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巴掌

整晚,她只输了两局。

斯里兰卡的氛围灯诡谲,晃得她眼睛疼,周围人陆续散去。

桌前,几瓶没开封的柏图斯红酒落下晶莹红光,慢慢晕成个亮点。

冷气四溢的室内,最终只剩他们两个人。

眼前,没收的牌胡乱堆积,像个残局。

锦棠流眄,定格在长沙发中间,江少珩双目微闭,衬衫扣子开了一颗。

朦胧的光落在他侧脸,醉玉颓山。

似乎感受到灼热目光,他懒懒散散掀起眼皮。

两人之间,只隔了半米。

“怎么了?”

她的眼里带了丝亮晶晶的水光,像是憋着什么话。

良久,锦棠捏着自己的指尖,缓缓抬起下巴,“江少珩,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苏烟宁又或是其他人怀揣着怎样的心思去看待她和江少珩。

这些,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装作视而不见。

“你想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被丢回来。

“我不想成为笼中雀。”锦棠摇摇头,想着,也许是自己太贪心了。

没有苏烟宁那种假装深爱的能力。

“况且,你已经有别人了。”

那日,在杳霭苑,她亲眼瞧见的。

“别人?”江少珩微微蹙眉,目光深而沉,在她脸上探究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们拢共见过三次。

“你说江禾瑶?”

江少珩低低笑着,说那是他表妹。

“没有别人。”微微躬身,深黑色领带在两条长腿间摇摇欲坠,他存了丝耐心,缓声开口:“就瞧上你一个。”

视线交叠,锦棠错落的心跳声呼之欲出。

伸手,她抓住自己裙子的薄薄一角。

哑着声,锦棠没说出半句话。

“靠过来点。”

四目相对,江少珩伸手,悬在空中。

倏地,她的掌心扶住方桌边沿,直直起身,坐得久,腿有些麻酥酥得微抖。

每一步都踩在昏黄的灯光上。

细长手臂垂在两侧,毫无防备下被抓住,锦棠差点坐到他腿上。

紧紧扣住手腕,隔着两层衣服,她能感受到江少珩的温度。

此时此刻,锦棠觉得自己的脸颊烫得要命。

“考虑一下?”

凑近几分,纸莎草的味道在两人间渐开弥漫,他的嗓音清润,偏偏起了点漫不经心的劲。

“嗯?”像是刻意警醒。

江少珩对她有百分百的好感,于他而言,在二十八岁这个年纪谈感情,慢吞吞显得矫情。

这次,锦棠没有直接拒绝,“能让我想想吗?”

“不会很久。”

她小心翼翼望向身侧的人,这么多年间,锦棠从未敢想今时今日的场景。

江少珩本应该是她一辈子都摸不到的人。

“好。”

浓夜将尽,月落参横。

低磁的音调慢慢在她耳畔划过,很轻,略带温热鼻息,“那就下次。”

那个时刻,锦棠在期待他们的下次。

眼前这个人,她真的可以靠近吗……

锦棠的心跳要压不住了。

……

旅游季刚过,博物馆又逐渐闲下来。

家里总催着她回去,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迫于无奈,锦棠去找馆长请假。

“只批半天啊,你中午再走。”

她点点头说行。

原本就没想在家里多呆。

想着偏心的父母,不懂事的弟弟,锦棠深深叹气。

上午参观的人少,还没到十一点钟,新馆展厅重新恢复安静。

锦棠去更衣室摘设备,顺手拿了柜子里的遮阳伞。

她给沈悠宜发消息,说是自己得回家一趟,吃过晚饭回来。

【沈悠宜】:那我跟阮佳她们去市里吃炸鸡。

好像是新开的网红打卡店,赵倚婷男朋友找朋友拿的前排号。

沈悠宜问要不要帮她打包一份,锦棠拒绝了。

拎着钥匙出门,扑面而来一股暖风。

火伞高张,她的裙摆被吹热。

下山路漫长,徒步到公交站也要十几分钟。

她想到了江少珩那辆黑色迈巴赫,载她走过这段路。

斯里兰卡那晚,他们有几日没联系了。

所幸,她今天穿了平底鞋。

工作日的四十六路公交空座很多,司机师傅为了省油,空调打到最低档。

只上车那瞬间,才有些凉意。

空气中萌生阵燥热,窗外,一片赫赫炎炎的景象。

细碎阳光透过林荫道,在她腿上驻留。

到站时,她额头上的细汗还没完全消散。

熟悉的旧居民楼,保安室的大爷搬了张凳子,坐到树下躲阴凉。

大门敞开,直接绑在旁边窗户上。

形形色色的人进出。

手上攥着的钥匙被捂得发热,很久没用上的门禁卡或许已经消磁了。

几分钟后,锦棠站在贴了几张开锁小广告的防盗门前。

刚推开一条缝,就瞥见锦言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茶几上堆了些瓜子壳。

“妈,我姐回来了。”抖着腿,他往沙发椅背上一靠。

锦妈手里还拿着汤勺,从油烟味极重的厨房跑出来,“小棠回来了,等着啊,锅里炖了银耳汤。”

她又匆忙回去。

玄关处,锦棠把包放在鞋柜上,环视一周,淡淡开口:“爸呢?”

