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一觉醒来,发现罗比正端着一杯咖啡在他的鼻子底下晃动。瑞安的这一觉睡得死沉,梦都没做一个。这酣畅淋漓的一觉,既没有任何痛苦的煎熬,又没有半个噩梦的打扰,醒来时,他已经觉得元气大振,差不多完全恢复了。
“西西早些时候已经来了。她说从各个方面总体来看,卡茜的情况还不错。现在他们已经做好安排,你可以去看望小萨莉了。虽然只能趁她在睡觉时去看,但你能去看她了。”
“她在哪儿?”
“西西?她出去买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了。”
“我需要刮刮胡子。”
“我也一样。她会把我们需要的东西都带回来的。现在,我得给你的肚里装点吃的东西了,这是最要紧的,”罗比说。
“全亏了你了,伙计,”杰克说着站了起来。
“何足挂齿,杰克。老天爷让我们来到这世上,就是为了互帮互助,就像我的老爷子常对我说的一样。现在赶紧吃吧!”罗比以命令的口吻说。
杰克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不想倒还不打紧,一想到饿,他的肚子就开始咕咕直叫,发出强烈的欲望。不消五分钟,他已经把两个鸡蛋,一份咸肉,几个洋葱土豆煎饼,四片土司,外加两杯咖啡倒进了肚里。
“可惜他们这里不供应‘黄沙石子’,”看着自己的朋友狼吞虎咽的样子,罗比打趣地说。但不等杰克开口回答,外面传来了敲门声。飞行员过去开了门,他的太太西西就像一阵风一样飘然而入,一只手中捧着一只大的购物袋,另一只手中拎着一只公文包,是杰克的。
“杰克,你最好把自己收拾一下,”她说,“卡茜都比你看上去精神。”
“那倒没有什么可奇怪的,”杰克乐滋滋地回答说,突然间他吃惊地意识到,西西故意设下了一个套,让他钻了进去。
“罗比?”
“怎么着?”
“‘黄沙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还是不问的好,”西西代替她的丈夫回答说。
“那我就听你的。”杰克说完就进了浴室打开淋浴的水龙头。等他淋浴完毕出来时,罗比已经刮过了脸,刮脸刀和剃须霜仍留在洗脸盆旁。杰克对着镜子把满脸的胡子扫荡干净,有几个地方不小心被刮破了,他撕了点卫生纸贴在上面。洗脸盆旁边还放了一把新牙刷,不一会,瑞安走出浴室,焕然一新的不仅是他的样子,更是他内心的感觉,他已经重新回到现实中。
“多谢了,二位,”他说。
“今天晚上我带你回家,”罗比说,“明天我有课。你没课。你们系里已经安排好了。”
“好的。”
西西已经离开他们先回家去了。杰克与罗比步行前往医院。探望病人的时间已经到了,所以他们两人没有任何耽搁,直接进了病房看望卡茜。
“不错,那不是我们的英雄吗!”说话的是乔·马勒,卡茜的父亲。他是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人——卡茜的头发和皮肤的颜色传自她的母亲,她母亲现在已经故世了。马勒是美林证券公司的高级副总裁,毕业于常春藤联盟下的名牌大学。与瑞安一样,他也是做股票经纪人起家的。虽然他曾经应征入伍,在陆军度过了两年短暂的军旅生涯,但这段经历早已被他丢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他一度对杰克的期望颇高,暗自为他制定了雄心勃勃的发展计划,所以对杰克抛弃证券这一行,另谋它就,一直耿耿于怀。马勒是一个情感强烈之人,对于自己在金融界的举足轻重的地位,他十分清楚,也深为珍惜。他们翁婿闹翻三年多来,两人之间还未客客气气说过一次话。在杰克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还不像会有任何和解的转机出现。
“爸爸,”卡茜说,“我们不要这样。”
“你好,乔,”杰克说着伸出手来。但是,那只手孤零零地悬空在那里,足足有五秒钟也没有得到响应。罗比见势不妙,打了个招呼就退出门去,杰克则趁机缩回了手,走到床前去亲吻妻子。“看上去好多了,亲爱的。”
“这一回你还有什么可以替自己辩白的?”马勒不依不饶地问他。
“那个想杀我的人昨天给逮住了,现在已经落入联邦调查局的手中,”杰克小心翼翼地回答说。他说得如此平和镇定,连自己都感到有点吃惊。不管怎样,就算翁婿不和,言语刺耳,只要有了贤妻和爱女相伴,这点冤屈又何必挂心。
“这全是你的过错,你是知道的。”马勒有备而来,这些话已在他的心头排练了好几个钟头了。
“我知道,”杰克对此供认不讳。不过,心中他却在咯噔,不知自己还能退让多少。
“爸爸——”卡茜忍不住又要开口。
“这件事不用你搅和进来,”马勒厉声喝住了女儿,连杰克听了都觉得有点太刺耳了。
“您对我说什么都无所谓,但是,请您不要对她穷嚷嚷,”他语带警告地说。
“喔,你倒是想保护她噢,是吗?那么我问你,昨天你死到哪里去了!”
