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棠轻轻抬起的手臂在空气里僵了几秒。
他的声音低磁,贴近耳边。
卷着夏夜的风,都落入她心间,许是燥热暖意真的不会让人清醒
一瞬间,搅乱所有礼貌客套,锦棠身侧的手捏成软拳,在经历整天心烦意燥后,没等那边的人开口,她直直问:“我能去找你吗?”
如果不行,那就算了。
这种话,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说第二次。
对待江少珩,她潜意识里提醒自己划清界限,又在本能接近。
酒精作用,锦棠整个人轻飘飘的,心跳声在耳边无限放大。
有种空花阳焰的不真实感。
“现在?”
阳台外,浓夜静谧,京城纸醉金迷的开端,无数荒唐梦的起点。
这个时间,成年男女。
锦棠没作声,以为这场梦该醒了。
这两个字足够把她拽回现实世界。
然而,压在喉咙里的话还没说出口,江少珩又淡淡开口:“可以,你来。”
“锦棠,你在哪?”
江少珩说让助理去接她。
这场梦,是他亲手织的。
半小时后,锦棠在博物馆门口坐上那辆迈巴赫,沿途风景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刻意换了件新衣服,褪去油腻的烧烤浓烟气,锦棠第一次在黑夜里穿高跟鞋。
圆月高悬,街道两边排排香樟,扶疏蓊翳。
倒影透过明亮车窗,划过她的双眼。
出门时,卧室里没有视频的背景音,沈悠宜已经睡着了。
距离那处老洋房,越来越近。
这边是别墅群,中间最大一幢像是蝴蝶楼,横长一排都是明净的窗,氛围又黑又静。
周围的独栋的灯光错落交替,每幢都有独特风格。
借着月色,她只能看清个大概轮廓。
韩助理帮她开门的下一秒,微凉晚风灌进来,浇散热意。
“锦小姐,少爷在杳霭苑,您可以直接过去。”韩助理指了指左边中间的一盏灯。
环顾四周,锦棠暗暗感叹,怎么有人的家里大得像个小区。
他的助理没有跟上来。
风一直都没停,这里很适合避暑。
在杳霭苑三个大字前,锦棠停住脚步,伸手,她别了别额前的碎发,突然触碰到那枚珍珠发夹。
二十块的两排塑料珍珠,摸着都没什么质感。
在院前的几株玫瑰前散开长发,珍珠夹被她收进包里。
停顿几秒,她走进花园,眼前的门虚掩着。
细碎的光从缝隙中溜出,她好像踏入一片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于这里的一切,有种扦格难通的陌生。
指尖触碰到门板,缓缓推开,冷气席卷全身,她出现在暖光下。
面前一块四四方方的白色鹅绒地毯,银线镌刻精致的花纹,末端绣了她不认识的一串语言,大约是法文。
整个室内的装潢都很雅致,像品茶舍。
微微抬起小腿,她扶着墙,脱掉脚上的高跟鞋,长发滑到胸前,小甘菊的香气擦过鼻尖。
侧脸有些痒,她别了别耳廓边的头发,一抬眸,对上道深邃的视线。
走廊尽头,江少珩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色衬衫,双手抱臂,他懒懒散散地靠在大理石墙面。
似是刚醒。
两人之间隔了段距离,脚下,釉面砖反着亮光。
锦棠单拎着双黑色高跟鞋,一只脚踩在面前的地毯。
真有种轻飘飘的虚幻感,她像童话故事里的限定客人,零点就要消失的南瓜车。
静默良久,远处的人走来。
几秒后,淡灰人影笼过来,江少珩比她高出一截,纸莎草的味道缓缓蔓延。
他的锁骨处开了颗扣子,衣领随意敞着,袖口卷了两圈,露出半截小臂。
垂眸,江少珩瞥见她光洁的脚踝,他记得藏室有块京白玉,没有半丝瑕疵。
收回目光,视线交叠,锦棠微微仰起下巴,寂静的室内把她的心跳声无限放大。
无论如何都平复不了的跌宕心情。
面前人轻俯身,她的眼睛在惊慌中又睁大了一点,微微往后倾倒,腰身触碰到玄关处的鞋柜。
“锦棠,你喝酒了?”
