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淼沉默地走在前面,后面人的脚步声很轻,走得不快不慢,与她保持着好一段的距离。
快要走到门口时,她忽然停下,扭头缓慢道:“学长,你不用送我了,有点远,会耽误你时间。”
晏西繁垂眸在看手机,闻言瞥了眼面前脸色虚弱到似乎快要破碎的女生,语气随意地说:“没关系,顺路的事儿。”
自行车锁在台的阶右侧,晏西繁没走楼梯,从走廊跨下去打开车锁。
手抬着车掉好头,卓淼就站在三步外的树下等他,那里灯光昏暗,她的面容看着冷清恬淡。
晏西繁脑海里闪过余渡曾说过的话,他说被汤烫手的那女孩眼睛生得十分水灵好看,忽闪忽闪的,像天上星,但总面无表情,和眼睛不搭。
这不挺好的,哪来的不搭?
十一月底,北城初雪降临,没有浪漫可言,因为出门就跟刀子往身上扔一样。
卓淼结束上午的课,午饭后在图书馆学习了会儿,下午要去面试家教。
家教这个兼职是系里的钟老师给她介绍,对方是钟老师好友的女儿,今年也是刚上初中,偏科严重,对家教还特别挑剔,但并不是在能力方面上的挑剔,而是要年轻的,要看着有亲和力的,要笑起来好看的......
她好像只符合年轻这个条件吧?
舍友张娴可不止一次说她整天冷着张脸,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关于卓淼和张娴的“矛盾”,在开学第二周就发生了。
那天吴雪宁没回来,卓淼结束了一天的餐馆兼职,累到走路都打颤的程度,回宿舍洗完澡就躺下了,而张娴和男友打完电话才去洗澡,当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卓淼本就有些神经衰弱,一点动静就难以入眠,她平心静气等着张娴做完睡前的所有事,包括洗衣服吹头发。
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
凌晨一点前,张娴上床了,当卓淼以为终于能睡时,却听到了低低的笑声,藏在被子里笑的那种,仔细一听才知道张娴又在和男友打电话。
听说是还在甜腻的热恋期,但这并不是能影响别人睡觉的理由。
“张娴,快一点了,可以明天再打电话吗?”她的语气很平和。
斜对床的人默了瞬,随后不情不愿“哦”了声。
之后总算是消停了会儿,电话也挂了,但好景不长,Q.Q的消息提示音开始隔几秒又响一次。
周一早八,卓淼没有道理再忍,冷声警告了张娴,宿舍关系和睦与否并不是靠她忍让得来的。
从那以后张娴便老实了很多,但卓淼心里也清楚,张娴也越来越看不顺眼她了,不再和她讲话,并且想拉拢吴雪宁一起孤立她。
这种把戏低端且幼稚,她懒得搭理,并且觉得有些好笑。
从地铁站出来后沿着路牌的指引走走停停,卓淼在约定时间的前半小时到达了钟老师给的地址——西江区安柳街22号。
她没提前给对方打电话,在门侧对面的槐树下站着等时间。
这一片都是四合院,私人住宅,很清净,宽敞的巷子里停着几辆豪车,22号门外还有几个门卫守着,这恐怕不仅不是普通人家,里面住着的人背景必然深厚。
为了让自己第一眼就看起来有亲和力,卓淼对着特地带身上的镜子练习怎么笑看起来会很温和。
露八齿,扬唇,维持着这个脸部动作,拉远镜子看整张脸。
笑是笑了,感觉......很不自然也很假。
她不死心,重复了几次。
如果想在明年能顺利出国留学,卓淼需要提前就存好留学的费用,姚碧清已经明确说过除去大一这年的学费外,不会再负担卓淼读书和生活上的任何费用,说她成年了已经能独立生活,不应该再伸手向家里要钱,而等卓淼毕业后工作正式开始挣钱,不管是多少,姚碧清也承诺不会要一分。
梁婉知道这事儿气得要死,说这和断绝关系有什么区别,是妈不像妈,就算是不给梁婉上学的梁母也做不到对自己女儿不闻不问的。
关于留学,是卓父和卓淼爷爷奶奶很久以前就决定好的,从做出决定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开始攒钱,后来还卖了老家的两套自建房,卓父在工地意外去世,工地的赔偿款一部分给了姚碧清,一部分给了卓淼。
这些钱全存在了一本存折里,姚碧清也都知道,她没说什么,也没往里面存过一分钱,存折是在卓淼奶奶去世前亲手给了卓淼。
这个家教兼职的酬薪比桌淼做过的任何一个兼职要高,她必须得通过才行。
晏西繁骑车到邻居家门口时就瞧见家门外老槐树下的女生,虽然只是一个清薄的侧影,但足以能够认出是谁。
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同时也奇怪她此刻——为什么一直在对着墙微笑。
“卓淼。”可能是觉得这场景好笑,但也有可能是被卓淼的笑容传染,晏西繁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声音里含着笑。
卓淼闻声停顿了下,脑袋往左边扭,晏西繁坐在自行车上,他腿很长,坐着时脚也能稳稳踩着地,穿着夹克衫,链子拉到顶,比前几次见面时多了鸭舌帽和黑框眼镜的装扮。
那双淡漠的黑眸被镜框隔着,倒是有了种温润的感觉。
卓淼收好镜子,缓缓走过去,一阵冬风吹过,她没发现有片黄绿色的槐叶落在了围巾上。
“学长。”
晏西繁提醒卓淼枣红色围巾上有枯叶,等她把叶子捏在手上,眼睛往他这儿移时才问她怎么在这里。
“我待会儿有个家教面试。”卓淼回答。
“就在这儿?”
