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二十一章:哭

沈华歆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刚刚着陆,蓝宝和李莉莉已经在等他,他把两个巨大的行李箱塞进车里,带着灿烂笑容上车想起自己准备给小男朋友惊喜,他立即拿起手机拨号准备探听一下小男朋友所在,却发现对方关机了,他轻轻皱起眉头。

李莉莉突然开口:“呐,我给你看些东西,但你不要太生气哦。”

沈华歆挑眉,抬起他棱角分明的脸,没有了笑意,充满侵略性:“别告诉我是关于小瑜不好的事情。”

漂亮的女郎整张脸皱在一起,像霜打的茄子:“我吧,最近忙社团的事也没来得及八卦,但这个贴子真的很新,就几个小时前发出来的。”

闻言,沈华歆不再说话,接过手机翻看贴子,越看脸越黑,直至像涂了墨一样,他咬牙切齿道:“去小瑜乐学校。”

蓝宝自后视镜偷看好友,单纯如他也知道这次不太妙,想起好友说过他之前在国外被惹恼了差点把人给打死过去,才回到国内来上学的,不禁头皮发麻。

“那个……左瑜乐可没有签证,出不了国呀,如果你不想跟他分开,还是要忍住呀。”

沈华歆露出一抹残忍的笑:“怎么会呢?我现在有男朋友了,一定不会随便动手,除非是正当防卫。”

“……”正当防卫?你妹。

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到达目的地,沈华歆三步两步跑进左瑜乐宿舍,一路上惊讶的视线并没有得到他一个眼神,他冲进宿舍,却发现几个男生正在收拾乱糟糟的房间,他在书桌旁边看到了左瑜乐摔碎掉的手机残骸。

宿舍里的几个人活见鬼似的瞪着他,他甚至听到有人小声地交头接说耳关于他跟左瑜乐分手的事。

“发生了什么事?”沈华歆尽量让自己和气一些,却挤不出笑脸来:“小瑜呢?我男朋友呢?”

边说着,他的目光扫过这几个人脸上一些伤痕,又环顾这台风过境似的房间,终于忍不住冷笑:“你们欺负他了?”

几个室友当下慌了,七嘴八舌地辩解。

“不是呀,是他先动手的。”

“对呀,他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还说我们偷他东西。”

“我们就问他是不是分手了,问你为什么你这么久不过来,他就动手了。”

沈华歆是一个字都不信的,他冷笑:“所以你们把他的私隐发到网上、偷他东西还打他,行,他在哪里?”

对面几个男生顿时有种百口莫辩的感觉,冷汗都下来了,其中一个眼看着整个人苍白得仿佛随时要消失在空气中。

“他打架,被停学处罚,他爸已经接他回家了。”其中一个给出答案。

知道是左冲接走了左瑜乐,沈华歆松一口气之余也是怒火中烧,他逐一打量这几个人,仿佛要将他们好好记住,最后他拎起被扫到垃圾堆里面的那本破破烂烂的素描本,转身就离开了。

而此时左冲正载着左瑜乐回家,他不时瞥向保持沉默将脸对着窗外的养子,自从他被通知到学校,左瑜乐就没有说过一个字,什么都不愿意说,没有解释,没有辩解,他所知的全部来自旁人口中所说。

他们说小瑜跟沈华歆分手,并且劈腿的事被放网上了,发现室友将他的一些画拍照发网上了,就疯了一样打人,冤枉室友偷他东西之类的。

左冲是一个字都不信,这个孩子虽然不是他亲生的,但相处的那几年足够他看清楚这个孩子,他如果能劈腿,能偷别人东西,他说不定要感动得大哭,至少这孩子有了点人气呀,是不是?

可看看现在……沉默,仿佛回到了他首次将这个孩子接回家的那段时间,消沉到抑郁,好像没有人能够走进他被筑起高墙的心房,搁个相框在前面可以用来当遗照了。

左冲暗叹:“小瑜,跟爸爸说说吧,为什么打架?你被欺负了吗?沈华歆那个臭小子在哪?”

