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像是在祭奠

对方以为我没有听见,又敲了敲车窗,并喊了一声“潮哥”,声音不陌生,我这才抬头看了看,原来是常余利……

“小常。”

我打开车窗,喊了一声他的名字,又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走到半路上想起来,没有人给你安排住的地方,就回来看看了……你看你怎么还住在车里了!”

在这个小城,除了左小薇之外,难得还有一个人惦记着我,不禁心生感激;我笑了笑对他说道:“没事儿,前些年我一直住在房车里面,反而觉得睡在车里,比住房间舒服……”

“这也不是房车啊。”

我算是看出来了,这常余利就是个直肠子,完全听不出来别人的画外音,这么晚了,我不想麻烦他给我安排房间,他却和我纠结这并不是房车,以至于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

这些年,我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即便是秃林,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知道暗藏,知道揣摩,猛然遇见这么一个完全不会拐弯的人,真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潮哥,你别在车里睡了,你跟我回家吧,我那里的空房间多的是。”

我也不知道他的家庭关系,房子里住了几个人,当然想推辞,可是他却已经打开车门,把我从车座上拉了起来,并招呼他的司机把车开到了停车场这边。

……

是我多虑了,常余利住在本地一个别墅区,整栋别墅除了他自己,并没有其他人,这和乔娇有点像,也是守着一栋大别墅,却只有她自己。

“潮哥,除了二楼的主卧,别的房间都是空的,你想住哪一间,自己选。”

“就一楼靠路边这间吧。”

说完,我便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却尴尬的发现这并不是卧室,而是一个存酒的房间,不同于用柜橱陈列,房间里

都是整箱的酒,有茅台,有五粮液,有剑南春,还有一些平时很少见到的洋酒,总之应有尽有。

常余利也有些尴尬,他对我说道:“我爸在外面应酬多,就专门在我这儿弄了个房间存酒。”

“你们这边还真是无酒不欢呐!”

“那可不是,就这房间里面的酒,我跟我爸两个人拿出去应酬,一个月就能喝完。”

“话说,你这酒量真心不错,这一桌人就剩你比较清醒了。”

常余利笑了笑,却多少显得有些自嘲:“我爸老说,上天替我把门全部关死了,只给我留了一扇窗,这扇窗就是喝酒……潮哥,你今天也没喝美吧?”

“我?……说实话,还能喝点。”

“那咱俩再喝点儿?”

……

常余利的这套别墅建在山上,所以错落有致,路边建了特别大的石墩,串联了护栏,石墩极其平整,每个石墩的旁边还设置了一盏路灯,是个喝酒的好地方。

常余利拿了一瓶飞天茅台,没有下酒菜,自己动手炒了一盘花生米,然后两个人便盘腿坐在石墩上喝了起来。

小城的夜晚很冷,所以我一直披着左小薇那件羽绒服,常余利也穿了一件厚棉衣,一阵寒风吹过,颇有寒江孤影江湖故人的意境,而这也是我来小城之后,最舒服的一段时光,我很喜欢这种人在高处,不被打扰的感觉……

这和我在青岛的时候不一样,在青岛,我却特别喜欢热闹,所以我成了酒吧的常客,甚至在酒吧里找人搭讪。

将酒杯倒满,我和常余利碰了一杯,先开口向他问道:“你不跟你爸妈住在一起吗?”

“我妈在我上初中的时候出车祸走了,我爸后来又结了婚,前年有了一对龙凤胎,忙着练小号,就不经常回来了。”

我有些惊讶,但常

余利说着这些的时候,却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他似乎已经接受了这样一个现实;短暂的沉默后,他又对我说道:“潮哥,你真的喜欢我们这个小城么?”

