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目标与爱国者

像大多数职业军官一样,海军少校罗比·杰克逊对媒体少有好感。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杰克已经三番五次费力地告诉他,他的观点是错误的,对于保护美国的民主,媒体的重要性犹如海军一样。如今,当他在一旁冷眼旁观时,记者们正在用无数的问题困扰他的朋友,在他看来,这些问题颠来倒去,要么是些愚蠢无聊的话题,要么就是纯属侵犯私人隐私的猎奇。为什么每一个人都需要知道杰克对于女儿当前状况的感受?任何一个正常的人,面对着他的孩子正在死亡线上苦苦挣扎时,他还会有什么感受——难道他们还需要有人向他们解释这样的感受吗?至于说,是谁开的枪,如果连警察都还蒙在鼓里,你让他怎么去知道?怎么可能知道?

“那么,请问你的大名?”终于有一个记者发现了一旁的罗比。他把自己的名字,军阶报给了这个女记者,但未报给她他的入伍编号。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我们是朋友。是我开车送他来这里的。”你这蠢驴。

“那么你对整个事情有什么看法?”

“你想我会有什么看法?如果楼上换成是你朋友的女儿,你会有什么看法?”海军飞行员直截了当地把问题顶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是谁干的?”

“我以开飞机谋生,我不是警察。去问他们。”

“他们不开口。”

罗比勉强挂上点笑容说:“那好,女士,行行好,去找一个肯开口的。你们为什么就不能放过那位先生?要是换成是你在遭受他正在受到的那些罪,你觉得,你会喜欢在你的身边围上半打的陌生人,把这些问题唠唠叨叨地问个不休吗?那一边的也是一个人,你知道?而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喜欢你们这些人现在对他的所作所为。”

“不过,少校,我们知道,他的太太和女儿遭到了恐怖分子的袭击——”

“谁说的?”杰克逊厉声问。

“还会有谁?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罗比没有任何回应。“这可是新闻——外国恐怖分子集团首次在美国的土地上发动袭击。这事关重大。人民有权要求知情,到底发生了什么和为什么,”那个记者振振有辞。

她是对的。尽管不情愿,罗比的心中不得不承认。他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但是理在她那一边。真该死。

“要是我告诉你,我也有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会不会使你觉得好受些?不过我的是个男孩,”她说。这个记者事实上还充满了同情心。

杰克逊搜索枯肠想要找出点什么理由来,使自己讨厌这名女记者。“回答我这个问题:假如你有机会采访干了这件事的人,你会去采访吗?”

“那是我的职业。我们需要知道他们是些什么人。”

“他们是些什么人,女士,他们是些以杀人为乐的人。这是他们游戏的全部。”罗比仍然记得,他以前在东地中海舰队服役时读过的一些情报报告。“两三年前——记住,这个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们,懂吗?”

“不供发表,”她神情严肃地说。

“我在一艘航空母舰上服役,驻扎在贝鲁特以外的海面上,明白吗?我们得到了有关从欧洲飞来专门来杀人的人的情报——和一些人的照片。他们多数是些男青年,多半还来自好人家——我的意思是,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我这不是胡言乱语,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亲眼看到这些该死的家伙的照片。他们和一些疯子勾结成伙,狼狈为奸,抄起枪支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胡作非为,毫无目标地滥杀无辜,只是为了寻求刺激。他们跑到高层的旅馆和办公楼上,朝大街上胡乱射击。你们知道单凭一支步枪,就可以击倒一千码以外的目标。只要见到人影晃动,砰砰,他们就抄起自动武器扫射过去。然后,他们就回家了。他们那样杀人,纯粹是为了寻欢作乐!或许,他们中有些人长大了就是真正的恐怖主义分子,我不清楚。这码事真叫人恶心,令你终身难忘。我们今天谈论的就是这样一种人,懂了吗?

“我才不管他们的观点是什么,女士!当我还是一个生活在阿拉巴马的小男孩时,我们就和那样的人较上了劲,那些三K党的人渣。对他们的观点是什么,我也是啥都不管。三K党的惟一好处是他们都是白痴。而现在我们不得不舍命奉陪的是恐怖分子,他们的效率要高得多了。也许,在你们的眼里,这样会使他们看起来比较合法,但是,在我看来,绝非如此。”

“关于贝鲁特的那件事从来没有见过报,”那个记者说。

“我确实知道有一个记者看到了。也许,他认为没有人会相信这件事。我也不知道,要是没有看到照片,我是否会相信。但是,我见到了那些照片。我发誓,女士。”

“那是什么样的照片?”

“那个我无可奉告——但是,拍得很好,可以清清楚楚看清他们的阳光灿烂的青春脸蛋。”其实,这些照片是美国和以色列的侦察机拍摄到的。

“那么,你对此有何作为?”