“我在我的办公室里,跟您一样。”
“要去不属于你的地方去逞能,是吗?你一心要当英雄——你这该死的,差一点让一家老小死无葬身之地,”马勒继续着排练过的台词。
“您瞧,马勒先生。”所有这些话杰克此前已经在自己的心里反复思忖过了,他能够接受自己对自己的惩罚,但不是他的岳父的惩罚。“除非您能够在股票市场上找到一家制造时间机器的公司,否则我们都无法再改变这个既成事实,您说是吗?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协助政府,找到这伙坏蛋。”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生个心眼,事先预防,妈的!”
“爸爸,够了!”卡茜又插话进来。
“闭嘴——这是我俩的事!”
“如果您再对着她大喊大嚷,先生,您会后悔的。”杰克火气上冲,他需要一点发泄。虽然前一天他没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家人,但不等于他今天就不能了。
“冷静一点,杰克。”他的妻子还不知道,为翁婿之间的剑拔弩张火上浇油的正是她,但是,过了一会儿杰克还是照着她的话做了。可是,马勒先生仍不依不饶。
“你现在是个大人物了,不是吗?”
再这样下去,乔,会有你好看的。杰克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妻子,跟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啦,要是您到这里来,就为了冲着我大喊大嚷,那就悉听尊便,我们尽可以在我们两人之间了断,行吗?——但是,那边就是您的女儿,另外,她也许还需要您。”说完他转过身来,面朝卡茜说,“我就在外面,有事就叫我。”
瑞安走出了病房。病房门口两个州警察仍然神情严肃地守卫在那里,大厅那一头的接待处,还站着一个。杰克猛地想起有一个州警察给暴徒杀害了,而卡茜现在是他们手中惟一接近于目击证人的人。他舒了口气,她终于安全了。大厅的那一头罗比在向他的朋友招手。
“风平浪静了,朋友?”飞行员用探询的口吻问他。
“他真是个惹我发火的天才,老拿我过不去。”杰克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说。
“我也知道他是个混账东西,但是,他终究差一点就失去了女儿。你要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为图一时之快,拿他来出气,于事无补。”
“倒也是,”杰克微笑着说,心中仍在回味罗比的劝诫。“嘿,你是什么人,哲学家?”
“我是一个牧师的儿子,杰克。我不晓得有多少人到我家的客厅里来过,与我家的老爷子诉说倾谈;你也无法想象在我家的客厅里,我听到了多少人情百态和世态炎凉。卡茜的爸爸刚才这个样,与其说是他老人家对你积怨难消,倒不如说是被几乎要酿成的后果吓坏了,”罗比说。
“我也一样,伙计。”瑞安说着把眼光投向了大厅的那一头。
“但是,你比他有更多的时间缓和平静下来。”
“嗯,是这样,”杰克沉默了片刻。“可我还是不喜欢这个老家伙。”
“他给了你卡茜,兄弟。那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的。”
“你肯定没有入错了门,找错了工作吗?你怎么没有去当随军牧师?”
“我是混沌迷茫世界中的理性之音。当你被人激怒时,你是不会有这点清醒和理智的。这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训练人成为专业人员的道理。假如你想把这件事处理好,任何感情用事都无济于事。你已经跟他扯平了,对不对?”
“对。要是他那时一意孤行,恐怕这会儿我还是住在韦斯特切斯特县,每天乘火车上下班来着,而——你看,我又不知胡说些什么了!”杰克摇了摇脑袋。“不过,我仍旧一肚子的气。”
就在这时马勒走出了卡茜的病房,他先是左右一阵张望,见到杰克就马不停蹄直奔他而来。“留在我身边,别走,”杰克赶忙恳求他的朋友。
“你还差点害死我的小外孙女。”可以看出,老人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好转。
杰克没有答话。那件事他已经告诉自己千百遍,他已经在开始考虑有没有可能把自己也列入受害者之列了。
“您的想法有失偏颇,马勒先生,”罗比说。
“你算老几!”
“一个朋友,”罗比回答。他长得和老人家差不多一般高,但是,飞行员足足比他年轻了二十岁。他盯着这个股票经纪人,他的眼神把这一差别传达得一览无余,但是他的声音却是那样的理性,完全不像是刚被人喝斥过的。乔·马勒也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有的是激怒人的天才。在华尔街他把这一套玩得得心应手,每每得逞,他以为这一手只要他愿意,到哪也能兜得转。他是一个不撞南墙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人。
“事已至今,谁也无法改变,”杰克和解地说,“我们可以一起努力,想办法使它不再发生。”
“你要是早听了我的话,这种事本来永远不会发生。”
“我要是早听了您的话,我每天还在为您打工,把钱从这一摞挪到那一摞,还要像模像样地跟所有其他华尔街的窝囊废一样,装出一副一本正经在办大事的样子——尽管你心中憎恨万分,然后你又不得不变成金融界的又一个可怜的冷血动物。我已经证明了自己可以和您干得一样出色,而且我还赚到了我的一桶金,所以现在我可以干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了。至少,我们是在想方设法使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而不是千方百计通过融资收购把它占为己有。人各有志,勉强不来,您无法理解不是我的错。总之,卡茜和我正在过的是我们喜欢的生活。”
“你喜欢的事情,”马勒厉声说,“太不可思议了,赚钱本身就是叫人喜欢的事情,世界上竟还有人拒绝这一观点。你想使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嗯?”
