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冷漠的眼神，本不该出现在四、五岁的孩童身上。
我的心跟着一凉，怔了怔，歉疚的感觉传遍全身。
我忽然间理解了何苓苓面对江鹤棣时那种卑微而歉疚的心理。
不可能两全，总得亏欠一个。
我在麟麟和迎迎之间选择了迎迎，因此亏欠了麟麟。
既然亏欠就要承受，承受他如今对我的冷漠与怨怼。
我思量片刻，用水果叉插起一块火龙果递到麟麟嘴边，讨好地说：“麟麟，来，吃块水果，刚切的很甜。”
麟麟默了默，猛一抬头看向我，黑黝黝的眸子里满是泪水。
他声音冷而怒地说：“你不是我妈妈！”
我举着火龙果的手擎在半空中，僵了片刻，柔声对麟麟说：“我是你的妈妈，当时我生下你时，你才七个月大，那么小小的一点。”
我努力回忆着，唐娆娆抱着刚满月的麟麟，跑到棣园找我示威，让我滚出棣园。
为了设计陷害我，她把小小的麟麟扔到地上。
想到那些不堪的过往，我的心就那么地疼了一下。
何深霖温润声音劝麟麟，“麟麟，她就是你的妈妈，因为某些原因迫不得已离开了江都，也离开了你，妈妈她有苦衷。”
何深霖自小生在何苓苓身边，自然能理解何苓苓抛弃江鹤棣的苦衷。
所以他也能理解我，甚至感同身受。
我放下水果，抽了张纸巾去替麟麟擦眼泪。
他一把推开我的手，问：“当年为什么要离开我？你有哪些迫不得已的原因？是因为贺阿姨吗？”
他改称贺娉娉为贺阿姨。
我原本窒闷的心仿佛看到了丝希望。
我点点头，“是。你记得，无论怎么样，妈妈都是爱你的，很爱很爱你。”我卑微而试探地说着。
麟麟抿着唇，从椅子上站起来。
一言不发地朝床边走去。
他没脱鞋子，趴到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
我看到他小小的身躯，在薄被下微微颤动。
他在哭，在痛哭。
可能因为江鹤棣对他的教育是“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不敢明目张胆地哭，因为他觉得哭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何深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头，低声说：“这里交给你了，我先出去了。小孩子，要面子不想让别人看到他……”
麟麟不想让何深霖看到他哭。
因为早慧，哪怕只四、五岁，已经有极强的自尊心了。
我意会，点点头，示意他先出去。
何深霖推开门走出去，把门带上。
我在麟麟床边坐下，隔着被子轻抚他的后背说：“到妈妈怀里好吗？妈妈想抱一抱你。”
他哽咽着拒绝：“不要。”
我心里难受极了，说：“当初你爸爸要和贺阿姨结婚，所以我就走了。其实妈妈很舍不得你，那时你一岁左右，那么小的孩子就已经很懂事了，每次看到妈妈都很开心的样子。每次一哭的话，只要一到妈妈怀里就会立马停止哭泣。”
我脑海里浮现出麟麟一岁之前的模样，温软可爱，性情温和。
和现在这个倔强孤冷的孩子截然相反。
麟麟无声地哭了会儿，掀开被子，睁圆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盯着我，“爸爸和贺阿姨结婚，你为什么不去阻止，不去争，不去抢？为什么要那么懦弱？”
他说我懦弱。
当时我确实妥协了。
对江宗城妥协，对江鹤棣妥协。
而我把这一切归结于“懂事”。
我柔声对麟麟说：“孩子，大人的事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很多复杂的原因，我说了你现在也不懂。”
“不，我都懂，我什么都懂，其实我早就知道贺阿姨不是我的妈妈。虽然所有人都告诉我，她就是我的妈妈，可是她身上没有妈妈的味道。她看我时，也没有妈妈该有的温柔眼神。”
我一怔。
这孩子果真早慧。
小小年纪，已经懂得大人才懂的道理。
麟麟又说：“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有，有爸爸，有贺阿姨做妈妈，有太奶奶和太爷爷以及爷爷的疼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什么都能轻易地得到，可我却不快乐？”
他说他不快乐。
所以他由以前那个温软的孩子，变成了现在这个早慧而冷漠的男孩。
他什么都有，却独独缺少了生母的疼爱。
母爱的缺失让他变成了江鹤棣那样的人，孤傲高冷。
谁又知道他们孤傲的外表下面，其实掩藏了一颗脆弱的心？
这个可怜的孩子和江鹤棣一样，虽然从小含着金汤匙出生，可是从出生起就有着曲折的经历。
我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把麟麟抱在怀里。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出来，顺着我的脸颊滑落到麟麟的发丝上。
原来亏欠人的感觉这么痛苦。
当初我的确应该麟麟说得那样，去争一争，抢一抢。
哪怕失败了，至少我努力了。
可我当时太懦弱了，太自卑了，甚至连与贺娉娉抗衡的勇气都没有。
秦兰枝对我二十几年以来的打压和折磨，把我变成了一个懦弱的，不敢与命运做任何抗争的人。
那时的我，就那样顺从了命运一次次地安排，向现实妥协。
直到现在才算勉强站起来，敢同命运稍作反抗了。
良久，麟麟从我怀中直起腰来，抬起头，伸出白皙纤长的手指替我擦掉脸颊的眼泪。
这孩子虽然外表冷，内心却是软的。
他知道心疼我呢。
我攥住他的小手，放到唇边亲了又亲，亲完后说：“麟麟你要记住，虽然妈妈没在你身边，但妈妈始终是爱你的。”
麟麟沉默了片刻，问道：“妈妈，你还会离开我吗？”
我想起他刚才说的话，让我争一争，抢一抢，不要懦弱。
我鼓足勇气说：“我会尽最大可能地向江家争取你的抚养权，以后就同妈妈生活在一起好不好？我们回南城，那是个四季温暖如春的城市。你、我和迎迎，我们三人永远不再分开。”
“不，我要和爸爸、妈妈、妹妹，永远生活在一起。”麟麟用倔强而坚定的眼神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