“如果你们能够做到,把所有这些杂种圈在一个地方,我想,我们和海军陆战队总是能想出点办法来的,”罗比回答说。确实,他是道出了全世界的职业军人的一个共同愿望。“我们甚至可能邀请你们新闻记者跟在后面。谁还在乎那个?”这时,又有两张新面孔走进屋里。

那边,杰克已经太累了,简直到了有点语无伦次的地步了。听到小萨莉暂时已无迫在眉睫的危险的消息,他的心头一下卸下了千斤重压。现下,他正迫不及待地等着去探望自己妻子的机会,有人已经告诉他,她很快就要被转移到普通病房去了。韦森,那个英国安全官员,也在一边冷眼旁观,一举一动毫不掩饰他的一股轻蔑之情,就连记者上去问他的名字,他都不答理人家。而州里派来的警察,面对纠缠不休的媒体,显然无能为力,无法将他们挡在门外。作为医院,虽然院方已经断然拒绝了电视设备从前门进入,但也无法把它坚持到底。记者们反复提出的问题还是:是谁干的?杰克依然千篇一律地回答说不知道,尽管他心中在想,他知道。或许就是那一伙他已做出决定不用再担心的人干的。

幸好还没有到更坏的地步,他暗自叹息道。至少,从现在到周末,萨莉的这条小命是保住了。他的女儿并没有因为他的错误判断而命赴黄泉,那样总归让他有了点安慰。

“瑞安先生?”新来访客中的一位问。

“你是?”杰克疲乏之极,都懒得抬头看看来者是谁。他之所以仍然醒着,全凭着肾脏腺素的作用。他的神经被折腾过了头,他的感情在经历了如此激荡的起伏之后,一时还难以平静下来使他能够安静地入睡,尽管现在他太需要睡觉了。

“我是埃迪·多诺霍特工,联邦调查局波士顿外勤处的。我这里有个人想跟你说点事。”

谁说帕迪·奥尼尔愚蠢?多诺霍心想。十一点正点新闻节目中刚播出这则报道,这个新芬党的人就马上向他的联邦调查局的“陪同”提出,他能不能飞到巴尔的摩去。多诺霍不可能否认他的这种权利,只得如实汇报上去,并被上司指定,必须亲自带这个人登上头一班飞往巴尔的摩华盛顿国际机场的飞机。

“瑞安先生,”奥尼尔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充满了同情。“我得知你孩子的伤势已经有了好转,希望我先前的祈祷为此尽了菲薄之力,我……”

瑞安费了不下十秒钟的时间才辨清面前的这张脸,几天前他在电视上看见过。等到明白过来后,他的嘴巴不由自主地慢慢张大开来,而两只眼睛也同时瞪得滚圆。由于某种缘故,面前这个人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倒不是因为声音没有进他的耳朵,而是因为它们好像用的是某种莫名其妙的语言,他的大脑无法将它们串联成意义。他眼前所看到的就是这个人的喉头在晃动,差不多在五英尺外。就差不多五英尺,他的大脑告诉他的就是这一些。

“呃喔,”房间另一头的罗比不禁脱口而出。见到他朋友热血上涌,脸一下子红得像块大红布似的,他连忙站起身。可是才两秒来钟,瑞安的脸又由红变白,甚至比他的白衬衣的领子还白。杰克的双脚在动,在他的身子下面慢慢向后移动伸直,而他的上身则在沙发上一点点向前倾。

罗比赶紧推开那个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一个箭步抢到他前面,杰克已经从沙发上跳起,伸直双臂,两手就像一把张开的大钳子直向奥尼尔的喉咙扑去。杰克逊连忙用一个肩膀扛在朋友的胸膛上,顺势张开臂膀把杰克牢牢围在自己的胸前,使出全身的力气把他往后推。三名摄影记者不失时机地抢拍下了这个场面。虽然杰克的嘴里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但是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罗比再清楚不过了。罗比使出浑身的劲,死命把杰克往后推,硬是将他按回到沙发里坐下,跟着他一个急转身。

“给我把这个混账东西赶出去,不然我就宰了他!”尽管眼前的这个爱尔兰人比他足足高出四英寸,但杰克逊的话音自有一种不可阻挡的威慑力,从他的音容相貌中,人们可以看出他的愤怒决不在杰克之下。“把那个恐怖主义的杂种赶出去!”