“哦,跟邻居下象棋去了。”锦言懒洋洋应声。

踩着拖鞋,锦棠默不作声地拿起手机,打开和锦妈的聊天界面,转了三千块钱。

月初,她支付给家里的生活费。

银行卡的扣款信息弹出,锦棠把手机往餐桌上一丢。

电视机播着无聊的情爱片,兀然间,厨房门打开,涌出股热意。

锦妈把银耳汤端出来,用了近十年的碗,沿边磕碰缺了个小口子。

“好了,快尝尝。”

坐在沙发上的人不悦插话:“妈,说了多少次,厨房热死了,你怎么总是不关门。”

“锦言,你怎么说话呢。”

当事人冷哼一声,锦妈忙不迭地出来打圆场,“你们姐弟都多久没见了,小棠,弟弟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让让他。”

说着,她去收茶几上的瓜子壳。

锦言只别开脚,坐着没动。

彼时,传来阵门锁转动声,几秒后,锦爸拎着马扎凳出现在走廊。

视线递过去,刚才的风波销声匿迹。

“回来了。”

“嗯。”

锦棠没多说一个字,端起旁边的碗,指尖随着碗沿慢慢升温。

她不喜欢这种甜腻腻的银耳汤。

但貌似,自己的喜好也并不重要。

锦爸把手里的凳子随手一放,往沙发边走,“五一都不放假,赚那么多钱也不知道花哪去了。”

“连亲弟弟上学的事都不管。”

锦棠当作没听到,不发一言。

暮色苍茫,室内点起灯,整个空间昏黄阴暗。

锦妈做了六个菜,她去厨房帮忙。

看来看去也没瞧见自己爱吃的。

垫着菜板切肉,锦棠的耳边传来阵声音,“小棠,妈妈之前说相亲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

“我才二十三,不急。”

工作刚过实习期,短期之内,锦棠不考虑这个。

“等你考虑的时候,好男人都被挑完了,妈妈也是为你想。”

厨房内,油烟机轰隆隆作响。

她的脸颊被热得泛红,细汗划过下颚。

端着盘凉菜去餐厅,很显然,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

门外,父子俩坐在餐桌前等饭。

就听见锦言在餐桌上喋喋不休地开口:“爸,我跟你说,这国外的学校就是不一样,那宿舍都是单人间,图书馆修得真气派。”

他从手机里找出图片,递到锦爸眼前。

“哎呀,我儿子真有出息,在这么好的学校读书。”

锦言嘚瑟笑道:“那是。”

“我高中那群同学别提多羡慕我,这以后我回国能直接进外企工作,年薪百万,到时候先给你和妈把这老房子换了。”

“买高层,带电梯的商品房。”

闻声,锦棠沉默着在旁边分筷子。

锦爸高兴,非要喝点酒。

最后一道菜上桌,锦棠落座,父子俩的声音还没有停。

对面的锦妈给她夹菜,“多吃点。”

戳着碗里的白米,锦棠的音调平平,没什么起伏,“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发给您了,忙完记得收。”

“一个月就给家里三千,女孩子手里留那么多钱干什么。”一边,锦爸不满开口。

凉凉目光递过去,锦棠这次接了话茬,“嫌少您可以不要。”

“姐,你怎么跟爸说话的。”

满满压抑,她倒是像伸手要钱的那个。

锦棠反问:“我说的不对?”

锦爸被气得不清,把筷子重重一摔,伸手指着她,“我生你养你,现在老了,花你钱是应该的!”

“你就是想气死我!”

无动于衷,锦棠干脆也撂了筷子。

碰撞玻璃的声音突兀,在整个室内响彻。

“您知道我一个月工资多少吗,京城的物价有多高,我工作一天累不累,您关心过吗?”

“张口闭口就是钱,您儿子读书要我管,就算计我那点工资,当初您想生的不是孩子吧,是给儿子的提款机。”

对面,锦妈连忙插话,“小棠,别说了。”

一顿饭,谁都没再动筷。

气氛凝重又沉寂,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没说错吧,您想拿我的钱去养儿子。”

一瞬间的静默,只有时钟走秒的声音在均匀响着,每一秒,都很清晰。

猛然起身,锦爸撑着身子,伸手过来那刻,带着几分劲。

耳光声,来得突然。

划破整个黑夜,棚顶的灯摇摇晃晃。

被迫别过脸,锦棠耳边一阵失声,随即火辣辣的疼。

这个巴掌印,红得骇人,久久未消。

半晌,还是钻心刺骨得炙热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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