可惜左瑜乐只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看过来一瞬,又垂下了眼,长长睫羽再次遮住所有情绪。

“……好吧,我们先回家。”他急于向老婆求助,叫他审犯容易,跟小孩沟通可真不容易。

儿子在学校惹了事,养母周琪画赶忙请假回家收拾好孩子的房间,又做好了菜,只等孩子回来能够吃上口热饭好好休息。左瑜乐虽然非她亲生,但她本身没有孩子,自己带在身边几年这个孩子又可怜又乖,不觉也真的上了心,当初为了他可以过上寻常人的生活,两夫妇都是下了功夫的,自然舍不得他受委屈。

后来,这个孩子很乖,很听话,总是努力做到最好,上了大学还频频给他们俩汇钱,周琪国理解这是左瑜乐试图跟他们建立联系的表现,所以明知道对方很不容易,人间仍旧接受了那些钱,然后一笔一笔地存起来,尽量在其他方面给予孩子便利,学校里也是打点妥当的,本不应该出事……但左瑜乐跟人打架了?

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痛不痛。

她在家里忐忑不安地忙碌着各种看似有用但又不必要的事,不时看看时钟,等听见门外有动静,她急忙迎出来就对上养子那双沉黑的眼睛,对方正直直地望向她,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她第一次看见这个孩子,那种鬼魂般的死寂。

那时候,除了应激反应,他几乎没办法对周遭作出任何回应,为了让他感受和回应,她花了足足一年的时间才有效果。

不,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现在这个孩子能看见她,并不是无视她。

周琪画差点忍不住流下眼泪,她不得不承认这次回来,孩子是有进步了,但是她又一点都受不了孩子受委屈。她憋着泪,伸手牵养子的手,竟然没有被拒绝,她就赶忙拉他去将准备好的浴用品递给他。

“先去洗个澡,我把菜热一下,等会吃饭。”

左瑜乐默默接过,那被扣到露出血色的指甲边让周琪画差点没憋住眼泪,近距离的打量着养子,他眼角青了,脸颊也肿了,却平静得仿佛感受不到疼痛一样。

等人进了浴室,她听了老公说完学校那边的说法,她不予置评,只是让老公给联系小瑜的那个男朋友,想听听对方说什么,然而得来一个等他过来再谈的答案。

这边夫妇二人面面相觑,也拿不准要不要跟左瑜乐说,只是想想养子在学校受了委屈却不见这个人出面,心里也是满满的疑惑,决定先见面搞清楚再考虑要不要让他们见面,就先瞒下了。

左瑜乐是身心俱疲,他其实知道养父母对自己很好,可是他没办法轻易对他们说,就好像他们的关系除了养父母,还有医生至于病人,警察至于受害人,太过复杂。

幸好周琪画也知道他需要时间,沐浴过后,一家人安安静静吃了顿饭,晚餐很丰盛,然而左瑜乐食不知味,只是为了不让养父母担心,仍旧塞进去了很多,直至胃部不适,才放下碗。

看见养子习惯性地帮忙收拾碗筷,准备洗碗,周琪画递上一双手套:“戴着。”

左瑜乐目光落在自己渗血的指甲边,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默默戴上手套洗碗。

“洗过碗就早一点睡觉,什么时候想说了,再跟我们说吧。”

见养母那么替自己着想,左瑜乐想要回应,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到嘴边的话总是说不下去,最后还是仔细做完家务,拖着疲累的身躯回房间,身体陷进带阳光气息的被铺,空调将室温调得正好,这样的环境实在比宿舍好太多,左瑜乐原以为自己睡不着,事实上他才粘床就睡着了。

然而,伴随黑暗而来的是噩梦,是那些过去带给他无尽痛苦的过去,他挣扎逃跑,那些狰狞面孔却如影随形,无处不在。明明是曾经经历过的,分明以前承受得住,但此时左瑜乐却有一种痛苦到自己可能随时会死去的感觉。