“警官!”多诺霍特工指着一名州警察叫道。这名警察马上抢上前来,拽住奥尼尔的膀子,一下就把他拖出房间。奥尼尔一边走,一边还大声嚷嚷,连呼自己是清白无辜的。众记者见到此状,纷纷追了上去。

“你他妈的昏头了吗?”罗比对着那个特工大声咆哮。

“冷静一点,少校。我是站在你这一边的,明白吗?请稍安毋躁,容我慢慢地解释。”

罗比气呼呼地在瑞安身边坐下,而瑞安这时只顾得独自坐在一旁,直喘大气,就像刚从赛场上下来的赛马一样,两眼死盯着前面的地板,眨也不眨一下。多诺霍特工在瑞安坐的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

“瑞安先生,我无法阻止他不来。很抱歉,我们不能那样做。他想告诉你——真是胡扯淡,飞机上一路下来,他就喋喋不休地告诉我说,他们的组织与这件事无关;它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他是想来向你表达他的同情的,我想。”话虽然说出了口,多诺霍特工不禁痛恨起自己来,尽管他说的都是大实话。更使他对自己痛恨有加的是,经过过去的一个星期的交往,他发觉自己甚至几乎开始有点喜欢上这个帕迪·奥尼尔了。这个新芬党的头面人物是个很有魅力的人,是一个善于用理性的方法表达自己的观点的天才。爱德·多诺霍曾经自己问过自己,为什么会挑他出来干这件事。为什么他们就不能挑一个意大利裔的特工来干?当然,他对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一清二楚的,但是,就因为有了一点理由,并不意味他非得喜欢上这个工作不可。“我保证他再也不会打扰你了。”

“你说到要做到,”罗比说。

多诺霍退回到大厅里,果然不出所料,奥尼尔正口若悬河地在与众记者们高谈阔论。瑞安先生是急火攻心而神志不清,他在说,任何一个有家室的男人遇到类似的情况都会这样。多诺霍上个星期第一次接触这个人时,他给他的感觉是厌恶。然后慢慢地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对他讲话艺术和个人魅力敬佩起来。而此时此刻,对于他的说话,多诺霍特工只是一种憎恶的反应。一个念头突然闪过他的头脑,只是不知局里是否会批准,他犹豫了片刻,仍下不了决心,但转念一想,值得冒这个险。首先,他抓住一个州警察的膀子,言辞恳切地做了交代,吩咐他决不要让这个人再走近瑞安。接着,他叫过一名摄影记者,与他进行了一番简短的交谈。然后,他们找到了一位医生。

“不,绝对不行,”一听到他们提出的要求,那位外科医生就断然加以否定。

“哎哟,大夫,”那个摄影记者说,“我的太太怀了我们的第一个孩子。要是这帮得上那个汉子的忙,我准定做了。这件事不上报纸,我向你保证,大夫。”

“我想这个管用,”联邦调查局的特工在一旁打边鼓说,“真的,我是这样认为。”

十分钟之后,多诺霍与这个摄影记者脱掉了他们身上的手术大褂。这位联邦调查局的特工从记者手里拿过胶卷盒,小心翼翼地藏进自己的口袋。在他领奥尼尔回到机场去以前,他给华盛顿总部打了个电话。接到这个电话以后,总部马上就有两位特工驱车驶出,直往瑞安的家而去。当然,他家的报警装置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任何妨碍。

现在,杰克已经超过二十四小时没有合眼睡觉了。要是他能想到自己这么久都没有合眼的话,他自己也会为之惊叹的,他居然还醒着,机体居然还在发挥正常的功能。不过,任何人只要看到他走路的样子,一定会有异议的。这会儿,他只有一人留在那里。罗比走开去应付某件事情去了,但是什么事,他已经记不清了。

不管怎样,他本就该是一个人了。二十分钟以前,卡茜已经被转移到医大附属医院的主楼去了,杰克应该去那儿看望她了。走在医院毫无生机的长走廊里,两边的瓷砖墙面闪闪发光,单调又千篇一律,杰克就像一个正在走向刑场,即将被执行死刑的人。他转过一个弯,对了,前面那个房间一定是了。只见房间门口有两个州警察站在那里,他们默默地注视着他走近,而瑞安则注视着他们的眼睛,想从中找出点谴责的迹象来,他们已经知道了一切,这都是他的过错。因为他的错误决定,认为已经时过境迁,不用再担心和警惕了,致使他的妻子和女儿几乎死于非命。此生今世瑞安还尚未体验过失败的滋味,而此时失败的苦涩却如利齿一般啃噬着他,令他痛不欲生,他感到整个世界就像他蔑视自己一样地蔑视着他。

你真是混蛋透顶精明到家了。

他步履沉重,渐渐走近卡茜的病房门口,在他看来,不是他在走近门口,而是门口在逼近他,阴森森地把嘴越咧越大。就在那个房门后面,躺着一个他深爱的女人。这个女人因为他的轻率和自信几乎送命。再见面时她会对他说些什么呢?他敢不敢去找出答案?杰克在病房门口站停了片刻。两个站哨的州警察竭力不去正眼看他。或许他们同情他可怜他,杰克心想,但他们又知道他不值得同情。门上的金属把手握上去冰凉冰凉的,杰克不禁在心中咒骂,连门把手也要冷淡轻蔑自己,他走进了病房。

卡茜正躺在病床上,这是间单人病房。她的左手臂已经打上石膏。她右边的脸上有一块巨大的紫红色淤血块,大半的额头都包在绷带里面。她睁着双眼,但是没有任何的生气传出,只是定定地对着正前方的一台没有打开的电视机。就像在梦幻之中一样,杰克稍稍挨近了病床。护士已经在床边安了一把椅子。他坐到椅子里,轻轻拿起卡茜的一只手,脑子里费力地思索着,想说点什么能够对妻子说的但还没说过的话。她的脸朝他转过来,双眼黯淡无神,充满了眼泪。

“我很抱歉,杰克,”她低声叹息说。

“什么?”

