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放鸟还林

尹却倾说要去宫中,还真便去了。

这一路她强装镇静,连旁人的目光都不敢稍加注意。

只生怕自己心中的恐慌有如草芽。

微微加以质疑的浇注,便会肆意滋生,直至缠绕她此刻佯作坚定的脚步。

殿门口,却倾却遭门前的太监拦了下来。

“什么人,胆敢擅闯宫室!”

尹却倾在惊骇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前些日子还是迷迷糊糊着,吃过贵妃给的药,才稍稍好了些。

一遇了事,她秉性中带有的软弱便会融进骨子里,凝滞住此时的一切反抗举动。

或许正是因着这副性情,她也曾埋怨过阙国的血脉。

自然,她更憎厌并无胆量反抗本性的自己。

“李公公,她是江司阶府上送进宫里的。”

“江司阶而今在皇城里头也算得上是个红人了,他的亲眷意欲面见圣上。大哥您,该不会连通报一声也不舍得吧?”

正在此时,一直在一旁的锁秋蓦然上前,替却倾解释道。

那侍卫顿时便是一愣,立刻同身边侍卫耳语几句。

江司阶其人,几年间官职飞升,虽不过司阶,便已颇得圣上恩宠。

此事早已惹得朝中非议,何况侍卫一向是最通消息的,更是清楚。

稍时,他便故作咳嗽几声,正色道:

“我即刻便进去通报一声。”

锁秋同却倾相视一笑。

笑意淡去后,却倾面色却比之方才都黯然几分。

她如今神识清明些了,能记起一些事,也不至于同先前那般糊涂。

可时至今日,她但凡索求些什么,都得是依凭着江端鹤的身份和能力。

她不由得又想及有娘亲在的桉城。

在桉城,她不必处尊居显,便可过上正常生活。

至少不比在铎朝,几经颠簸浮沉,甚至连自己的朋友都护不住。

那李公公才进去没多久,便回到门口。

“那个,你们俩儿,过来。”

却倾同锁秋忙奔走上前,侧耳聆听。

李公公张望四周,面森仍有余悸。

“眼下里头正乱着,我看你们进去也讨不得好,还是在门口候着,待贵妃……里头的娘娘出来。”

“可……”

却倾几欲再加以解释。

锁秋先一步上前,扯住却倾的衣袖,拦下她未曾脱口的话。

“侍卫大哥,还请您行个好,透露下呗。”

却倾眼见锁秋伸出手,从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递到那侍卫手里。

李公公手攥着那百合金丝玉簪,细细瞧赏过一番。

他上挑的细眼才骤然溢出些许晶光,咧起的嘴角有些像猫,整张脸瞧着更似是老鼠。

“这贵妃娘娘宫里的东西,就是好。”

将簪子收进袖间,他才复又环抱双臂,扫视过却倾、锁秋二人。

“过来。”

锁秋挡在却倾身前,忍着恶心,探出头去。

李公公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淑妃娘娘领着大皇子,指认贵妃给他们母子下毒,眼下皇帝正是勃然大怒。”

“这样事原也不怎样光彩,上边未必想教旁人知道,姑姑你也须得注意着才是。”

“是了,多谢李公公。”

锁秋愣神,转身回到却倾身边,一步更比一步发颤。

直至到了却倾跟前,被她攥住了手,才骤然清醒。

锁秋身子微晃,才忽然觉着自己背后是涔涔冷汗。

“锁秋姐姐。”

却倾瞪大双目,凝视着锁秋呆滞神色,着急地晃了晃她。

“却倾,真是要变了,一切都是。”

正在此时,殿中忽又寂静下来。

细听去,但有铁甲相击的清脆声响。

几名侍卫押送着身着华服的女子,直直向门外走来。

“越甯姐姐!”却倾奋力呼唤道。

昔日的贵妃,为人直呼名讳,何人来了,都得称道一声不守规矩的。

眼下的齐越甯,单是能保住这名姓,便也算得上是运气上乘。

她头冠仍旧精致齐整,妆容上也保留着贵妃的矜贵和体面。

齐越甯忽然停住脚步,愣在却倾身前。

她面上满是悲戚和落寞。

连先前在宫里同却倾倾吐苦水时,也不曾是如此神色。

她一眼也并未落在却倾几人身上,只不知所云。

“锁清,锁秋,人各有命,去做你该做的吧。”

落言于此,齐越甯便回身而去,为几人裹挟着向远处走去。

这一次,却倾没有哭。

也正是此时,她才第一次明白,自己又要失去一个难得的好友了。

锁清听闻齐越甯的话,也听懂了。

她狠狠抹过眼皮子,连眼尾都搽得赤红。

“走啊。”