“没错,因为我准备去帮他们抓住这些干坏事的狗杂种。”
“一个不中用的历史老师能有多大能耐,能做得到?”
瑞安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在脸上堆出一个最明朗的微笑。“那个嘛,天机不可泄漏,乔。”
股票经纪人不禁破口大骂起来,头也不回就大步流星地走开了。和解到此为止,杰克心中在想,他内心所希望的事态并不是这样的。毕竟,他与老丈人的疏远不和,总是令卡茜左右为难,倍感难堪。
“仍回局里去,杰克?”罗比关心地问。
“没错。”
瑞安回到卡茜的病房,又和妻子一起待了二十分钟。这点时间已经足够他把警察取证时,她跟警察所说的事情经过问了个透彻,同时通过对妻子的观察询问,确信她的确已经好点了。当他起身离开时,她已经有点睡意朦胧了。从卡茜的医院出来,他穿过马路,来到休克与创伤急救中心。
在穿上无菌外衣时,瑞安不由自主地想起,生平还穿过一次这样的衣服,那就是小萨莉出生的那一晚。一名护士过来带他进入重症监护病房,他已经足足有三十六个小时没有见到他的小姑娘了。这一天半的时间,对杰克来说漫长得犹如永无尽头的黑夜。在这黑暗中他所经受的痛苦煎熬,令他刻骨铭心、终身难忘。尽管杰克已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仍不免使他万箭穿心、悲痛欲绝,要不是医生已经信誓旦旦地告诉他,小姑娘挺过来的机会很大,只怕他早已当场崩溃了。眼前的这具小小的躯体已经完全失去了人形,乌青一团,看不出一点生命的气息,大约是药物和伤痛的双重作用的结果吧。他默默地观察着,倾听着。她的呼吸靠的是一台呼吸机,她的营养靠的是插在她静脉里的细管子和连着的瓶子。一位医生在一旁向他解释,小姑娘进来时的情况还要严重得多。现在她的肝功能正常了,当然这是就目前情况来说的。再过两三天,她的断腿就能接上了。
“她会残废吗?”杰克轻声问医生。
“不会,对此没有任何担心的理由。孩子的骨头——我们医生怎么说呢,我们要说的是,只要断下来的骨头都在一个房间里,它们就会愈合。当然,她的情况看来比这糟糕得多。碰到这样的病例,关键是要让病人挺过最初的阶段——就她的情况而言,是头十二小时左右的时间。只要我们想办法使孩子度过了最初的难关,只要他们自己的身体系统重新开始工作,他们就会很快痊愈。依我看,一个月以后你就能带你女儿回家了。两个月以后,她又可以蹦蹦跳跳了,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听起来好像不可思议,是吗?不过,这全是事实,孩子的康复比谁都快。这个小姑娘,不要看她现在伤得挺厉害,她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瞧,孩子送来时,就是我接下来的。”
“请问尊姓大名?”
“里奇·金特。大部分的手术都是夏皮罗大夫和我两人做的。说来真是危险啊——我的老天,真的就差一口气就都完了!但是我们打赢了。你说是吗?我们打赢了。你将带她回家。”
“谢谢,谢谢——大夫,谢谢二字远不能表达我对您的感激。”杰克好不容易才蹦出几句客套话,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话,来表达自己对女儿的救命恩人的无限感激之情。
金特医生听罢摇了摇头说:“不用客气,只要以后有空常带她来看看我们,大家就扯平了。每隔几个月我们这里都要举行一次老病友的聚会,瑞安先生,任何事情都比不上看到我们的小病人回来看我们——自己走路来看我们,更让我们感到安慰。那种感觉是无与伦比、无可替代的。你说我们在这里为了啥,还不就是为了保证有一天他们都能回来吃点蛋糕喝点果汁什么的。等她好了以后,就带她来,让我们抱她在膝头,好好蹦一蹦,跳几下。”
“一言为定。”医生的一席话使瑞安不由得生出万分感慨来,正因为有了像这屋子里这样的好人,不知有多少人的生命才得到了挽救。他敢肯定,假如这位医生自己去开私人诊所的话,一定能发大财。杰克能够理解他,能够理解他为什么要留在这个中心里。不过,杰克也很清楚,他的老丈人是不可能理解的。他在小萨莉的身边静静地坐了几分钟,默默地倾听着流过呼吸机塑料气管里的空气的咝咝声。那位负责监护小萨莉的专业护士隔着口罩给了他一个微笑。离开前,他弯下腰轻轻地吻了吻女儿青肿的额头。杰克的心情已经好多了,他感到周围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光明可爱了。但有一样没有变,那就是那伙对他的小姑娘犯下滔天罪行的人。
“它用的轮椅车专用牌照,”那个“7-11”便利店的售货员说,“但是,那个开车的男人不像腿上有残疾,一点也不像。”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模样吗?”尼克·卡皮塔诺特工和从马里兰州警察总局来的一位警长正在查访目击证人。
“记得,他跟我差不多黑,个子蛮高的,戴太阳眼镜,是像镜子一样反光的那种。对了,还留着络腮胡子。那辆卡车里始终至少还有另外一个人,但是从未下车让我看清楚过——我所能说的就是,那也是个黑人。”
“他穿什么来着?”