“我知道她在瞎摆弄她的安全带,但是我什么事儿也没有做,因为我很匆忙——接着那辆车就上来了,我没有时间——要是我事先一定要她把安全带系上,萨莉本该没事的……但是,我急着赶时间,”说完她就把头转到另一边,“杰克,我真对不起你。”

天啊!她竟认为全是她的过错……我现在该说什么?

“她会没事的,亲爱的,”瑞安勉强挤出了这几个字,刚才听到的妻子的那几句话让他惊骇不已。他把卡茜的手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脸上,深情地亲吻起来。“你也一样。现在只有这才是最要紧的。”

“但是……”她瞪眼望着远端的墙壁。

“没有什么‘但是’的。”

卡茜的脸又转回过来,她强忍着想对他微笑,但是泪水还是禁不住从眼眶中冲了出来。“我跟霍普金斯的艾林斯通医生谈过——他来看过萨莉了。他说——他说她会没事的。他说夏皮罗大夫救了她的小命。”

“我知道。”

“我甚至还没有见过萨莉成啥样了——我只记得我看到了那座大桥,然后就是两小时前醒来后的事了,而——哦,杰克!”她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那是她的亲人和靠山。他倾身过来吻她,但还未等到他们的嘴唇相遇,两人都忍不住开始抽泣起来。

“没事了,卡茜,”杰克说,他已经开始相信真的没事了,或者,至少很快就会没事了。他的世界并没有末日降临,完全没有。

但是其他某个人将会有事,瑞安默默告诉自己。这是一个仍然压抑在心头无人知晓的声音,它还很遥远,但它发自心灵深处;尽管他的当务之急是对付眼前的一切,不容他去多看未来,但是他的心灵深处的一部分已经在遥看未来了。妻子在悲痛地哭泣,泪水不能白流。这颗颗泪珠就如颗颗冰水滴在他的心上,激起一阵又一阵彻骨的寒意,只有某个人的死,才能使它重新温暖起来,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愤怒油然而生。

留给沉湎与悲痛的时间即将走到尽头,过去的一切已经随他们的泪水冲走了。尽管它尚未到来,但瑞安的思维已经在考虑他的情感最终平静下来——基本上平静下来的那一刻了。有一种情感将始终会被保留下来,他将控制住它,但它也将控制他。在他将它涤荡干净以前,他永远不会觉得自己是一个完整的人。

人只能悲伤痛苦这么一点时间,好像每一颗眼泪都从他们心上带走了一部分悲伤。卡茜首先停了下来,她伸手为丈夫抹去了脸上的泪水。她强忍着伤痛,给了杰克一个真正的微笑。杰克还没有刮过脸,他的脸就像砂纸一样粗糙。

“几点了?”

“十点三十分。”杰克不用看表也知道时间。

“你该去睡觉了,杰克,”她说,“你一定要把自己的身体养得壮壮的。”

“好的,”杰克揉了揉眼睛。

“你好,卡茜。”开门进来的是罗比,“我是来把他从你的身边带走的。”

“再好不过了。”

“我们在伦巴特大街的假日旅馆开了个房间。”

“我们?罗比,你不用——”

“甭提了,杰克,”罗比说,“你好点了吗,卡茜?”

“就是头疼得厉害,你想象不出有多疼。”

“见到你的微笑真是高兴,”罗比柔声说,“西西吃过午饭就过来。有什么东西要她带来吗?”

“不,暂时还没有。多谢啦,罗比。”

“你就别再多说了,医生。”罗比说完抓住杰克的手臂把他拽了起来,“今天晚些时候我再把他送还给你。”

二十分钟以后,罗比领着杰克进了那间汽车旅馆。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药瓶递给杰克,“医生说你应该吃一颗。”

“我不吃药。”

“你要吃一颗,哥们,这种黄药丸很管用,这不是要求,杰克,这是命令。你需要睡眠,拿去。”罗比说着就将瓶子扔给了他,眼睛一直瞪着杰克,直至他服下一颗为止。只十分钟工夫,杰克就已呼呼睡去。罗比又重新检查了一遍房门,确信已经锁上,这才自己倒头在另一张床上放心睡去。梦中,飞行员看到了这伙为非作歹谋害卡茜母女的匪徒,全都乘坐在一架飞机里。于是他发射导弹,一连四枚,全都击中了他们的飞机,他亲眼看着他们的身子一个一个从被他轰出的飞机破洞里飘浮出来,他跟上去就用机关炮一阵猛烈扫射,他们一个个被打得稀巴烂,才掉落到大海里。