锁清领着锁秋、却倾二人,向着齐越甯相反的方向走去。

那是从前贵妃宫室,净清殿的方向。

直至在宫中待的最末那几个时辰,尹却倾也未能将事情问个清楚。

她也便只知晓齐家勾连外臣,惹恼了皇帝。

齐越甯又是被自己亲生子指认下毒谋害宠妃,此次更是在劫难逃。

在之后,便是锁清、锁秋着急忙慌着替她收拾行李。

“锁秋,她一个人走,怕也不怎样妥当,还是你带着她一同回去,届时再回来。”

锁清打着包裹,忽然说道。

却倾愣了愣,忙又问道:

“锁清姐姐,那你呢,你留在宫里头,该不能受了他们欺负吧。”

锁清深深望了却倾一眼,见那真情满溢的一双眸子,神色更是黯然。

“我的事,你便不必担忧了。”

锁秋知道她的意思,不忍偏过头去。

当初,尹却倾来到宫中之时,是从漆黑摇晃的车轿中突然惊醒。

现下,却倾终于是要离开了,仍是满脸泪沾裳。

心境比之先时,更是截然不同。

那时满心满意地意欲离开,而今终于得以脱身,却总有种难言的怅然。

“却倾,她们不会有事的,咱们不难过。”

锁秋将却倾拥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锁秋姐姐,当初我分明是想走的。”

“如今总算是能走,终于能见着却倾的娘亲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却倾,好在你平安无事,想来锁清同贵,小姐也能安心许多了。”

锁秋忙替她拭去泪珠,连声安慰道。

“姐姐,你说,我们还能见着越甯姐姐么?”

却倾从她怀中起来,自己擦去眼尾边垂下的似露晶莹。

……

光阴是最无情的,从来不能疗愈伤口,却最能教人忘怀那留创时的苦痛。

以至于循环往复,直至遍体鳞伤。

月余过去,却倾同锁秋,余下的愁绪都比先前平复许多。

先前眺望故里,总觉遥不可及。

现下却倾登临山头,眼望熟悉的景色宛若近在咫尺。

她原是想笑一笑的,怎料回首瞧了锁秋一眼,竟反倒是鼻头一酸。

“那时正逢年节,娘亲给我炖了羊肉汤,还不来不及喝上一口,便去了异乡。”

铎朝再是怎样的强盛,有再多待她好的人。

于却倾而言,也是分毫比不上落后贫穷却有自己娘亲的桉城。

“怎么又哭了,不是好容易能回去了么。”

锁秋向她走来,向却倾调笑着说道。

锁秋说这话时,分明是笑着的,声色间却是凄凉。

她入宫多年,对亲族的思念,比之却倾,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将要见着自己的亲人了,合该是要笑一笑的。”

锁秋伸手,捏了捏却倾柔软的脸颊。

连自己面上是苦笑亦或旁的神情,也分辨不清。

“姐姐,你同我一起回去吧,我娘定会炖好了羊肉汤,娘亲她还会做卷羊肉的春饼,可好吃了。”

却倾挽起锁秋一边手臂,荡秋千似的悠悠晃动。

“不了,却倾,见了你这幅样子,连是我也有些感慨。”

“怎么了,姐姐,你遇到什么致使你不悦的事了么?”

却倾忙探看她的神色,有些担忧。

“也不是什么,只是我突然想起,自己在铎朝边境,也有亲人。”

“多年不曾去瞧过,也是不孝。”

语毕,锁秋垂下眼眸,黯然一笑。

“好呀,姐姐,届时你回去了,定要寄书信予我,我会去看你的。”

却倾才一说出口,思忖一番,复又懊恼道:

“嗳,却倾都忘了,我根本就不认识几个字,届时姐姐传书信来,我也是看不懂的。”

“你真是。”

锁秋闻言,依在却倾身上欢笑起来,佯作要打她的样子。

红日西垂,照应得林间血光如火,灼灼人目。

遒劲粗壮的蛇身环绕在树林之间,若不是染有猩红浓烈的鲜血,倒真仿佛融入他身边盘根错节的枝木之间。

“啊——”

锁秋浑身遭蛇尾缠饶,他又不直接展开全部鳞片。

只掀起一部分小刺,扎得锁秋浑身上下的小洞,汩汩流出浓血。

锁秋渐渐不能动弹,眼珠上翻,露出白色部分。

江端鹤望着这幅景象,眼底流露出极端的阴毒狠辣。

待到人昏死过去,逐渐咽气,他才摆动蛇身,将其身躯撕碎,肉块四散飞去。

“哼。”

江端鹤最后嫌恶地督了一眼,便回身去了。

江端鹤孤身立在影影绰绰的林木之中,望向远处。

他尖长的蛇眼,难得流露出几分脉脉温情。

矮小的木屋前,却倾正与她许久不曾见过的娘亲紧紧相拥。

前些时候,她也是这样,环抱着自己的。

江端鹤不由得伸出双手,拥护住自己衣物单薄的身躯。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明天休息一天不更新,周二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