“我想是牛仔裤和棕色夹克。你知道,看上去就像一个建筑工人。”
“穿的皮鞋还是靴子?”那个警官问。
“那个倒从来没有注意过,”售货员想了一会才回答。
“那么,戴没戴首饰?T恤衫上有没有图案?总之,他身上有没有任何特别的地方?”
“没有,我记得没有。”
“他到这里都干了些什么?”
“他每次都买六听装的可乐。有一两次还买些小点心,但是,每一次他总不忘给自己买可乐。”
“他说话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那个售货员摇了摇头,“没有,就像一般的男人,你们知道的。”
“要是再见到他,你还认得出他吗?”卡皮塔诺问。
“可能吧——可是,我们每天来来往往的人挺多的,很多是老顾客,还有很多是陌生人,你们能明白的吧?”
“我们请你去看一些照片,看看有没有他,行吗?”联邦调查局的特工继续说。
“那先要得到老板的同意才行。我的意思是,我需要这份工作,不过刚才听你说,这个小子要把一个小姑娘弄死——那好,没问题,我答应你们。”
“我们会替你向老板请假的,”警官向她保证,“你的工资也不会被扣掉的。”
“哦,手套,”她突然抬起头朝着他们两人叫了起来,“我忘了告诉你们,他戴一副工作手套,皮质的手套,我想。”手套,那两个人赶紧都在笔记本上记了下来。
“多谢了,夫人。今天晚上我们给你打电话。明天早上会有一辆车来接你去我们那里看一些照片,”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
“接我?”那个售货员倒是吃了一惊。
“那当然。”因为这个案子的特殊性,人力将不是一个问题。更何况,来接她去华盛顿的特工,一路上还会再一次千方百计地启发她,让她回忆起更多的事情。两位调查人员走出了店堂。那个警官开的是一辆州警察局的没有标志的车。
卡皮塔诺翻了翻他的笔记。第一次谈话就有这点收获,成绩已经不算差了。他跟那个警官,还有其他十五个人,已经整整花了一天,在里奇公路的出事地点的前后五英里的范围内,一家家商店挨着个儿地查访。虽说在查访中有四个人认为他们还能记得那辆面包车,但是见到车上人之一的,这还是第一个。而且她还看清楚了,还能够说出他的相貌的一点轮廓来。当然,这点成绩还不能算大,但总算是一个好的开头了。另外,他们已经锁定了那个杀手的身份。卡茜·瑞安认出了肖恩·米勒的脸——至少,她认为她认出了,卡皮塔诺特工在心中给自己作了一点纠正。要是那个杀手真是米勒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留起了一把大胡子。胡子是黑色偏棕的那种,修理得很整齐。一位画师将根据卡茜的描述,重新画出米勒的画像来。
另外有二十名特工和侦探今天被派到当地的三个机场,整整一天,他们拿着米勒的照片,让售票窗口的每一个售票员和登机口的每一个检票员仔细辨认。令人遗憾,一天下来,一无所获。但是,这不打紧,因为他们还不知道卡茜提供的最新情报,米勒已经留了大胡子,明天他们将重新来过。与此同时,所有的国际航班,凡是能转机去爱尔兰的,以及所有能够转接国际航班的国内航班,都一律用计算机在排查。卡皮塔诺警探心中暗自庆幸,亏得计算机,否则他自个儿一个个地去排查,不知要花上多少个星期。而要通过机场工作人员的记忆来寻觅过往人员的身份线索,每多耽搁一小时,机会就不知要损失掉多少。
通过联邦调查局的计算机,那辆作案用的面包车已经在一天前就给查出来了。它是一个月前在纽约市被偷走的,已经重新油漆过了——从它的外观可以看出,油漆活干得非常专业——并且给换上了新的车牌。看来他们是准备了好几套车牌,昨天发现的那辆车,上面挂着的车牌还是不到两天之前才从一百英里以外的马里兰州的海格斯镇养老院的一辆面包车上偷去的。围绕着这桩罪案所获得的所有信息表明,从一开始起,这就是一桩专业杀手策划和犯下的谋杀案。在购物中心换车逃逸,更是给一场精心策划和绝妙执行的行动带来一个绝顶漂亮的大结局。尽管卡皮塔诺和他身边的警官能够隐忍住,不把他们心中由衷的赞美说出口,但是,心底里他们不得不对正在追捕的罪犯另眼相看,不得不对他们作出特别客观的分析。他们不是一些普通的暴徒恶棍,他们是彻头彻尾的专业杀手。
“你认为他们会自己动手偷面包车?”卡皮塔诺问警官。
这一位州警察局派来的警方调查人员显然听了不太高兴,咕哝了半天才回答:“在宾夕法尼亚,就有那么一个组织,专门干窃车的营生,东北部各州都留下了他们的案子。偷窃来的车经过他们的重新喷漆和内部翻新,转手就卖掉。你们的人不是正在追查这伙人吗,你不记得了?”
“调查的事我听说过一二,但那不属我的职责范围,那件事还正在查办之中。不过,依我个人看,我觉得他们是亲自下的手。干吗要冒险扯一个不搭界的人进来,多一分露馅的危险?”