氛围灯下,江少珩一双平静无波的黑眸映出她的身影,在问出这句话时,情绪暗蕴。
她说,一点点。
自己的酒量难以想象得好,几瓶下去,都没醉得不省人事。
“下次想喝,来找我。”
锦棠摇头,理智推拒:“你的酒很贵。”
她大概都会叫错名字,分不清价格,金字塔顶端的风景,让人向往却无奈止步。
不反驳,江少珩展颜道:“你来的话,我挑一瓶最好的。”
近在咫尺,他的笑意淡淡,却带着种让人猜不透的凉薄。
锦棠的腰被膈得难受,慢吞吞把自己的另一只脚挪到地毯上,缓解阵阵凉意。
细微动作如数落入江少珩眼底,弯腰,突然靠近般的,她下意识往后退几步,江少珩不动声色勾勾唇,拿了鞋子递给她。
跟在他身后,从玄关的长廊拐到正厅,下沉式设计,棚顶是深水海洋的蔚蓝色。
水波纹中透下微光,锦棠看到几尾薄荷神仙鱼。
她在电视机中拍卖场也瞧见过一摸一样的,美金单位,几万起拍。
整个空间都像是流动的。
像是在皇家水族馆里,每一步,都踩在蔚蓝海面。
江少珩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托着下巴问她:“会下棋吗?”
“嗯?”
透过深海的光芒洒在他脸侧,锦棠在一阵迟疑中点头,“但是不太厉害。”
小时候,锦言学过围棋,她在旁边跟着瞧过两眼,只清楚规则。
阳台落地窗前,黄花梨木椅镌刻着秋海棠的花纹,精致细腻。
“要不要跟我下一局?”
“好。”
半小时后,江少珩叫人去把那两碗云子拿到杳霭苑,顺带还放了一只锦盒,看上去有些年头。
掀开盖子,江少珩把少一颗的黑子推到她面前,“你的。”
伸手,锦棠的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凉。
整碗通透的翠绿色,她真怕这东西在自己手里碎了。
“不是要送人的吗?”
“我还记得你说,这种云子得用起来。”话音刚落,他随意捞起半把白玉子,堆放在一边。
锦棠捏着一颗玉石的动作稍稍顿住。
抬眸,瞥见江少珩只用碗里剩下的。
“我们讨个好彩头,你赢了这局,就送你。”他指了指桌上的锦盒,就是没打开。
锦棠婉拒道:“可是我没有什么能给你。”
江少珩会缺什么呢……
钟鸣鼎食,簪星曳月,他有千万人都想象不到的一切,这样的人,自己能给他些什么。
“很多。”
他攥着的白玉子落到棋盘上,他的嗓音有种浑然天成的质感,平静补了句:“你能给我很多。”
向后靠在椅背,他的目光懒散,挑挑眉,示意她开棋。
云子触碰到棋盘发出清脆的声响,手里握着几颗渐渐生热,她轻托着下巴,思考着怎么下这一步。
像是路遇了个死胡同,寻不到一点拐角的光亮。
锦棠凭着感觉在侧面落了黑子。
“再给你一次机会。”江少珩没直起身,扫了眼棋局后,把目光定在她身上。
锦棠:“可以收回?”
有个词叫落子无悔,哪怕她不是专业的,但也懂这个道理。
“当然。”
江少珩并不拘泥这些规矩,眼见着锦棠小心翼翼般的撤走自己棋,在仅剩不多的位置上来回踟蹰。
她赢在本身的云子数量就多。
江少珩故意让她。
这个锦盒不像彩头,更像个理由,能把一份像样礼物送出手的理由。
磁吸的盖子,江少珩用手轻轻挑开,里面是根玉簪子。
上次在博物馆,她挽发有种孤傲的清冷感。
让人久久难忘。
年前,他在朋友的私馆观礼,随手拍了这根和田玉簪子。
落在藏室里吃了一阵子灰,舅舅家的妹妹想要去,他没给。
想来,是留在今时今日的。
配她,怎么想都合适。
昏黄氛围灯下,末端的亮点圆润,映在锦棠的瞳孔里。
她包里还放着便宜的珍珠发夹,不由自主地,她抓了抓衣角,没有伸手去拿。
正朝着锦棠的是一行隶书,年岁太久,痕迹都模糊了。
只隐约瞧见个“馆”字,她是在文物遗迹场所工作的,见过无数藏品。
怎么会有人把几百万的东西簪在头上。
“我不能要。”
“这是彩头。”他说得风轻云淡。
锦棠有个挺大胆的想法,一开始,他就没想赢。
“江少珩。”
这一声,让对面的人缓抬起下巴,音调沉沉:“嗯?”
这个字刚落下,四目相对,视线交汇。
她想印证这个大胆的猜测,“那你呢,如果你赢了,想要什么?”
锦棠以为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明明,她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良久,阳台灌进来阵阵凉风,近处哗啦啦的叶片交错,伴随蝴蝶楼前的天然喷泉涌动,有种林籁泉韵的质感。
室内,两个人默然几秒。
意料之外,他真的有些想法。
“如果是我赢了,”他稍稍停顿,把眼前的锦盒又往对面推了推,“就问问你。”
他似乎早就有答案。
寂静深夜,江少珩幽邃的眼眸里圈起波光。
“锦棠,你想不想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老婆们有多余营养液给我丢一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