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这样一番话,连是领着她进门的锁秋都微微蹙眉。
堂上几人,则神色各异。
贵妃仍旧面色冰冷,却倾一直呆愣着,锁清则长眉紧蹙。
“其实当年姐姐受宠得紧,若不是拿这孩子试药,还屡次惹恼了陛下。也不会落得如今这副凄凄惨惨的样子,不是?”
“嗯。”
贵妃只轻飘飘应了句,复又将视线收回卷上。
照她的性子,是连应都不惜得应一声的,可成了贵妃,再是任性也都有所牵忌。
淑妃步调婀娜,缓缓向殿中走来,半眯双目,直勾勾望向却倾。
“这便是前些日子送进来的那位吧,说是司阶家的人儿?”
一时座上无人应答,淑妃便复又自语道:“要说这江司阶面子真是大得很,才是个司阶,家眷都能送进宫里了。”
齐越甯依旧垂眸于手上的书卷,随口答复几句。
“送进宫里有什么好的?”
此言一出,莫说是淑妃,连贵妃身边的锁清也是一愣。
“贵妃娘娘,您这话,可就不大好了。”淑妃嗔怪道。
稍时,淑妃复又将身边的皇子搂入怀中,亲昵地替他整饰鬓角。
那孩子一副乖顺样子,依在淑妃怀中,对贵妃连是瞧一眼都不曾有过。
锁清最厌烦淑妃这幅作弄样子。
愤懑,是为着自己的主子,不出语责难,也是为着自己的主子。
可她这样式的个性,纵然不加以批驳,自然也绝不会讨好。
“淑妃,你来净清殿,有什么事,若是为的来此做作卖弄,那不如即刻便辞去。”
齐越甯声色冰冷,面上不多表情。
“姐姐,大皇子这些日子都不曾见您,嫔妾也是为的挽回您同这孩子的母子缘分,真不想还惹得姐姐恼了。”
淑妃正说道着,另还抽出一只丝帕,抹拭眼尾。
“如是为的,这个,那便不必忙了。”
“锁清,送客。”
见却倾还余下半碗药没饮下,齐越甯复又凑近了提醒她。
闻言,淑妃却是也愣了神色。
“姐姐,这世上的女子,再没有不爱自己子女的,你……”
淑妃一句不曾讲完,便为锁清请出去了。
淑妃的人一走,锁清便露出几许不解神色。
“娘娘,您大可不必如此。其实淑妃有几句说的也不错,那孩子还小,姐姐若是厚待于他,来日得以重回娘娘身边,也是指不准的事。”
齐越甯却是答非所问道。
“那孩子平白投胎进了我腹中,也是可怜。”
“贵妃娘娘,您身为主位,当是自称一声‘本宫’。”
锁清眉头紧锁,开口提醒道。
齐越甯微微偏过头,见其人神色严峻,才伸出一只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什么‘本宫’不‘本宫’的,也不过一个称谓罢了。”
再者说,这一人之下的位子,她又能安稳多久呢?
锁清见了主子神色,当下眸间也是黯然。
“越甯姐姐,那个是你的孩子么?”
却倾歪过头,开口问道。
“是。”齐越甯应道。
“姐姐有孩子,却并不喜爱他么?”
“却倾姑娘。”锁秋开口唤道。
意在警示她,不必再往下说了。
齐越甯则是又将手放在锁清手上,轻轻一握。
“孩子若是与不爱之人所诞,实在也是不必要爱的。”
“却倾的父亲也不喜欢却倾,娘说他是因着我无天分,才会如此的。或许他也是同姐姐一样,不喜欢却倾的娘。”
却倾说着说着,渐渐垂下头去。
齐越甯伸手,轻轻拍了拍却倾的肩膀。
“你父亲若真是看不起你们母子,那可真是不配为人了。”
才说过这句,她眸色一沉,复又想及自身,便多出一句解释。
“至于我,怎么个想法,也都是你们的事。”
这之后,齐越甯说出的话,倒足足使却倾念记了许久。
“那年我进宫时,他便命人剪去我的飞羽。”
“其实他又何至于如此,我生来便不过是飞不高的白孔雀。”
原便是凡鸟,被强带至不该来的地界,自然也是逃不去的。
“后来诸事,更是百般千般地逆我心意,我又怎能不怨。”
齐越甯伸手,狠狠砸在桌几之上。
锁清也被她的举措惊动,不禁伸出手去,意欲拦住她。
齐越甯乃高官之女,又身居高位,极少有过如此情绪流露之时。
“孩子,人人都要拿他绑着我。”
已是不能飞的孔雀,何必再强套上道德束缚中母性的枷锁。
“尹却倾,你老实告诉我,你究竟是何处来的。”
齐越甯双手撑在却倾两肩,目光凝聚在她面上。
却倾来净清殿也有几日了,从未听过贵妃说出这样多的言语。
当下她也只得怔愣神色,脑中还在思索方才贵妃说的话,一时也并不能有所答复。
许是齐越甯目光灼灼,实在亮得她心慌。
“我……我是阙国人。”
“阙国。”
齐越甯先是眉间一蹙,似是有些不解和疑惑,复又闪过几分了然。
齐越甯回头望了一眼锁清。
主仆二人目光流转间,已是猜透原委。
“却倾,你与我不同,我如今所有,皆是生而为齐氏之女所必须担负的。”
“而你,不必如此,更不可将这大好年华都葬送在宫室之中。”
“姐姐,那我该怎么做?”