波士顿南部是爱尔兰人聚居区之一,在百老汇车站对面有一家酒吧,名叫爱国者俱乐部。它的名字倒不是为了纪念十八世纪七十年代的革命者,而是为了缅怀老板自身的形象。朝鲜战争时,秋新水库一场苦战之后,美军兵败溃退,当时约翰·多诺霍正在美国海军陆战队第一师服役。虽说曾两次负伤,但在冰天雪地的长距离撤退中,他始终未丢下过班里的弟兄们,直至撤回到兴南港。严寒冻掉了他右脚的四个趾头,所以至今他走路仍然稍稍有点瘸。然而,比起吧台后面墙上挂着的海军陆战队军旗下的几个奖章和绶带,他更加以此为荣。任何人只要身穿海军陆战队军装进到酒吧来,总能受到他的第一杯酒免费招待的礼遇,另加一两个老海军陆战队的故事。要知道美国海军陆战队退役的约翰·多诺霍下士早在十八岁风华正茂时,就已经在为它效力了。

他还是个称职的爱尔兰后裔。每年,他都要搭乘爱尔兰航空公司的班机,从波士顿的洛根国际机场出发回老家一次,重温他的故土之情和乡音,顺便再找一点好的威士忌酒,不知何故这些好酒从来没有大量出口到美国过。他还很卖力去跟上“北方”——用他的话说是“六个郡”——的情势的发展,以维系他与正在勇敢地进行着艰苦卓绝的战斗,将他们的人民从英国统治的枷锁下解放出来的叛乱分子的精神连结。为了支援“北方”,他的酒吧里已经不止一次举行过募捐筹款活动,不止一次为了“事业”和为了“事业”奋斗的战士的健康干杯。

“你好,约翰尼!”帕迪·奥尼尔在门口离得老远就高声招呼道。

“你好,晚上好,帕迪!”当多诺霍见到他的侄子跟在奥尼尔身后一起走进门来时,他已经在往杯里倒啤酒了。埃迪是他已故兄长的独生子,是个好男孩,在天主教的圣母院大学上的学,是校橄榄球队二队的队员,之后就参加了联邦调查局。虽说联邦调查局比不上海军陆战队,但叔叔约翰知道,它的待遇可要高多了。他听说是他的侄子埃迪盯在奥尼尔身边,形影不离,但是当真看到是这么回事时,他心中难免隐隐约约有点伤心。或许他是为了保护帕迪,免遭英国杀手的暗算,酒店老板只能自己安慰自己。

约翰和帕迪一起喝干了一杯啤酒,后者这才匆匆起身赶往里屋去,那里已经有一小群人在等他了。老板的侄子则继续一个人待在酒吧的一头,一边喝咖啡一边打量着周围的情况。等奥尼尔进到里屋,高谈阔论已经十来分钟了,老多诺霍这时才过来与侄子打招呼。

“你好,约翰叔叔,”埃迪亲切地叫他。

“现在你的好日子定下了没有?”约翰问他,与每次有奥尼尔在身旁时一样,装出了一口爱尔兰口音。

“可能就在九月,”年轻人回答说。

“跟一个女孩子一起住,已经快一年了,要是你老爸在,看他会怎么说你?还有圣母院大学的神父们?”

“或许会说些对你说的同样的话,你为恐怖分子筹款,”这个年轻特工回答。埃迪早已经对他的说三道四,教训他该怎么生活,厌烦透了。

“我不想在我的地方再听到一句那种话。”那样的话,他以前也已经听到过不止一次了。

“这就是奥尼尔他们的所作所为,约翰叔叔。”

“他们是自由战士。我知道他们时不时有冲撞我们法律的事儿发生,但是他们违反英国的法律,那可不关我的事——或者你的事,”约翰·多诺霍斩钉截铁地说。

“你看电视了?”这个问题特工其实并不需要他回答。他的对角处就有一个大屏幕的电视,但那是专门用来播放篮球赛和橄榄球赛的。这个酒吧的名字也偶尔使它成为新英格兰有名的爱国者橄榄球队队员的欢聚之处。至于约翰叔叔个人,他对电视的兴趣也仅仅限于爱国者橄榄球队、红袜棒球队、凯尔特人篮球队和棕熊冰球队。他对政治的兴趣实际为零,他每隔六年去投票站一次,把选票投给爱德华·肯尼迪参议员,因为他认为他是一位强大国防的坚定支持者。“我要给你看几张照片。”

他先把第一张放在吧台上。“这个小姑娘的名字叫萨莉·瑞安,住在安纳波利斯。”

他的叔叔拣起照片来一看,脸上就露出了笑容。“我还记得,我的凯瑟琳小的时候就这个模样。”

“她的父亲是海军军官学校的一位老师,原来干过海军陆战队的中尉。他上的是波士顿大学,而他自己的父亲是个警察。”

“听上去就像是个好样的爱尔兰人。你的朋友?”