“没错,”警官不得不同意道。州和联邦的刑侦专家差不多快把那辆面包车里里外外查了个底朝天,一寸一寸地查,但连一个指纹也没有找到。那辆车已经给擦洗得干干净净,连玻璃窗的摇手柄上都没有留下一丝痕迹。技术人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竟然一无所获,无法提供一点追踪逃犯的线索。他们甚至用吸尘器把地毯上的灰尘和纺织品的纤维都收集去了,并已经送到华盛顿去分析了,但是,这一类的线索多半是在电视里才被真当回事。如果说作案人有这点精明,把车子弄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那么几乎不用抱任何幻想,他们会愚笨到不对身上穿过的衣服做出处理,毁衣灭迹,一烧了事。不管怎样,所有的分析检查仍然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进行。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再精明的人也难免百密一疏,漏出点马脚来。
“弹道分析方面的情况你听说了没有?”警察局来的人一边问,一边驾车拐上了罗伊林阴大道。
“应该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我们去看了。”除了在那辆保时捷跑车上找到的两枚有用的弹头,和另外一颗穿过州警察方塔纳的胸膛、嵌进他毁了的汽车的后座的弹头外,他们还找到了将近二十枚九毫米的弹壳。这些弹壳和弹头都已直接送到华盛顿的联邦调查局的实验室分析去了。这些证据都已经告诉他们,这件杀人武器是支冲锋枪,其实这一点他们都已经清楚了;但是,分析还将告诉他们这支枪的型号,这一点他们尚不清楚。从收集到的子弹壳可以看出,这些子弹是比利时生产的,厂家是列日的FN公司。他们或许还可以顺藤摸瓜,追查出这批子弹的批号,但是FN公司每年生产的这种子弹产量以亿万计,直接行销或间接行销到世界各地,即使查出了批号,搞清它的真正用处的希望恐怕也微乎其微。现实中,货物不明不白地就不知去向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样的情况太经常发生了。真要查查原因,无非都可以归咎为账目不齐、记录不善。再不,用一点富于创造性的办法,把账目和记录处理一下,事情也就搪塞过去了。
“我们知不知道,有多少个黑人团体与这些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人有联系?”
“一个没有,”卡皮塔诺回答说,“这正是我们即将要去搞定的一件事。”
“再好没有。”
瑞安回家时,发现门口停着一辆没有标志的车和一辆统一颜色的州警察巡逻车。联邦调查局对杰克本人的调查取证并没有费多长时间。调查人员很快就证实了以下的事实:他对于有人要谋杀他的家人和他本人的企图,事先一无所知。
“有没有任何消息表明他们逃窜到哪里去了?”最后,瑞安反客为主问了起来。
“我们正在各个机场设卡检查,”联邦调查局的特工说,“不过,要是这些家伙真的像他们表现出来的一样精明的话,他们多半早就逃之夭夭了。”
“他们挺精明的,是的,”瑞安酸溜溜地但又很无奈地说。“那么,你们逮住的那个又怎样了?”
“他的口风紧得很,反正就是死活不开口。当然,现在他已经有了一个律师,那个律师肯定在叫他继续守口如瓶。你可以想象律师会这样做的。”
“那个律师是从哪儿来的?”
“公设律师事务所。这是规矩,你记得吗?不管你羁押一个嫌疑犯多长时间,他一定得有个律师。这一回,我倒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或许他对那个律师也会三缄其口、一字不吐。我们是以违反州武器管制条例和联邦移民法起诉他的。一旦文件齐备,我们就立即送他回英国老家去。大概也就是两三个星期的事了,取决于律师是否提出异议。”说到这里那位特工合上了他的笔记本。“不过,世事难料,谁知道说不定哪一天他就开口说话了,当然不要指望这个。我们从英国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他并不是真正聪明绝顶的人。他是爱尔兰版的街头恶棍,动刀动枪充当杀手在行得很,但动脑筋幕后策划却不在行。”
“可是,要是他的头脑不灵光,那……”
“那他怎么会成为这一行的高手?要杀一个人你需要多少头脑?这个克拉克,在人格上是一个精神变态的反社会者,在他的身上很少找得到情感这回事。社会上就是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与周围人交往,并不是把他们当作像他们一样的真正的人看待。他们把周围的人看作是物体,而既然是物体,在他们身上不管发生什么就都不重要了。我就曾经遇到过一个这样的职业杀手,杀了四个人——还只是我们查有实据的数目——就我个人的感觉而言,他连眼都没眨一眨;但是,当我们告诉他,他养的那只猫翘辫子的时候,他竟哭得像个吃奶的孩子。像他那样的人,即使已经身陷囹圄,镣铐在身,仍不明白是什么道理。他们真的不明白。”他又加重语气说了一遍,“这些人才真叫人害怕,想起来就毛骨悚然。”
“不,”瑞安说,“令人害怕的是那些有头脑的人,那些相信它的人。”
“那样的人我倒一个还没有碰到过,”他承认说。
“我倒碰到过了。”杰克把他送到门口,一直等到他的车开走。现在他的家空荡荡的、寂静无声,没有了小萨莉楼上楼下屋里屋外的欢笑奔跑;没有了电视的亮丽色彩和悦耳音乐;也没有了卡茜向他唠叨关于她医院里的朋友们的闲言碎语。一连好几分钟,杰克从这个房间转到那个房间,漫无目的,好像是想找什么人。他不想让自己坐定下来,因为,不管怎么说,那将等于是一种默认:他孤零零一人,他无能为力。他百无聊赖地走进厨房,开始给自己调一杯酒。但是,不等酒调配完,就一股脑地全倒进了水槽。他不想让自己酒醉麻木,他最好保持头脑清醒,不受到任何的伤害。最终,他打定主意,拿起电话,毫不犹豫地拨出了一串号码。
“请讲,”电话里传来了应答声。
“将军,我是杰克·瑞安。”
“我听说你的女儿不会有事了,”詹姆斯·格里尔在电话里说,“真高兴听到这消息,孩子。”
“谢谢您,先生。局里参与此事了没有?”
