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当天,他们馆要举行个小仪式。
剪彩和领导讲话,一项都不能落下。
红地毯,四四方方的站台临时建在雅致的博物馆前,难免落入俗套。
彩排期间,就她们几个讲解员做无实物表演。
临近正午,太阳毒得要命。
沈悠宜偷偷用手扇着风,啧啧不平:“一个人打两份工,主业讲解员,兼职礼仪小姐。”
“怎么不给我发两份工资啊!”
隔壁的阮佳拧上扩音器,无奈耸肩:“咱们还好,锦棠一个人得准备两份新馆演讲稿。”
默不作声,她站在太阳伞下的阴凉区。
这些天,迎来旅游季的小高潮,那个厅都没闲着。
高跟鞋穿一天,在馆里接待大批游客。
昨天加班,馆长发了八十块餐补,沈悠宜暗暗说了句“真抠”。
还不够她们在美食街吃顿火锅的。
现下,早晨八点通知她们来进行最后彩排,说是领导也会到场。
结果快到饭点,这群人才姗姗来迟。
那日,老馆长也亲自到场。
底下人议论纷纷,说是这次活动怕是有什么大人物参加。
颁奖流程耗时长,锦棠负责走上台送证书奖章。
博物馆统一发的大红色旗袍,叉开到膝盖上半拳的位置,她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在一群人里亮眼。
手臂和腰侧之间夹住空盘,锦棠听着台上主持人的声音,指尖在盘面轻轻叩响。
十二点整,天光寺的钟鸣响起。
很闷很沉,却又拨云见雾般的穿透力。
闻声,锦棠不由自主地抬眸,往寺塔尖那个方向瞧。
柏油公路上,一辆黑色迈巴赫疾驰而过,吸引了她的全部视线。
一如曩昔,这辆车还是路过。
黑色车窗紧闭,前排的江禾瑶探头探脑往博物馆瞅。
“有什么活动吗?”
她就爱凑热闹。
大片红色闯入视线,话筒扩音,主持的人净挑好听的说。
顺着江禾瑶的目光,后排男人微微抬起下巴。
深邃的眼眸触到个清新脱俗的身影。
旗袍好看,颜色也适合她,就是款式不时兴。
几秒后,视线被一片郁郁葱葱遮住,细缝中只有零星点红。
江禾瑶喃喃开口:“我还没去过这边的博物馆呢。”
她每年也就是这个时段才来老洋房,专程给老爷子祝寿。
“过几天让齐肆陪你走一趟。”
“不要,他叽叽喳喳的吵死人了。”江禾瑶蹙眉,想着那位少爷,满眼嫌弃。
“表哥,你陪我去吧,好不好?”
到底是姓江的大小姐,从小在蜜罐泡到大,她很会撒娇。
江少珩挑挑眉,双腿交叠,目光停在后视镜的风景上。
直至短暂风景被两侧的枝叶捂得严实,他才缓缓开口:“那你后天替齐肆去陪老爷子喝茶下棋。”
“别,我可不想去学规矩。”
盘根错节的家族,几世同堂,规矩缠人得要命。
在江家老爷子面前,撒娇不顶用。
车停在喷泉池前,先前几年,老洋房外有处朱门,大红油漆仔仔细细地刷上去,头顶两个金色的大字。
江宅。
后来天光寺翻新,动土惊了这边,择吉日,老爷子让人把这扇朱门移回别院老宅。
蝴蝶楼前,江禾瑶深叹一口气,灰溜溜跟在自己表哥后面。
长廊幽深,江家养了百来号人。
蝴蝶楼后面是处假山,红瓦高墙,十几个人在修闲置的戏台子。
老爷子就爱听些评弹京剧。
过寿这些天,花钱从外面请了国风团的人来演。
穿过走廊,是正后方祠堂。
韩助理已经在门外候着了,看到迎面而来的两个人,他微微鞠躬,“少爷,禾瑶小姐。”
正衣冠,江少珩似是漫不经心地整理衬衣袖口的褶皱。
“老爷子来了多久?”
韩助理翻过手看了眼腕表,“有一刻钟了,齐小少爷在里面陪着。”
“刚从藏室里拿了副棋,正下着呢。”
点点头,江少珩掀开眼前的帘子。
跨过门槛,扑面而来的香灰味,旁边的江禾瑶捏着鼻子,轻轻咳了两声。
珠帘内,榻上两人对立而坐,旁边的案台上放了冰,散热用的。
门开,带动悬着的珠玉串碰撞,泠泠作响。
齐肆许是输了挺多局,抓耳挠腮地不知道往哪落子。
“半年多了,一点长进也没有。”老人严声开口,手里握了串圆润透亮的白色佛珠。
老爷子信佛。
年纪大了,尤为看重这些。
老洋房这边修了处藏书馆,放置保存多半数都是佛经。
拍案,珠子碰撞木制桌面,声音惊动整个祠堂。
齐肆许是被吓得不轻,没敢吱声。
看样子是又输了。
老爷子气其不争地摇摇头,慢揉着太阳穴。
“禾瑶丫头,你来陪我下两盘。”勾手,那串佛珠的穗在空中摇摇欲坠。
她和齐肆从小长在一块,卧龙凤雏,几乎是不相上下的水平。
被点名的江禾瑶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啊”了声,随即用手指自己的脸,确认道:“我啊?”