卓淼点头。
晏西繁手往晏家老宅一点,“这家?”
他心里隐约有了答案,周诚最近在给周嘉意安排家教,只听说是庆大老师介绍的,却没想到这个人会卓淼。
卓淼没多惊讶他会马上猜中,毕竟自己刚才站得位置就是22号的门外。
“嗯,我在等面试时间。”
晏西繁看她,“几点?”
卓淼心里感到有些奇怪,晏西繁和她怎么忽然话就多了,上回他从医务室送她回宿舍,两个人一路上基本没怎么说话,当时她头重脚轻走得很慢,晏西繁并未表现出一点不耐,推着自行车配合她的速度走。
她抿了抿微干的唇,轻声回答:“两点半。”
晏西繁抬腕看时间,这会儿距离两点半还有二十分钟,外面风大气温低,从卓淼冻红的脸颊就能看出她已经来挺久了。
据他所知,周诚这次没跟着晏西榆去南城拍戏,把北城的事情忙完后打算亲自面试家教老师。
“怎么不进去等?”他问。
晏家有专门接待客人的茶室,她完全可以到里面喝杯热茶慢慢等。
卓淼把手插进口袋里,下颌抵着围巾微微摇晃,“我想到点了再进去。”
晏西繁看她一脸坚持,没再说什么,手稍微握紧了点车扶手。
这时卓淼的手机也响了,朝他致意后转身回到槐树下。
电话是梁婉打来的,她大哭了一通,说自己公主配角的那个戏被抢走了。
梁婉为了这个小配角努力准备了很久,睡觉时间缩减再缩减,台词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试戏时也得到了一致的好评,后天就要进组了,却在今天被告知不用去了,对方还冠冕堂皇地说找到了更适合这个角色的人。
她听说把角色抢走的女生曾经拍过一部剧,当晚就去网吧把那部剧找出来看,结果发现那女生演戏只会瞪眼,整部剧下来只有一个表情,毫无演技可言。
梁婉接受不了!无法接受!她去酒店堵导演,可导演怎么会搭理她这个小龙套,但可能也怕她闹,派了个剧组的人来劝,赔偿会按着合同来,她死活不肯走,非要讨个说法,那人最后无奈告诉她,那女生是女主亲自带给导演的。
这她就明白了,有关系的就是爹!
“我什么都没有,没人会帮我,从小就自学演戏,父母不支持我也坚持下来了,初高中所有的假期我放弃和你们一起玩的时间,天天跑到咱城里的影视基地当群演,脏活累活我都干,大冷天泡水里半小时的背替戏我也演,他们都夸我演技越来越好,有前途,可演技好真的有用吗?没用!你没点关系在这行怎么出得了头!”梁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阿淼......阿淼,我不想再跑龙套了,我没想要一步登天,但给了我机会又无情拿走,真没办法接受......”
卓淼盯着墙上慢慢往上爬的小蜗牛,握着手机的手慢慢收紧,梁婉痛苦的哭声一直一直回荡在耳边。
晏西繁刚把车停好在院子,就见右侧第二间房里跑出一个粉色的小身影,直接往这边冲过来,牢牢抱紧了他的腰。
他低头,含笑看着这颗戴着个硕大蝴蝶结的脑袋。
周嘉意仰起头,脸颊红扑扑的,眼里有笑,语气却是埋怨,“舅舅,我这几天感冒了,你居然都不回来看我。”
“这不是回来了。”晏西繁半蹲下,手贴了贴小姑娘的额头探温度,又替她把外套链子拉严实,“你爸呢?”
周嘉意指了指客厅方向,手收回来搓冷冰冰的耳朵,边说:“和太姥爷在书房谈事情,爸爸说等下家教老师就要来了,让我别老窝在阁楼看电影,要提前在这里等老师。”
晏西繁告诉她家教老师已经来了,现在就在外面。
“真的吗?”周嘉意扭头往门口方向望,“那她怎么不进来?”转头吸吸鼻子,质问晏西繁,“舅舅看到了的话怎么不把老师请进来?”
晏西繁笑:“你的老师当然得由你去请。”
“行!嘉意这就去~”小姑娘撒手,正要像一阵风似的飞出去,晏西繁伸手轻轻扯了下她的帽子,人就被迫停在原地,对着空气张牙舞爪。
周嘉意拧紧秀气的眉,嗔怒道:“舅舅,你别拉我衣服!”
晏西繁挑眉:“斯文点,别把老师给吓跑了。”
他交代周嘉意如果卓淼还在打电话的话先别打扰,等打完了再过去。
周嘉意圆碌碌的眼睛转啊转的,她沉思几秒后再次拧眉:“舅舅的意思是说这个老师很凶吗?”
晏西繁实在是佩服这小姑娘的脑回路。
“不凶,老师完全符合你的要求。”没猜错的话,不还特意为了周嘉意练习了微笑。
周嘉意眯眼笑:“那我一定会认真听讲,争取把脑袋瓜子变聪明,然后考上庆大,学好管理,继承咱家公司,这样舅舅你就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啦。”
晏西繁微愣,心口涌入一股暖意,他弯唇笑了,手轻缓地揉了揉周嘉意的头顶,“去吧,记得把老师带去茶室等。”
“知道咯!”周嘉意边跑边扭头冲晏西繁做了个鬼脸。
晏西繁哼笑一声,吩咐佣人去茶室准备接待客人,接着摘下帽子和眼镜,抬脚往客厅走,唇抿着,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多人感冒生病,大家注意身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