“这条线不安全,杰克,”将军回答说。
“我要参加,”瑞安说。
“明天早上到这里来。”
瑞安挂上电话就起身去找自己的公文包。他打开包,取出那支勃朗宁手枪。把手枪放在厨房的桌上以后,他又去翻出了他的猎枪和擦枪的家伙。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中,他先把手枪擦洗得干干净净,上了油,再在那支猎枪上重复了一遍这个程序。等他感到满意后,他给两者都装上了子弹。
第二天清晨五点,他就出门了,开车前往中情局所在的兰利方向。昨天晚上,他抓紧时间睡了四个多小时,起床后经过简单的常规梳洗,咖啡加面包的早餐,就早早上路了。这么赶早,使他避开了早上的交通高峰,尽管他的必经之路乔治·华盛顿公园大道已是熙熙攘攘了。其实在这条街上,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不会真正空闲下来,始终能看到行色匆匆、来往于政府各个部门的工作人员,这些机构不得不每时每刻或多或少地保持着头脑清醒,坚持日夜运转。进了中情局大楼后,杰克这才猛然回想起,来过这里这么多次了,还没有一次发现格里尔不在这里的。嗯,他想,在这个世界上,这倒是我可以信赖的一件事。门口的一位安全官员陪同他一起上到大楼的七楼。
“早安,先生,”杰克进门就说。
“看上去还可以嘛,比我预期的要好,”负责情报的副局长笑着对他说。
“多半只是装出来的假象,但是,我总不能躲在角落里,就能解决我的问题了,你说是吗?我们能不能谈谈现在怎样了?”
“你的那些爱尔兰朋友现在算是众矢之的了。总统已经亲自要求采取行动。国际恐怖分子还从来没有在我们国家里玩过把戏——至少还没有发生过闹到上得了媒体的事,”格里尔含蓄地说,“现在,它已是一个重中之重的案件了,大量的人力物力都已经动员起来了。”
“我也要加入,”瑞安简单地说出了心声。
“要是你认为你也能够成为行动的一分子……”
“那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将军。”
格里尔对着面前的年轻人会意地笑了。“那敢情好,孩子,我原想你是个聪明人。那么,告诉我,你想为我们做些什么工作?”
“你我都知道,那帮坏家伙都属于那个网络的一部分。你让我看过的那些资料不过沧海一粟,极为有限。很明显,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把所有这些集团的资料关联起来,并从中找出他们与北爱尔兰解放组织的相关线索。也许,我可以在这件事上出力。”
“那你的书还怎么教?”
“我可以在没有课的时候来。眼下,我家里反正也没有什么拖后腿的事了,先生。”
“不过,使用与调查直接有关的当事人可不是好的规矩,”格里尔提醒他。
“这里不是联邦调查局,先生。我将不出外勤。你上次跟我说起过的。我知道,你希望我回来,正式在这里上班,将军。假如你真的这么想,何不就让我做点对你我都很重要的事,作为开始。”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原来想好的理由都已经给他说尽了,他必须找出点新的理由来。“我到底管不管用,就让我们当场试验好了。”
“有些人会不喜欢的。”
“先生,有一些事情我也很不喜欢,但是它们找到我的头上来了,我不得不去面对它们。要是我一点都不设法回击,我还不如躲在家里,苟且偷生,混混日子算了。你这里是我惟一的机会,在这里我能够做点事保护自己的家庭。”
格里尔转过身去,端起身后小桌上的自动咖啡壶,为自己又斟满一杯咖啡。几乎从他遇见杰克的第一刻起,他就喜欢上他了。这个年轻人惯于我行我素,但是当真做事的时候,他并不目空一切,旁若无人。这种人正是他所中意的,他中意杰克的第一个优点是:他想要达到的目的很明确,但执行中又不过分固执己见。他中意杰克的另一个优点是:他淡泊名利,没有野心。最后,杰克的天分甚高,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只要因势利导,定是可造之才。格里尔心想,自己孜孜以求的不正是这样的人才吗?想到这里,将军转过身来。
“好吧,你加入进来了。马蒂是负责情报协调的人,你直接配合他一起工作。我倒希望你不是一个睡觉时说梦话的人,要知道你将看到的那些东西,甚至是做梦也不允许梦见的。”
“先生,从今后,只有一件事会在我的梦中出现。”
对于丹尼斯·库利来说,过去的一个月够忙的。东安吉利亚的一位伯爵去世,迫使他的子孙辈们把先人的庞大的藏书一股脑拿出来卖个干净,以收拢一点现金来偿付遗产税。库利几乎动用了手头可用的所有资金,买下了不下二十一部书籍,充实到店里的书架上。但是,这是一笔划得来的买卖,因为这里面还有一部稀世珍品,马洛最早的对开本剧作集。更令人高兴的是,这位已故的伯爵对他的宝贝书籍不惜血本,保护得极为精心。这些书籍都数次经过深度冷冻,用来杀死蠹虫。那部马洛剧作集更是保存得极为完好,尽管它的封面上的一些水渍痕迹着实吓退了一些眼光不准的买家。此时,库利正趴在他的书桌上,津津有味地读着《马耳他的犹太人》一剧的第一幕,门铃突然响了。
“那就是我听说的那本书吗?”来访者一进门招呼未打就忙不及地问。
“一点不错,”库利只得装出一副笑脸,来掩饰对于不速之客的突然来访的吃惊。他已经有一些时日没有见到这位来访者了,但是风声一出,他这么快就登上门来了,多少是他始料不及的,不免心中有点忐忑不安。“一六三三年印刷出版的,正好是马洛死后四十年。当然,文本中有些部分值得怀疑,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是少数留传下来的第一版之一。”
“它是正宗原版的吗?”