却倾神色依旧茫然,她只以为是终于可以回去见自己娘亲了。
念及此,连是眼角也不禁溢出泪来。
“我答允你,迟早有一日。”
说过这句,齐越甯便又恢复寻常神色。
她领着锁清,向殿外走去。
也不知算忧亦或是喜。
贵妃所承诺的那一日,来得竟是这样早。
是日一早,净清殿内便闹嚷起来。
却倾同锁秋住在一处,二人都匆匆起身。
“锁秋姐姐,外边是怎么回事?”
却倾才起身,睡眼惺忪,嗓音微微发粘。
锁秋向外探望着,复又向却倾说道。
“我也不知道,姑娘,我先替你簪好发髻吧。”
尹却倾却总仿佛有些担忧,心中像是往下坠着,不怎样安稳。
“姐姐,我总有些怕,不如我们先出去吧。”
既这样,二人随意扎好头发,便向殿中去。
但见殿中,贵妃已是坐困愁城。
锁清挡在主子身前,厉声喝道:“此乃我朝贵妃,谁人胆敢冒犯!”
来声讨贵妃的,是一群太监宫女。
“您再是贵妃,母家再是怎样的千尊万贵,这皇上皇后要您去,您也得去不是。”
为首的那个大太监拿腔拿调着称道。
在宫里头待得久了,为人的也成了精,连是说话也看不出从前的样子。
“罢了,都要我去,去便是了。”
齐越甯伸手,轻轻握住锁清的一只手。
她用仅锁清可听闻的声音,轻轻说道:
“你就别去了。”
锁清自然不会顺她的意。
她并没多说什么,只是扶起贵妃娘娘的左手。
这一路上,她得将主子扶好了。
走得体面、顺当。
“越甯姐姐!”
却倾快步上前,不忍惊呼出声。
锁秋紧赶慢赶地跟上,在其后唤道:
“姑娘,姑娘,可不兴去。”
“哟,这位姑娘,您可小心着点,直呼了这位贵妃娘娘的名讳,恐怕她也会要了你的命去。”
那位大太监瞧着却倾过来,忙是嗔怪道。
却倾见了旁人,立刻便怵了许多。
她缩到锁清身边,小声询问着情况。
“却倾,快回房里去,这儿没你的事。”
锁清推开她,故意加大音量叱道。
尹却倾果真被她惊住,不忍退却一步。
“姐姐……”
她复又向后退了半步,甚至半靠近身后的锁秋怀中。
“我不是故意的。”
“姑娘,锁清许也不是故意的,咱们先走吧。”
锁秋挽起她的一只手臂,将她扶稳,边又小声在她耳边解释。
“锁秋姐姐,他们为何要带贵妃娘娘走。”
却倾仍在原地,声色微颤。
她是真害怕了,可还为着待她好的越甯姐姐强撑着。
“锁秋,快带她进去。”
锁清轻声招呼了一句,并没偏过头去看那二人。
她目光一直朝向前路,还须得扶稳自己的主子。
不知怎的,在宫里待了这样许多年都不曾哭过的人儿。
而今眼前竟也微微泛红,遇火似的灼热。
“贵妃娘娘,走吧!”大太监高声呼道。
待到几人都走远,却倾仍在原地,双腿微微发颤。
她极少见到这幅架势。
一念及相似情景,也唯有上次在军营中那次了。
却倾不由得环抱双臂,躬身蹲下,眼眸前垂下的睫毛渐渐濡湿。
她真是没出息,连替姐姐说一句话也不能。
金雕姐姐会抛弃她,或许也是因着她自己无能吧。
“要是我能有点用处便好了。”
却倾声音细弱蚊蚋,近乎不可闻说。
果然锁清并未听见她的话,开口问道:
“姑娘,你怎么了?”
而却倾,双手颤抖着,却竟是忽地揉紧了。
娘亲不在,金雕姐姐不在,江端鹤也不在。
这里唯有她却倾。
纵是身单力薄,也合该要去试一试的。
“姐姐,我们该过去,不能让锁清同贵妃姐姐平白受了旁人欺负 。”
却倾攥紧拳头,抬眼时目光炯炯。
“姑娘……”
锁秋一时语塞,她实在想不到一个臣子家送来的,尚还无名无分的质女,竟想去皇帝皇后跟前,替一个贵妃讲话。
作者有话要说:【碎碎念】
特别想问大家对我下本开什么有想法吗?
目前这两本暑假的时候都会完结的(大概!)
摸摸不是很想继续写古言了(确实很难写),但是不知道大家想不想看,其实手里还有别的古言梗,暂时没丢到预收,大家想看的话,会丢进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