“说不上,”埃迪回答说,“今天早些时候帕迪和我去见他了。但是他的女儿当时是这个模样。”第二张照片放到了酒吧台上。

“天啊,我的圣母马利亚。”照片上简直无法看出在那么多的医疗设备下面还有一个小女孩。她的双腿被绑得厚厚实实,只伸出两只小脚在外面。她的嘴巴里插了一根直径足有一英寸的塑料管子,她裸露的身体,凡是没有包扎仍能看见的地方,摄影师用惊人的技巧忠实记录下来的尽是乌七八糟的一团颜色,根本见不到一点身体的原形。

“她的运气还算好,约翰叔叔。这个小女孩的妈妈也在场。”又有两张照片放到了吧台上。

“出什么事了,车祸?——你给我看这些干吗?”约翰·多诺霍不解地问。他真的一点也不明白他的侄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是个外科医生——还怀着身孕,照片上看不出那个。昨天,她的车遭到冲锋枪扫射,就在马里兰州的安纳波利斯城外。几分钟之后,他们还枪杀了一名州警察。”又一张照片放在了吧台上。

“什么?谁干的?”老多诺霍愤怒地问。

“这张照片是爸爸,杰克·瑞安。”伦敦的报纸也曾经用过这同一张照片,是杰克从匡蒂科基地训练毕业时照的。埃迪很清楚,海军陆战队的蓝色制服,一直是他的叔叔引以为荣的理由。

“我以前在什么地方看到过他……”

“没错。几个月前,他在伦敦阻止了一次恐怖主义的袭击。看样子他得罪了那些恐怖主义分子,而且还不是一丁点儿,所以他们过来追杀他和他的家人。我们局里正在查这件事。”

“谁干的?”

最后一张照片放在了吧台上。照片里瑞安伸出的双手离开帕迪·奥尼尔的脸还不到一英尺的距离,一名黑人正死命地抱住他不放。

“这黑家伙到底是谁?”约翰问。他的侄子也差不多控制不住自己了。

“你真该死,约翰叔叔!那个人是海军战斗机飞行员。”

“哦。”有一瞬间约翰叔叔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对黑人很少有好感,尽管只要他们穿海军陆战队的制服进来,也会得到他的第一杯酒的免费招待。他自己给自己的解释是,穿上那件制服的人就不一样了。任何人只要像他一样在军旗下为国效劳过,在他的记录中准是不错的人,这是约翰·多诺霍老是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的海军陆战队中的一些最好的朋友……他不会忘记海军的攻击机是如何用火箭炮和燃烧弹遏制住中国人的攻势,一路掩护他们的部队撤回到海边的。不错,或许这个人也当别论。他又瞪大了眼睛仔细把照片上的其他人看了看清。“那么说,你认为帕迪跟这件事有牵连不成?”

“我已经告诉你多少年了,那个杂种带领的是些什么人。要是你不相信我,那么你去问问照片里的这位瑞安先生好了。真是够丢脸的了,那个奥尼尔每次来这里,都给我们整个国家抹黑。昨天,他的同伙又差一丁点儿毁掉了这个家庭的所有成员。我们逮到了他们中的一个。海军军官学校的两个警卫抓住的,那个家伙正潜伏在那里准备枪杀瑞安。他的名字叫伊蒙·克拉克,我们知道他以前为爱尔兰共和军的临时派效过力——这个我们清清楚楚,约翰叔叔,他是个已经定了罪的杀人犯。他们抓到他的时候,他口袋里的手枪子弹都已经上了膛。你还以为他们是好人?去他妈的,他们撒野都撒到我们美国人头上来了。你要是不相信我,那你总得相信这个!”埃迪重新排列了一下吧台上的照片。“这个小姑娘和她的妈妈,还有一个还没有出世的宝宝,就差一点全都死了。但这个州警察确实死了,他留下了一个寡妇和一个孤儿。是你的那位里屋里的朋友募捐的钞票买的枪,另外一些人则用这枪支干下了这件事,他与干这件事的这些人有牵连。”

“那又从何说起?”

“我方才已经说了,小姑娘的爸爸在伦敦碰巧阻止了一次谋杀。我的猜想是,那些被阻的人想找他报复——不过,不仅仅报复他一个人,他们的黑手还伸向了他的全家,”联邦调查局的特工慢慢地解释说。

“那个小姑娘又没有——”

“该死的,”埃迪又不禁脱口而出,“那就是他们为什么叫恐怖分子了!”他的迂回战术正在成功,他看得出他的叔叔最终上钩了。

“你肯定帕迪参与其中了?”他的叔叔问。

“就我们所知,他从未举起过一支枪。他只是他们的喉舌,他到这里来花言巧语、募捐钞票,使得他们能够在家里做这样的事。噢,他从来不让自己的手沾上一点血迹,他太精明了不会自己去那么做。但是,他筹集来的钱就是派这个用处的。对此我们有绝对的把握。而现在他们竟敢将把戏耍到我们这里来了。”多诺霍特工知道他们到美国来真正的目的,制造心理影响是主要的,筹款倒还在其次,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细节的时候。这时,他看着他的叔叔瞪眼凝视着小姑娘的照片,一脸困惑,正如他每当有一个全新的想法在脑海里盘旋时一样。

“你肯定?真的肯定?”