“那当然喽,”库利回答,语气中已经显现出少许的不快。“除了鄙人浅薄的经验之外,我这里还有大英博物馆的埃德蒙·格雷爵士的鉴定证书可以佐证。”
“有了格雷爵士的鉴定证书,那就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的了,”来客忙着表示同意。
“不过,鄙人恐怕尚未来得及给它定价。”你今天来干什么?
“价格不在话下。我理解您对它也是爱不释手,也许不愿割爱,但是,本人志在必得。”这句话无疑向库利道出了他的来意。“太妙了,”站在库利的身后,从他的肩上探头朝桌上的书本望去,他不禁脱口而出,同时将一个小小的信封塞进了书商的口袋里。
“或许我们能商量出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来的,”库利态度顿时有了变化。“或许,等一两个星期以后再说吧。”他转过头望了望窗外,拱廊对面的珠宝店外,有一个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橱窗。看了片刻,此人就直起身来,匆匆走开了。
“时间还请包涵,要快一点,”来客坚持说。
库利叹口气说:“那就有劳尊驾下周再来,本人当与阁下详谈。今日另有贵客,恕不奉陪。”
“但愿他们都不是比鄙人更重要的客人。”
库利连着眨了两下眼睛才说:“但愿如此。”
杰弗里·沃特金斯在书店里继续浏览了几分钟,这才挑选了一本也是那个故世的伯爵收藏的济慈诗集,付了六百英镑,离店而去。不过,在他离开拱廊街时,他并未注意到拱廊外报摊旁的一个青年女子,他更不可能知道的是,在拱廊的另一头,还有一个人在等他。那个盯上他的女子,一身奇装异服,而且是保管会吸引无数眼球的那种,她那一头染成橘红色的长发,要是阳光穿破云层照射上去的话,保不住还会发出五彩荧光。她尾随着他朝西走过两条马路,当他过马路拐了弯以后,她仍继续她朝西的方向。但是,在格林公园的那一头,另外一个警官已经等在那里了。
那一晚,同往常一样,每日的监视报告源源不断地汇集到苏格兰场来,送进计算机处理分析。这次行动是大伦敦警察总局和国家安全局,也就是曾为人熟知的军情五处之间的协作项目。与美国的同行联邦调查局不一样,军情五处的人无权拘捕嫌疑犯。所以,但凡要了结一个案子,他们就必须求助于警察,通过他们才行。这并不完全是一次美满的婚姻,因为它意味着欧文斯必须与大卫·阿什利密切合作。对于这个年龄比他小了一截的合作伙伴,欧文斯的评价与他的联邦调查局同行的完全合拍:“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模式,模式,还是模式,”阿什利嘴里咕哝不停,他呷了一口茶,眼睛仍停留在手中的计算机的打印报告上。他们已经证实,在圣詹姆斯公园林阴大道伏击王储座车和米勒移送怀特岛这两个案子中,总共有三十九人知道或可能知道这两件事的情报,那个把消息透露出去的人只能是其中之一。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已经在监视之下了。迄今为止,他们已经发现一个地下的同性恋者,两个男的和一个女的在一起苟且干那些不登大雅之堂的丑事,还有一个男人沉湎于在艺术家聚居区的小影院看黄色电影。从国家税务总局调出来的这些人的财务记录表明,这方面没有特别值得注意的地方,他们的生活习惯也没有特别的异样。虽然他们的嗜好、对戏剧和电视的爱好各不相同,但也符合一般的规律。他们中有几个喜欢广交朋友,有几个喜欢孤家寡人。调查办案的这些人,对这些郁郁寡欢的孤家寡人倒真的感激涕零,因为在其他人的朋友中间,有许多他们也得一个一个地排查摸底,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和时间。在欧文斯的眼里,整个行动虽然是不可不为,但做起来实在索然无味。他们的行动,虽然冠以警察行动的美名,实则与邻里间的趴窗户偷窥隐私没有差别。那些窃听来的电话录音——特别是情人间的——每每令他脸红恶心,浑身起鸡皮疙瘩。欧文斯是一个崇尚个人隐私权的人。在这样的严密监控之下,不可能有任何个人生活可言。但是,对有一个人来说,已经不是可能不可能的问题了,他肯定是厄运难逃了,这不正是此次行动的全部意义所在吗,他心中想。
“我注意到了沃特金斯先生今天下午去书店了,是一家珍稀孤本书店,”欧文斯看着手中那份计算机打印报告说。