已经听过训的齐肆幸灾乐祸地在旁边偷笑。
当事人看向江少珩,企图寻求帮助。
但显而易见,她表哥打算高高挂起。
抱着臂,江少珩熟视无睹地靠在墙面,眼皮都没抬一下。
盘面的棋子被收进碗里,闻声,他瞥过去一眼。
偏偏选了那副云子棋。
拨开珠帘,江禾瑶坐在老人对面,双手搭在膝盖上,一脸乖相。
有点难得的,有来有回坚持了挺久。
她今天运气好。
江禾瑶摸着碗里的黑子,没剩几颗,后一秒,还是败下阵。
“比那小子强多了。”
她提着的一口气这慢慢呼出。
伸手撩着碗里的黑子,江禾瑶得意洋洋地看向齐肆。
老爷子盯着她碗里仅剩的云子,微微蹙眉道:“少了一颗?”
一百八十一,那个都不能缺。
老爷子吩咐旁边的人把棋盘撤下去,“这云子少一颗都不圆满。”
“江爷爷,不过是副棋,丢了也不过就换副新的事。”
说这话的人是江禾瑶。
古香古色的棋室,停在近处的江少珩,始终没作声。
……
五一那日,博物馆门口拉了横幅。
清晨,锦棠去隔壁借了根木簪子,赵倚婷说是男朋友给买的,大好几百的东西。
她把长发挽起来,早早带着沈悠宜去馆门口接待看热闹的旅客。
难得偷闲,沈悠宜啧啧感叹:“之前大多数人就是上山拜拜天光寺里的神仙,哪有来博物馆参观的。”
她们馆长这么宣传,这三天估计得加班。
沈悠宜想到八十块餐补,直摇头。
然而下一秒,就得迎着笑脸接待游客。
旋着扩音器的按钮,一点点放大,人群熙熙攘攘,馆里统一印的宣传手册很快派发完。
上午十点钟,老馆长一众人出现在视野范围内。
为首的人是个陌生面孔。
头发花白,老式中山装凸显威严,轻拄拐棍,手里还握了串宝石佛珠。
阳光倾落,在地面上洒下晶莹的光。
像是私人馆玻璃柜才有的物件,一行人毕恭毕敬叫他“江老”。
应该是大人物。
锦棠的目光没多留,现下,她还有些工作任务。
有钱人始终风风光光,并不稀奇。
彩排那会无实物,现如今,分到她手里的奖章比想象沉。
上台,递盘子,转身退场。
机械式的动作练了一遍遍,耳边,分馆长介绍到新展厅,稿子很熟悉,是她熬夜写的。
站靠在临时支起的棚子里,沈悠宜还在台上颁奖。
炎炎夏日,阳光强得让人眼前发晕。
放在棚下桌面的手机兀然一震,几个小时前她开了静音。
是串挺熟悉的电话号码。
可锦棠没存名字。
拾起手机,她的心跳伴随掌心的震动,越来越快。
抑制不住满心期待,锦棠还是接了。
时隔几天,江少珩来这边送老爷子看展,人群脱节处,锦棠自己站在宣传棚前,亭亭玉立。
松松领带,他这通电话拨的随心。
拉开车门后一秒,她的声音传来,很轻,像虚浮不定地确认。
“江少珩?”
“是我。”
扬扬眉,他步步靠近,最终在红色站台外停住脚步。
顿了顿,锦棠问:“有事吗?”
“活动什么时候结束?”
她说不知道。
这不是推辞,这种宣传性质的演讲怎么都得等游客散的差不多才能叫停,她确实估算不出一个准确时间。
微风轻轻,带来徐徐暖意。
江少珩的视线落在她发梢的木簪上,目光沉沉。
“那结束之后,给我打电话。”
“可能会很晚……”锦棠在犹豫,试探性拒绝。
江少珩淡淡“嗯”了一声,“我等你。”
棚底,锦棠感觉烈日要烧进自己心里,燃起场浇不灭的火。
“江少珩。”
“嗯。”
锦棠的指尖在手机后壳上不停地抠着,千言万语,她只问了句:“你在哪?”
“回头。”
她在这两个字中惊慌,风吹动发丝,慢慢朦胧住锦棠的视线。
小心翼翼转身,人声鼎沸中,她别了别耳边碎发。
一个动作,江少珩的声音似乎更清晰几分,磁沉低醇。
响起时,像是撞进夏日的灼热。
“回头就能看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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