“约翰叔叔,我们已经调派了三十多名特工在办这案子,还不算地方上的警察。你尽可确信,我们是肯定的,我们还肯定要把他们逮捕归案。局长已经为这个案子放出话来了,我们一定要把他们捉拿归案。不管多少代价,我们一定要将这些狗杂种缉拿归案。”小多诺霍冷静坚定地告诉老多诺霍。

老多诺霍看了看眼前自己的侄子,他第一次发现,他已经长大成人了。埃迪在联邦调查局的差使果然是家族的一份荣耀,但最终约翰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他已不再是一个孩子了,他是一个男子汉,有一份工作,他对这份工作极其认真执着。相比之下,这些照片倒还在其次,最后还是这个发现决定了整个事态的发展,约翰不得不相信他被告诉的一切。

爱国者俱乐部的老板忽地站了起来,腰板挺得笔直,大步走向吧台后面的卷帘门。他哗的一声拉开了卷帘门,坚定地往里屋走去,他的侄子紧跟其后。

“可是,我们的孩子正在回击,”奥尼尔正神采飞扬地对着屋里的十五个人说,“我们每一天都在回击——怎么,约翰尼,你也来一起听听?”

“出去,”多诺霍不动声色地说。

“怎么啦——我不懂你的意思,约翰,”奥尼尔说,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了头脑。

“你准是以为我这个人够蠢的,是吗?我想,也许我以前是。走!”不过,此番的说话已经铿锵有力多了,口音中也丝毫听不到假装出来的爱尔兰腔调了。“滚出我的俱乐部,再也不许踏进我的门槛一步。”

“可是,约翰尼——你在说些什么呀?”

多诺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里拎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就推着他往门口去,一直把他推出前门到了大街上。一路上尽管奥尼尔的抗议之声不断,但他理也不理,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埃迪·多诺霍一边挥手,一边跟着他的叔叔一起冲到大街上。

“这是怎么回事?”里屋出来的一个人问道。当酒吧老板结结巴巴地把他所听到的事情向他们转述时,他们中的另一个人,《波士顿环球报》的一名记者就开始忙不停地做起笔记来了。

直到这一刻为止,还没有任何一个美国的警察机构提及过任何一个恐怖组织的名字,哪怕就是含沙射影地,事实上,多诺霍特工也没有这样做过。关于这个问题,华盛顿下达给他的指令极为谨慎,他执行得也极为谨慎。但是,在通过约翰叔叔和一个记者的转述时,事实在此过程中稍稍有了点模糊混淆——这原本就是司空见惯,不足为奇的——不消几个小时,这件事就已经闹到了美联社的电讯稿上,说对瑞安及其家人的攻击来自爱尔兰共和军的临时派左翼。

肖恩·米勒到美国来的使命,终于由美国政府下属的一个机构替他圆满完成了。

米勒一伙已经回到了家里。就像干他这一行的许多人做过的一样,他仍在回味快捷的空中旅行带来的巨大价值。这一次,他们从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出发,先到墨西哥,从那儿搭乘荷兰航空公司的班机,经过荷兰的安德里斯群岛,降落在斯希普霍尔国际机场,再转机回到爱尔兰。这么跨洲越洋的长途飞行,一路上你只需要有正确的旅行文件和一点点钱,就可畅通无阻了。他们所用的旅行文件已经被销毁了,而他们所用的钱都是无法追溯其来源的现金。此刻,他坐在凯文·奥唐奈的办公桌对面,正悠闲自得地喝着一杯水,长途飞行以后通常身体失水较多,需要补充。

“伊蒙怎样了?”北爱尔兰解放组织行动的一项规定是,任何海外的电话都不得打到他的家里来。

“亚历克斯手下的人说,他给逮住了,”米勒耸了耸肩,“我觉得冒这个风险还是值得的。我之所以挑选他来干这件事,就因为他对我们知之甚少。”他知道奥唐奈不可能对此提出异议。克拉克是最近被人带进组织的新人,他加入组织,与其说是组织的招募倒不如说是一种偶然的机遇。因为当初与他同关在H监狱的一个狱友到南方来了,他也就跟着来了。奥唐奈认为此人以后或许有用,就把他留了下来,因为他们没有有经验的能够单打独斗的杀手。但克拉克是个笨蛋。他的动机来自他的个人情感,而非崇高的理想。事实上,他是一个典型的爱尔兰共和军临时派的恶棍,在这一点上,与北爱尔兰志愿阵线的那帮人没多少差别。从某种意义上讲,对他来说,他的用处同一条训练有素的狗差不多,凯文告诉自己。不过,他多少还知道几个名字,认识组织里的几个人。最糟糕的是,他失手了。好在,克拉克这个人还算有一个令人称道的好处,那就是他像狗一样忠心耿耿。在朗凯施监狱里他没有招供,这一次或许也不会透露出什么。他这个人缺乏这种想像力。

“很好,”凯文·奥唐奈沉思片刻后说。克拉克将作为烈士被永远铭记,他在失败中所赢得的尊敬,将远多于他在成功中所能获得的尊敬。“那其他人呢?”

