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鹤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一双手臂紧紧抱着江老爷子的腰,眼泪涌出来,“爷爷,爷爷,我是峤儿啊,你快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明明三十多岁的人了,此时却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眼泪顺着脸颊流到下巴,再落到领口上。
当真是个性情中人。
反倒是江鹤棣,看到江老爷子闭紧双眸的脸,只暗暗握紧拳头,眼底神情是极度悲痛的,眼里却一滴眼泪都没有。
当悲伤到极度时,其实是哭不出来的。
我紧紧地握着江鹤棣的手,仿佛这样能给他一丝安慰,让他没那么痛苦。
江老爷子是昏迷入院的,动手术时又打了麻药,死得并不狰狞。
马主任用商量的口吻对老夫人说:“老爷子胸口伤口已经缝合好了,他老人家去得很安详,我们现在把他推到病房里好吗?”
江老太太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流下来,她点点头,一个字也没说。
江宗城上前搀扶着老太太,江鹤棣则去搀扶她另外一只手,生怕她一时站不住会晕倒。
马主任走到江鹤峤跟前,对他说:“峤少,请节哀,我们带老爷子回病房吧。”
走廊里有一些人,江鹤峤哭得这么响,把那些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了,居然还有人拿起手机对着我们拍起视频来,可能是认出我们的身份来了。
江鹤棣余光看到后,眸色一凛,眼底的不悦油然而生,转身吩咐身后的保镖,让他们过去把那人拍到的视频删掉。
待保镖走出去后,江鹤棣对江鹤峤说:“大哥,回房再哭。”语气虽然平淡,却不容置喙。
江鹤峤又抽泣了两声,这才止住哭,用手背抹掉脸上的眼泪,对马主任说:“我来推爷爷吧。”
马主任以为江鹤峤肯让步了,马上说:“那就有劳峤少了。”
江鹤峤双手搭到手术推车的手柄上,上挑的凤眸瞪着马主任,“你们的账,等我有空了再跟你们细算,别以为就这样过去了。”
马主任一脸为难,“这……峤少,老爷子年事已高,做手术之前就曾对你们说过手术会有风险,也是经老夫人同意签字后,我们才做手术的,我们真的已经尽力了。”
从凌晨天还没亮时,把江老爷子送进医院,除去检查的时间,剩下的时刻医生都在做手术,一台手术下来好几个小时,的确挺辛苦的。
可惜江老爷子还是没抢救过来。
江鹤棣眉心微微蹙了蹙,回眸对马主任说:“辛苦你们了,大哥情绪有点过激,请见谅。”
马主任连忙恭敬地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只是老爷子没抢救过来,真对不住。”
江鹤峤不满地看向江鹤棣,“明明是他们这些庸医医术不精,把爷爷治死了,你为什么总是向着他们说话?爷爷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现在爷爷死了,你是不是觉得他该死?”
江鹤棣板着一张俊美面孔,冷冷地说:“爷爷死子,我比你还伤心,只是我不像你,胡搅蛮缠。”
江鹤峤登时怒意升腾,“你说我胡搅蛮缠?江鹤棣,你到底跟谁一伙的?”
他一大声吵,又把走廊里的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江宗城睨了江鹤峤一眼,出声斥道:“还嫌不够丢人吗?想出丑也分场合,你爷爷刚刚去世,就让他老人家安静一会儿吧,别胡闹了行吗?”
江老太也忍着伤心,出声道:“峤儿,你就少说两句吧。”
江鹤峤一脸不忿,“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是圣人君子,就我是小人好了吧。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爷爷?”
心里有气发不出,他狠狠瞪了马主任和其他医护人员几眼,接着赌气似的推起江老爷子躺的手术推车,往病房去。
我们一行几人缓缓地跟在后面,朝病房方向走去。
经过人群时,因为保镖刚才强行让人删掉视频,那些人再也没人敢拿手机拍照了,只默默地向我们一行人行注目礼。
走出去老远,听到他们在背后议论纷纷,“死的是江家的人吗?”
“应该是吧。”
“是的,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好像是那个网红叫宁什么的,做美食的,我认出来了。站在她身旁的应该是她的丈夫,貌似是江氏的董事长,那个哭得很惨的,好像是他大哥。”
“啧,你看有钱有什么用,再有钱人也会死,在死亡面前众生平等。”
“你这不抬杠吗?是人都会死,但人家活这一辈子也值了。”
返回病房后,把房门关上,江老太一把抱住老爷子的腰,埋头痛哭起来。
她孱弱的双肩哭得一抖一抖的,眼泪从浊白的眼球中流出来,顺着枯瘦的脸颊往下流。
我急忙拉了把椅子推到她身下,说:“奶奶,快坐下。”
江老太身子一歪坐到椅子上,浑身发抖。
江鹤棣黑色眸眼里是一闪而过的痛苦和心疼。
他抬手把手搭到江老太的肩膀上,低沉声音劝道:“奶奶,节哀吧,爷爷也算寿终正寝了,如果人有灵魂,他看到你这么伤心,肯定会难过的。”
他是担心江老太太过痛苦,再哭坏了身子。
这么大把年纪了,就像风中的蜡烛,稍有点儿风就会熄灭。
他已经没有爷爷了,不能再没有奶奶。
江老爷子和江老太是比他父母还要亲的人,他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里肯定在滴血,看他泛红的眼白以及抿成一条线的薄唇就知道了。
可惜语言在这种时候,起不到太大的作用,伤心的人压根就听不进去,“节哀”两个字并不能让哀痛的人节哀,江老太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她满脸都是泪水,老泪纵横,颤颤巍巍地伸出细瘦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江老爷子苍白冰冷的脸庞,一遍遍地呼吸着他的名字,“苍梧,苍梧,苍梧,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不是说好的一起走,你怎么就提前走了呢?不要扔下我,苍梧……”
江老爷子的名字叫江苍梧,江老太的名字叫乔淑桐,梧与桐本是一体,二人从年轻时就相恋,伉俪情深近七、八十年,早就合为一体,如今硬生生地被分开,永远地分开,阴阳两隔。
怎能不痛,怎能不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