并不友善。
锦棠摇摇头,“跟她没关系。”
但是她就认定了是赵倚婷捣鬼,愤愤不平地开口:“人不行怪路不平,男朋友那么有钱,怎么不把博物馆买下来送她。”
“自己讲解说得烂,嫉妒别人有能力,可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锦棠倒是没多在意这个。
于她而言,待在新馆和正厅没区别,工资不会少半分。
赵倚婷想出风头,那就让给她。
在出衣帽间前,锦棠扶正腰间扩音器,最后看了眼手机。
还是家里的消息,锦妈关心她的脸。
只有简单一句,剩下的话都在说她弟弟上学的事。
锦棠忽然就想到很小那会,自己对这个家还有丝幻想。
她弟弟还没出生,母亲的日子也难熬。
她抱着自己,伤心地哭了几回,嘴里喃喃念着:“为什么你是个女孩。”
“天生没人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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