昏暗的灯光下,我有点惆怅,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这座小城;因为左小薇的缘故,大家都会喊我一声潮哥,这会让我得到满足感,但又辨不清谁真心,谁虚伪。我本对小城是有期待的,可是来了之后,却没有按照之前的设想去发展,甚至还惹了一个大麻烦,这就让我的心情有些矛盾,人只要陷入到矛盾的状态中,就会变得糊涂,所以我没有办法给常余利一个确切的答案。

我只能以开玩笑的口吻,回道:“你又是给我挡酒,又是给我提供住处,不是为了博取我的好感,再让我离开小城吧……我可是听说了,你喜欢小薇,我走了,你才有机会。”

常余利连忙摆手,说道:“没有,我绝对没有这个想法……我是喜欢小薇,可是她一点都不喜欢我,在她眼里,我就是她的一个普通朋友,我们甚至连单独的约会都没有过……”

常余利有些失落,也有些伤感,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又叹息说道:“其实我活得挺自卑的,我自己的身体有缺陷,人也不聪明,无非就是家里有点钱,本来大家都因为我爸是所谓的小城首富给我面子,可后来我爸有了一对龙凤胎之后,大家也不愿意给我面子了,他们知道我爸已经不把希望放在我身上,我最多也就是在家里吃点残羹剩饭……你别看小城小,但人都很现实,这也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没用……早几年,我爸给过我一笔钱,让我自己去做生意,但被我全部赔掉了,从那以后,我就跟在我爸后面开开车,管管工

地什么的,虽然也不缺钱花,但还是没了自我……小薇不会喜欢一个没有自我的人,何况我还是一个斗鸡眼。”

说完,常余利自顾自倒满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而这一刻的我,也对社会和人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常余利是小城首富的儿子没错,独住一个大别墅也没错,可他竟然是自卑、孤独的,这点,怕是左小薇也不知道,所以永远都不要去轻易评价一个人,只有深入相处之后,才能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这一刻,我反而觉得酒是一个好东西,至少,它能把一个孤独自卑的人变得愿意说话,愿意表达。

也许,是我的城府太深了,直到现在,我仍没有对常余利说心里话,不止是常余利,我无法告诉任何人,我来到小城不是因为喜欢左小薇,也不是因为真的喜欢这里的一切,我只是不想栾雨失去她现在所得到的一切,所以才退而求其次,来到了这里

想起这些,我仿佛也陷入到了一种难以自拔的情绪里,于是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

时间已经是深夜的一点半,别墅区里几乎已经没有亮灯的房子,只有路灯还在闪烁着微弱的光线,照亮了我们脚下这方寸之地。

突然,高处一栋别墅亮起了灯,我和常余利同时下意识抬头望去……

大概也是一对刚从外面喝了酒回家的年轻人,他们没有拉窗帘,女人身材纤细,长发披肩,男人脱掉外套,只穿了一件衬衫,他们抱在一起,我以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堪的画面,但下一刻,他们却踩着地板,翩翩起舞……

我失神了,我没有想到在这样一座相对封闭的小城,还能看见如此浪漫的一幕;这一刻,浪漫就好似一堆无穷无尽的种子,只要风不停,它就

会飞到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我因此而失了神,因为在我的脑海里,也曾这样幻想过,只是那个与我共舞的女人却不真切,我没有特定去幻想谁,只是单纯觉得这是一种脱离了柴米油盐和低级趣味的生活方式。

这个场景,我当然不愿意错过,所以在我回过神后的第一时间便拿出手机将这一幕记录了下来,并存放在“韩潮见闻”这个相册里面,只感觉自己的人生见闻又丰富了一些。

忽然,我又想起了乔娇在朋友圈发的那张起舞的照片,实在是有一种巧合的感觉,便将这张照片发给了她。

没想到,乔娇却误解了我的意思,她当即发来了一连串发怒的表情,并质问道:“你发这张照片,是想嘲笑我是条单身狗吗?”

我愣了愣,才想起她是一个人跳舞,照片里却是一对男女。

我和乔娇闹习惯了,索性顺着她的话,说道:“你可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什么都没说,你就知道我在想什么。”

“真以为自己有了一个女朋友,就得道升天了吗?……信不信,我现在就把栾雨那破事儿说给鹿溪和鹿洺听,一个带着满腹心思走的人,是没有资格得意忘形的。”

实际上,我知道乔娇也是在和我开玩笑,可心情莫名就沉重了起来,我的确没有资格得意忘形,因为来到小城以后,一切都不是当初设想的那样,我心里有一丝疲惫感,疲惫是因为我没有主动权,甚至连知情权也丢失了,我没有办法左右左小薇,也不知道她到底想不想去北京跟秦敏红合作。

我终于将手机放了下来,再抬头看向高处,那对跳舞的男女已经拉上了窗帘,而与我为伴的只剩下同样失意的常余利,还有一瓶白酒,一碟花生米,像是在祭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