“是的,他喜欢收藏书籍,我也是,”安全局的阿什利说,“我自己也到过那家书店一两次。最近有一家庄园搞过拍卖,或许库利拍到了一些让杰弗里心痒的东西。”这位安全局官员在心上暗暗记上了一笔,抽空他自己也要到那店里去一趟。“他进去了十分钟,还与那个叫丹尼斯的说了话。”
“你认识他?”欧文斯抬头问他。
“他是这一行的拔尖人物之一,”阿什利说。他选用“这一行”这个词让他颇为得意,脸上也就不禁微微露出了一点微笑。“两年前的圣诞节,我在那里买过一本勃朗特的书,送给我的太太做礼物。他长得矮矮胖胖的,有点娘娘腔,但是肚皮里墨水不少。那么说,杰弗里与他说了十来分钟的话,还买了一本书以后才离开。不知道买的什么书。”说完阿什利抬起手揉了揉眼睛。每天没日没夜工作至少十四个小时,这种情况已经多久了,他都懒得再去记了。
“几周来,沃特金斯是第一个新面孔。”欧文斯注意到了这个新情况。他沉思了片刻。不过,眼下还有更好的线索值得去追踪,毕竟他手头人力有限。
“那么,我们可以谈谈这个移民问题吗?”那个公设律师问。
“没有可能,”比尔·肖在桌子的对面斩钉截铁地回答说。你还打如意算盘,以为我们会给他政治避难?
“你真的是不肯网开一面,”公设律师说,“不过,我敢肯定,我可以打赢关于持有武器的指控,你们无法把谋杀的罪行强按在他的头上。”
“那敢情好,律师先生。如果那样让你感到更加高兴的话,我们就给他松绑免罪,还免费送他一张机票,甚至还可以加上一个护卫,一路送他回老家去。”
“回戒备最森严的监狱去。”公设律师合上了伊蒙·克拉克的卷宗,“看来你是不肯给我任何回转的余地了。”
“假如他伏罪,承认非法持枪和谋杀,并且假如他与我们合作,那么他无非是在一个条件优越得多的监牢里蹲上几年,也就完事了。不过,要是你认为我们会让一个已经定了罪的杀人犯大摇大摆从我们这里走出去,那你就是自欺欺人了。你想你有什么余地可以回转的?”
“到时说不定你会大吃一惊,”律师倒卖起关子来了。
“哦,是吗?我倒愿意打赌,他对你也是没有吐露过片言只语。”联邦调查局特工回敬了那个年轻的律师,跟着瞪大了双眼密切观察着对方的反应。须知,比尔·肖本人也是通过了执业律师考试的,只是他做出了其他选择,把自己的法律专长全部奉献给了保卫社会的安全,而非犯人的自由罢了。
“律师和委托人之间的谈话无须公开。”这个律师执业刚满两年半,他对职业的理解基本上还只局限于为委托人开脱警察的指控。开始时,听说克拉克还没有对警察和联邦调查局说过什么,这让他满意了好一阵。但是,到后来,克拉克竟都不愿对他开口说话,着实让他吃了一惊。毕竟,也许他是能够为他回转,争取到一点结果的,尽管那个联邦调查局特工所说的一切未必全是那样。但是,事实上他无可回转,就像联邦调查局特工肖刚才不留一点情面所指出的那样。他无可奈何,只能默默等待片刻,希望得到对方的反应,但是等到的只是对方毫无表情的凝视,其他任何反应都没有。公设律师心中只得服输,赶紧设法给自己找台阶下。好歹,这个案子本来就机会渺茫。
“我也是这么想的,”说着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就站起身来。“告诉你的委托人,除非他在后天以前开口,否则我们就送他上飞机,回爱尔兰去蹲一辈子牢。千万别忘了告诉他那个。要是他回家后,哪一天倒是愿意开口了,我们也愿意派人去奉陪。他们说那里的啤酒挺可口的,我不在乎亲自飞一趟,去亲口验证一番此话的虚实。”其实,联邦调查局对于克拉克也是无计可施,他们惟一可钻的空子就是克拉克的恐惧。他所参与的这一次任务已经对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造成了伤害,回国后他们怎么会放过他?而年纪轻轻,头脑不灵的内德或许还对自己在这里受到的待遇颇多不满。其实,他关在美国的监狱里比关在英国监狱里更为安全,但是,肖怀疑他有这点智力能想通这个道理,或者有朝一日还有可能开窍。也许,等他回国以后,还可以再做出些安排来。
案件进展得并不顺利,这倒并不是说肖还有其他的奢望。破这类案子,要么就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势如破竹,破案神速;要么就像钝刀子割肉,拖拖沓沓,成年累月也出不来一个结果。他们要追捕的人太狡猾了,不可能留下什么直接的缺口,让他们去扩大利用。所以,留给他和他的手下的人的惟一的选择是,日复一日,耐着性子慢慢地磨下去。但是,教科书上定义的警察调查破案不就这么回事吗?肖对此再清楚不过的了,他本人不就写过这样的一本标准的教科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