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十六章:剖析内心

两个小时后,沈华歆摘下身上护具甩掉热汗,瘫坐在擂台边上喘气,他抬手摁了一下嘴角,看着手背上的血迹挑眉。他不得不承认这大叔的确挺身手了得,他自认打拳还不错,结果他现在全身上下散了架一样痛,这样个中年大叔比许多街头混混下手都要黑。

一旁左冲也解下护具,对这个小年轻嗤笑一声,直接撩起T恤擦掉头脸上的汗,露出几处淤青,显然吃了不少亏,他啮着牙抽了口气:“你这小子,还行嘛。”

“嗯,打架多了就行。”沈华歆拿掉护具就准备去洗澡,他还想去看男朋友的相册呢,就是这个大叔非要跟他打架,浪费时间……要不是对方是左瑜乐的家人,他才懒得应付。

“哦呵,还是不良少年?”左冲的眉梢几乎要挑到天上去了,他已经将近40的人,再加上工作性质的原因,自认看人很准,他眼前这年轻人绝对不是个乖孩子,但说打了一场架,也明白对方是个有分寸的,如果排除对方拱自家白菜的性质,其实他挺欣赏这样的年轻人。

年轻嘛,就是要狂,要带劲……但不可以拱自家白菜。

而沈华歆则因为左冲的话想起自己十来岁叛逆那会,他真的曾经挺不良,幼稚地以为‘出色’的好孩子无法获得关注,那就堕落吧。他试图以坏孩子的身份给那对夫妇制造麻烦,让他们烦恼,让他们害怕、心疼……结果?就那样过了几年,他终于懂了,对于不爱你的人,你再如何自虐也没用。

他终于明白了,堕落只能够伤害爱与关心自己的人,但如果他们知道爱他,关心他,他又何必堕落呢?到最后他只是一个笑话。

所以他离开了那些他更加熟悉的生活,来到这个属于血脉之源却一切陌生的国度,为自己而活。

也是庆幸自己看透得早,才有今天的相遇……想到这,沈华歆脸上的笑容才真切起来。

“你在想什么?”左冲见他不说话,但笑得很幸福的样子,有些倒牙。

“当然是在想你儿子呀。”沈华歆半点也不怯,正面就是刚。

左冲忍不住朝这娃脑门上一巴掌呼下去:“快滚去洗澡吧你,我们等会再聊聊。”

沈华歆‘啧’了一声,他摸着发痛的脑门,拎起临时准备的衣物浴具就往浴室走。

目送这个身高腿长周身散发着荷尔蒙的年轻人走远,左冲长叹,他相信这个年轻人是真心对左瑜乐的,那是想起爱人发自真心的幸福笑容呀,可是他们还那么年轻,现在是轰轰烈烈了,等这热情过去,他们又该如何收拾呢?左冲相信以沈华歆这样的条件根本不用愁,这样的年轻人说不爱了就能够轻易抽身,可是小瑜呢?小瑜可以吗?他的这个儿子,曾经期待亲情,失去之后就拒绝新的亲人;曾经期待友情,失去之后就不再交新的朋友。那现在是爱情……连这也失去了,小瑜的人生该如何才能够不要绝望?

他不想看到那个孩子那样的悲哀,不应该这样的。

二人都是临时起意找的馆子打了一架,身上衣服都是随便买的地摊货,但二人其实都是对这些不太有追求的,平常的衣服要么家人给买,要么就自己按符合自己经济水平的品牌来买,这会地摊货穿他们身上也因为脸和身材的关系而穿出不错的感学来。

两人内心都挺糙的人,随便找了个没什么人的咖啡厅,挑了最角落最不容易被打扰的位置坐下来,左冲随便点了杯咖啡,沈华歆则翻着菜单给自己也点了杯咖啡,另外点了泡芙、小曲奇秘一杯拿铁外带。

一看就知道是点给左瑜乐的,左冲看着那些甜滋滋的点心,摇头:“小瑜不爱吃甜。”

沈华歆正打开盒子检查看东西齐全不,闻言挑眉看向对面的中年男人:“不,他喜欢吃的,你为什么说他不喜欢?你真的是他爸吗?”