“干得棒极了。我看到他的老婆和孩子都死了,接着亚历克斯的人把我们都干净利索地带了出来。”米勒得意地露出了微笑,又给自己的杯里斟上了威士忌,从坐下来到现在他已经有一升冰水下肚了。

“她们没有死,肖恩,”奥唐奈说。

“什么?”米勒开枪作案后不到三个小时就上了飞机,至今尚未读过或听到片言只语的新闻报道。他默默地听着上司的解释,事情的结局太令他不可思议了。

“不过,这也不要紧,”奥唐奈下结论说。对此,他接着也做了点解释。原来,最先出现在《波士顿环球报》上的美联社的这则消息,已经被都柏林的《爱尔兰时报》转载。“不管怎样,这是个很好的计划,肖恩。尽管一切都出了差错,但任务的使命还是完成了。”

米勒不容许自己露出丝毫的反应。对他来说,不管怎样,他已是接连两次行动都出了差错。而在发生伦敦的那次大灾难以前,他还从未失过手。对于伦敦的那次失败,他早已将它作为阴差阳错、造化弄人、时运不济、纯属巧合,而从自己的心头一笔勾销掉了。在执行这一次任务的过程中,他甚至想都没有再想过那件事。但是,祸事接连成双,就不能说是时运不济了。他知道凯文再也容不得他第三次出错了。这个年轻的暗杀行动负责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不能再以巧合和背运为借口了,必须客观地审视一下这次计划了。首先,他自以为是地把瑞安作为独立的个人目标,而非政治目标。其次,尽管凯文没说,但是损兵折将,把内德丢在那里了,这不能不是一个严重的失误。米勒反复审查他的计划,把行动的每一个方面都拿出来重新仔细地回顾思考。如果仅仅把目标针对女人和孩子,那纯粹是暴徒恶棍所为,他决不会同意去做,这有违他的职业精神。如果只针对杰克本人,又达不到同样的政治影响,而他们整个行动的目的都是冲着这一点去的。所以对她们母女俩下手是——是完全必要的。这样看来他的目标定得完全没有错,只是……

“我应该多用一点时间,不应该这么急于下手,”最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太努力于戏剧化,创造轰动效果了。或许,我们应该等待时机,找准机会再下手。”

“正是,”他的上司点头同意说,看到肖恩终于明白自己的失误所在,他心中颇为得意。

“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出来,”欧文斯说,“我们准会鼎力相助,这个你是知道的,丹。”

“好的,不过,这已经引起了某些高层的关注。”默里手中拿着一封联邦调查局局长埃米尔·雅各布斯亲自发来的电报。“不管怎样,只是时间早晚的事了。它迟早是要发生的。”如果我们不把这些狗娘养的一网打尽,他想,它还会发生。北爱尔兰解放组织刚刚证明了恐怖分子有可能在美国本土上活动。在情感上,这个事件对于他的冲击来得太突然了。作为职业反恐人员,默里的心里非常明白,过去纯粹是靠了运气,它才没有发生。过去,国内的恐怖分子团体虽然也引爆过几个炸弹,杀过几个人,但是它们都羽翼未丰,一个个都经不住联邦调查局的穷追猛打,联邦调查局可谓是大获全胜。并且,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都还没有得到过多少外国的援助。但是,情况现在已经改变了。直升机驾驶员已经辨认出,那群正在逃跑的恐怖分子中有一个是黑人,可是人们都知道,在爱尔兰是找不到几个黑皮肤的人的。

这是一场全新的游戏,尽管在联邦调查局,默里任职久远、经验丰富,但他依然心中无数,联邦调查局到底能把局面控制到怎样的程度,他不免为之担忧。但是,雅各布斯局长有一点是对的:这是头号大事。比尔·肖将亲自督导这桩案子,默里很清楚他是他们这行内的几个最好的头脑之一。几天之内,负责此案的特工将在原来的三十个人的基础上增加到它的三倍,往后还要再增加三倍。要避免此事重演的惟一的途径是,向恐怖分子证明,美国对他们来说是个太危险的地方。但是,在他的心底,默里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对于这些人,世界上绝不存在太危险的地方,当然民主国家更不可能。

话虽这么说,联邦调查局手中有的是令人惊叹的大量的资源,可供随时调用,更何况它还不是惟一参与其事的联邦机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