他想:大约是我太贪心,仗着有人爱,就再也吃不得半点苦。

——沈华歆,想你。

幸好之前计划要和左瑜乐到养父母家玩,沈华歆手上早就有地址,回宿舍取自己的车子就走,水都来不及喝一口,等他到达,都已经夜深了,要不是左冲给他留门,他就得在车上过夜。

“小瑜呢?”沈华歆才进门跟两个长辈打过招呼,就迫不及待要见人。

“在睡呢,你给我说说这是什么回事。”左冲已经压低声音,还是控制不住那烈性火药似的味儿。

说到这回事,沈华歆也是头痛,他烦躁地将额边过长的发捋向脑后,长叹:“我最近出国办事,今天刚回来就听说小瑜跟人打架,学校里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是不信,我会亲自听小瑜说的。”

“他一个字也不肯说,你还听他说呢?他说不定都不想见到你。”左冲舍不得冲养子发脾气,可是很舍得对养子男友阴阳怪气。

周琪画一看丈夫是上头了,娇小的她一把将高大的丈夫挤开,面对这个英俊帅气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能够看出来对方很焦急,是真的很在乎小瑜,她和蔼地示意对方留宿,拿了丈夫的衣服给对方梳洗。

左冲还在絮絮叨叨却被推进房间镇压了,沈华歆冲了个战斗澡就出来,看到门外等着的娇小中年女人,他虽然刚刚认识对方,却很欣赏她的温和与及解决问题的态度,更碍于对方男友养母的身份,他才压抑着焦躁的心情顺对方意去做事,这会看到对方等在外头,不禁抿紧唇忍耐着看对方准备说什么。

“有什么事都明天早上再说吧,今晚你去跟小瑜挤一挤。”说罢,周琪画直接将人领到养子房前,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锁着的门,扭开门把之前又添了一句:“我想他是一直在等你,尽量安抚他吧,他状态很差……但他没办法给我们说。”

闻言沈华歆只有心痛,他急忙进门去上锁,也不开灯,站在门边适应了一下昏暗的环境就摸到床前去,他就着窗外打进来的月光打量睡梦中的恋人,只见左瑜乐似乎是在被魇住了,咬着下唇都渗血了也不松开,还呼吸急促不时闷哼。

此刻,沈华歆有些无措,他双膝跪地靠近床沿轻抚着左瑜乐汗津津的发,低声呼唤:“瑜乐,瑜乐,小瑜,醒醒,我回来了。”

左瑜乐在无边的黑暗里似乎又看见了那抹星光,他在绝望中伸出手朝那似乎高不可攀的星光抓去,他以为自己什么都碰不到,却在一下刻身体一轻,足尖离地,身后穷追不舍的魑魅魍魉全数淹没在黑暗中,而他冲破黑暗坠入星辰之海。

“小瑜。”沈华歆见那双沉黑的眼睛缓缓睁开,他的手抚上对方的脸庞,轻轻掐了一把:“我来了,看这边。”

空茫的双瞳逐渐聚焦,视线落在那带笑的俊脸上,左瑜乐心头猛地充满了暖暖的、蓬松的轻软充实感,他张开嘴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最后却化成委屈的气音。

“呜……”

憋了一整天的眼泪瞬间犹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他翻身揽住恋人,脑袋埋进对方颈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其实左瑜乐是不爱哭的,在他幼小的时候他就明白哭不会有什么作用,可能还会更加痛苦,所以他哪怕被打断骨头,也都可以不哼一声,哪怕再痛苦难过的时候他只是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减轻自己心头的痛苦,不知道如何正确地发泄自己的情绪,只能去忽略、去承受。

直到今天,他哭了,仿佛要将一辈子所受的委屈都宣泄出来般,哭得像缺了堤的大江。

听到这哭声,沈华歆是既心痛又松一口气,至少他的恋人在他面前是可以这般表露出真我的,证明对方在他身边有安全感吧。

他为这份信任和依赖感到庆幸,他轻轻抚着恋人的背任由对方哭个够,而一墙之隔的主卧,两名将耳朵贴墙上的长辈都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