“……”左冲愣怔着‘啊’了一声,沉默片刻这后,喝了口咖啡尝着舌蕾间的苦涩味:“养父。”

“哦。”沈华歆并不意外,他早有些预感。当时在校门外就看见二人不甚亲近的模样,以左瑜乐那样珍重感情的性格,如果亲近就不至于那样冷淡。二人之间是那种安全距离,不至于毫无交集又无法交心。而且左瑜乐称呼这个人为‘叔叔’,后爸或者养父那就说得过去了。

话题仿佛止于此,左冲专心品味他的咖啡,沈华歆则翻开相册。在相册的第一页是一张挺旧的照片,里头的孩子十岁左右,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衣服,瘦巴巴的小脸上是熟悉的面无表情,他正在一座破落的院子里用柴刀砍一些类似乎杂草一样的绿植。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左冲突然为他解读这张照片:“他在弄猪食,在那种落后的山村里,孩子很早就要做好多家务农活,这不奇怪,但是……”

“他好像有点不同。”沈华歆专注地看着照片,那孩子用他小小的双手握着柴刀,那刀看起来很沉,而那小小的孩子脸上一点吃力的表情都没有,近乎于忘我的专注。

“所以我拍了那张照片。”左冲掏出烟盒又想起这里禁烟,就拿在手里把玩着没有点燃:“我当时在追捕一名逃犯,那是逃犯的家乡,我们在那里捉到了他并取证……那是人口贩卖集团的主脑之一。我们破获了一宗大案……”

沈华歆抬头望向左冲,问:“你是说,他是被拐卖的?”

左冲却不答他,夹着香烟的手指向年轻男生高挺的鼻子:“说说你自己吧?你的家庭背景,你知道的,我不放心也不赞同你们在一起,你说服我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我可是刑讯老手了,别对我撒谎,我知道。”

听出来这是被吊胃口了,沈华歆抿唇收起笑意,深邃的眼肃然注视着对面的人,犹如狼虎准备择人而噬般,最后似乎理智回笼,压制下腔中怒火……不可以乱来,我是有男朋友的人了。

然后左冲惊讶地看着小流氓闭上眼,抚平了急躁,再次放松。

“其实不管瑜乐的过去如何,我想要知道是因为那是他的过去,仅此而已,并不能影响我今天对他的感情。你是他的养父,我尊重你,我会让你了解我。”

左冲不置可否,不过心里对于这个人的自制力有了新的读解,明明看着挺狂挺浮夸的人,但一通来往之后,这年轻人比他想象中的有深度,不是只有脸和身材而已。

“我父母很早就离婚,现在一个在美国,一个在德国,又重组新家庭。他们都很有钱,一直给我优渥的生活,给我各种资源。我自小在寄宿学校,很难得才能有机会到他们身边,停留的时间也很短。为了让他们关注我,我一直努力完成他们安排的几乎挤不出任何闲余时间的课程,各种无聊的兴趣班我也拼尽全力去学习。因此,我得过许多的奖项,文艺的、体育的什么都有,一直名列前茅,但是……小学与初中的毕业典礼,他们都没有来参加,所有的家长会,亲子活动,他们都不参加,我每一次领奖他们都没有来。”

左冲听着这爹不疼,娘不爱的情况,不禁又抿了口咖啡……苦。

“后来,你懂的,高中前两年我就像疯狗一样到处撒野,为了一些很傻的理由被挑衅了,下手有点重,差点要坐牢,后来当然又是钱搞定的——还请了一个律师团呢。我爸根本连看都懒得看我,我妈来了,我突然犯傻跟她剖白自己的心思,然后她直接告诉我了,她不可能爱我,没办法。然后我懂了,决定放过我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就回国来重新开始。”

“我在国内重新参加高中课程,考上了XX学院,期间我就像一只盲头苍蝇一样,交各种朋友,交不同的女朋友,谁来都可以,我用这种很笨的方法去找出路,但结果是谁都没办法把我带出来,我有时候感觉我的胸腔早就空了,里头什么都没有。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就像迷失在茫茫大海中找不着陆地的绝望漂流者。然后,我遇到瑜乐……”

说到这,沈华歆绽开一抹仿佛拨开乌云阳光洒满大地重获新生的笑容。

“我看见他就想要接近他,短短的相处时间,我完全没办法去思量是多久,完全没有那个时间概念,咻一声就过去了,突然在我的脑海中就好像有一颗星星亮起来,像灯塔一样引领人的航道,嗯,就好像一道灵光照进脑海里,这是我从来未曾经历过的。”

蓦地,沈华歆抬头用那种仿佛倒映“着星河的眼睛注视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你懂吗?那种感觉……啊!是他。”

怎么会不懂呢?他当年遇到自己老婆不就是这种感觉吗?左冲沉吟着,真的很想不顾一切点燃香烟。他头疼,这么听着这个小年轻说起自己的经历,他感觉这货真有病,是真的需要心理医生那种。不健康的成长,不被父母所爱,缺乏家庭教育,却家境富裕,可以为所欲为,最后差点坐牢了还简单粗暴地用钱解决了问题……可以说这年轻人今天还没有变成反|社会分子,就真是个善良的了。

然而这么个不应该放弃治疗的人,似乎将自己的养子当成了救赎,他突然感觉作为干预者的自己才是真需要治疗那个。只是,左冲对养子有着很深很深的责任感,他是偏心的,他不可以袖手旁观。

冗长的沉默过后,左冲终于开口:“被拐卖的不是小瑜,是他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