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抱头痛哭

天色越来越昏暗,放眼看去,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灰白色,但又没有到亮灯的时间,所以,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的干燥和乏味,即便眼前就是大海,海里鱼类万千,可还是会感到干燥和乏味,继而失去了说话的欲望,但幻想却一刻都没有停止。

我把自己幻想成了海里的一条鱼,一条会发光的鱼,我本意是想照亮眼前的黑暗,可是也成了捕食者最容易捕食的对象,只感觉四面八方涌来了无数条饥饿的鲨鱼,贪婪、嗜血……我因此而恐惧,想熄灭身上的光亮,却发现这是生来就有的,我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些鲨鱼疯狂的向我扑了过来……

我离开了水里,又把自己幻想成一只想要逃离苦痛的飞鸟,我飞过的地方尽是杀戮、纷争、不公平、死亡的威胁,无休止的矛盾……终于,我在快要力竭的时候,找到了一块清净之地,就在我想要落下的时候,却突然发现,我没有脚了,我的脚留在了那片肮脏的土地上,我只能在这片清净地的上空不断地盘旋着,最后彻底力竭,重重摔在了地上,吐血不止……

索性,我又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战争机器,是一辆坦克,没有情感,没有立场,只有毁灭,我疯狂地往有生机的地方发射着炮弹,终于,我看见了火光,嗅到了从别人身上传来的血腥味,来不及思考这是什么感觉,一发炮弹便闪着亮光向我飞来……毁灭,最后只剩下七零八落的零件,和弥散的机油味,一切归于平静,没过多久,又响起了无数爆裂的声音,火光冲天!

……

没有

火光冲天,是对岸的黄岛亮起了工业的灯火,原本灰白色的世界也终于因为这些灯火而有了一些其他的色彩,我看了看时间,刚好五点半。

我和鹿溪似乎已经沉默了很久很久,就连之前活蹦乱跳的喜乐也已经陷入到了深度的睡眠中,鹿溪将它抱在了怀里,它都没有察觉。

我终于开口对鹿溪说道:“你知道吗?其实在我决定出来流浪的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要走遍全国,我最初的想法,只是找一个安静的小镇,开一个小餐馆,每天给别人做早餐;下午,我就去钓鱼,而我落脚的这个小镇,一定是一个非常漂亮宁静的小镇,就像是一张被展开的画卷,我在钓鱼的同时,也会和它融为一体……我坚信自己能找到这样一个小镇,所以,我就一路从天津开到了贵州……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贵州,贵州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地方,那里有很多的山,但却互相不连接,河流、小溪,就从这些山与山的缝隙间穿流而过,而且那里的天特别蓝,特别特别蓝,云层就像棉花糖一样浮在天上,风很轻……这就是我第一次到那个小镇后的观感,我觉得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我因此陷入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兴奋状态中,当即决定留在那里……我在镇上找了一个包子铺,每天跟着老板学做包子,为的就是能够往自己设想的生活靠近些……包子店还有一个伙计,智力有点问题,镇上的人都叫他憨包……他是个特别爱笑的人,见谁都笑,对当时的我来说,这种什么都不计较的笑容,是一种治愈,所以时间久

了,我竟然和这个憨包成了朋友,而且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憨包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镇子,所以他很喜欢听我讲外面的故事,他不相信大海会比他们镇子外面的水库更大,也不相信上海有几十万一个平方的豪宅,他还不相信有夜总会这种地方,只要花钱就能找个女人陪自己过夜……他的眼里只有这个镇子;别看他心智不全,但他也有自己喜欢的人,他喜欢的这个女人是个寡妇,有个六岁半的儿子,镇子上的人都叫她三娘……寡妇一个人生活不容易,总是会遇到这样那样的困难,憨包只要一有空,就会去帮她,什么忙都帮,帮她接孩子,帮她锯树,帮她收庄稼,帮她做饭砍柴挑水……时间久了,寡妇也对憨包产生了感激之情,所以有那么一天,寡妇就在布匹店里买了一匹布,亲手做了一件衣服送给了憨包……憨包穿上寡妇送给他的衣服,高兴的满镇子跑,逢人就说这是三娘送给他的衣服……后来,满镇子都在传,传寡妇和憨包有私情……在那样一个封闭保守的小镇,又是一个寡妇,这样的流言是根本没有办法去承受的,所有人都在议论寡妇和憨包,好像变成了茶余饭后的唯一话题……终于有一天,寡妇跳了河,就是那条我和憨包经常钓鱼的河,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水泡烂了……看着寡妇的尸体,我第一次看见憨包掉了眼泪……从那以后,憨包就再也没有笑过……我们见的最后一面,是在寡妇的坟墓前,他带着寡妇六岁半的孩子,说要离开这个镇子……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

幕,他牵着孩子的手,一步步往大山外走去,我就看着他一点点在我的视线里消失,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也就是在憨包走后的那天晚上,我也离开了那个镇子……”

鹿溪看着我,怀里的喜乐依旧安静。

“憨包走的时候,我给他留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告诉他,买了手机之后,一定要记得打我的电话……但是四年过去了,我一直都没有等到他的电话。”

说到这里,我已经眼眶泛红,而鹿溪也终于在这个时候放下了怀里的喜乐,继而伸手抱住了我,也就是在她抱住我的那个瞬间,我憋在心里的情绪,彻底击溃了我,我痛哭着说道:“这个世界不好,谁都不好……憨包儿不好,三娘不好,栾雨不好,我也不好……我太痛苦……太痛苦了……我不知道该怎么把这种痛苦说出来……你会相信吗?你是一个明星,生活在这个世界最浮华的地方,你会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那样一个镇子,镇子里有憨包和三娘吗?”

鹿溪没有言语,她一直轻轻拍着我的后背,将我越抱越紧,直到我不再哭泣,不再因为哭泣而颤抖……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东西,将这一段已经被尘封的记忆又撕扯了出来……

这短短二十多年,生离和死别我竟然都经历过了,而且不止一次,可我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强大起来,我依然害怕离别,害怕有新人从我的生命中彻底离去,就像栾雨,就像再也没了消息的憨包,还有我的父母,我的那条叫马仔的狗……

……

当我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时候

,我试图离开鹿溪的拥抱,才发现她也已经泪流满面……

我无法得知,她为什么会泪流满面,总之,她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一起抱头痛哭过的女人,而关于憨包和三娘的这段往事,我也只说给她一个人听了,甚至是后来在路上遇见的栾雨,我都没有说过,因为很多时候,我并不想回忆这段往事,我的小镇情结,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彻底终结的。

我的人生似乎从来都没有自主过,即便我心里有计划,也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不得不改变,我痛恨这种不能自主的生活,可是又无力去改变。

至今,我都不知道出来流浪这个决定到底是对是错,如果我不流浪,就没有和栾雨的这段孽缘,当然也不会认识鹿溪和乔娇,还有左小薇和任然……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这一路走下来,真的是看遍了人生百态,也看遍了人性的丑陋,憨包只是想要一个女人,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他何罪之有?

时至今日,我仍有一些自责,如果当初,我能教会他不动声色,也许他就不会穿着那件衣服到处去炫耀,可他是个傻子,他没有这样的心机,他只是本能的想和别人分享他心里的喜悦……

在他走的那一刻,或许他真的懂了,可也太迟了,对于他来说,小镇就是他一生的伤痛,所有关于小镇的记忆,他都想丢掉,其中也包括我,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能够等到他的电话。

……

这一刻,我又将鹿溪抱紧了一些,仿佛在这兵荒马乱的世界,她就是我唯一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