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却倾被人送到宫门前,才下了车。
她早已哭成琉璃似的泪人儿,可还要强撑着精神。
“老先生,这是何处,你知晓么?”
“姑娘,是处乃皇城,天下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却倾动了动唇,也只是看向一边。
这是你们铎朝人的天下,非我阙国人之乐土。
“皇城,我怎么就要来此处?”
却倾仰望着巍峨的城楼,神色呆愣。
“姑娘,里边儿有宫人带着,仆下先走了。”
“我,我一个人进去么?”
却倾猝然回身,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她懵然不知。
“姑娘,此后这一段路,无车也无轿,都需得要你亲自踏去呢!”
宫人正在却倾身后,笑面称道。
尹却倾由人领着,直向宫中去了。
宫人们告给她,她原是要去皇后娘娘宫中的,可她身子欠安,久而不愈,便暂将她安置于贵妃所居的净清殿。
“净清殿,真是个有趣的好名字。”
此处人生地不熟的,不好得罪人。
况且她本身便是个遇软则软的性子,好说些悦耳的话。
怎料那小宫女目光闪躲,稍时方偷着道:“那儿的主子可不招人待见。”
闻声,走在最前的大宫女忙出言喝止。
“少搬弄是非,仔细你那条欺软怕硬的舌头!”
小宫女忙将舌头吞进口中,不多言语。
却倾则是将头偏向一边,吸吸鼻子,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她其实怕得很。
大宫女也知道却倾原便是个外人,恐她适应不能,才多解释几句。
“贵妃娘娘性子爽利,话也不多,你若是同她相处不协,避一避也是极好的。”
“她生得美么?”
此言一出,四下也是一滞,众人都不曾料想却倾会问出这一句。
却倾也愣了愣,还直以为是自己冒失了。
正当她要致歉之时,那大宫女已开了口。
“贵妃娘娘丰姿冶丽,更是秀外慧中,纵是拿天下的女子与之相比,样貌相当的,才情、家世便差上一截;才情、家世都有了,姿容便是不可堪相较。”
“是了,如此性情的娘娘,连是宫里,也都难得。”
尹却倾只是呆望众人,不解其中意。
“生得好看的娘娘,怎么会是坏人。”
来净清殿外迎接的,但有一名宫女。
宫人们介绍说,她名唤“锁清”,是贵妃娘娘的贴身宫女。
见却倾的第一眼,她便就只有一句话。
“你是什么地界来的,怎么通体上一股子鸡毛掸子味儿?”
正说着,她还做出探身嗅闻的举动,引得众人掩面窃笑。
锁清见了众人情状,没再多说什么,只复又打量却倾几眼,回身而去。
很快便有了她同却倾说的第二句话。
“怎么不进来,没瞧见为你留着门么?”
尹却倾是才从思绪中清醒,匆匆小步跟上。
正当她回身,预备阖上门时,方才的小宫女忽然几步上前。
“她们宫里速来如此,你多多忍着避着,过几日,去求皇上皇后便是。”
小宫女凑近她,解释道,复又眨了眨双眼。
其实她生得俏皮,只是宫女的服饰太过素净老练,连带着人也成熟几分。
大宫女只等她都说道完了,才出语阻拦:“糊涂东西,还不快走!”
却倾轻轻阖上门,心中不禁泛起暖意。
她想起,娘亲一直以来便都教诲自己。
在这世上,保全自身已是难事,只消在微末处,做一良善人,便足矣。
却倾一直以来,也是这般行事的。
正想着,一回头,便又瞧见锁清那一张冷面。
远远地立在当口处。
她从来不多出些许神色。
仿佛对于却倾这样式的人,连一颦眉,都是浪费气力。
“我来了。”
却倾心虚地垂下头,忙上前几步,走到锁清身后。
“这一处是照例分给你的居室。”锁清出语介绍道。
尹却倾探身进门,一见眼前景,当下便生出满心的讶异。
四四方方的宫室,虽不算大,陈设摆放,却是精致协调。
左侧一展春和景明图屏风掩去半数景色,前置一只紫檀云纹小柜,上有几只鎏金烛台。
右侧则是层层叠叠,影影绰绰间,四角的仙鹤铜制香炉,墙角搁着一只黄花梨嵌螺钿盆架,瞧着虽不比旁的摆件点眼,却依稀可瞧见其上细细勾描出的纹路。
却倾少见到如此陈置,当下半张开嘴,只朝身边的锁清眨眨眼,说不出话。
锁清到底是宫里头待得久了,莫说是寻常人,神神鬼鬼的也见过不少。
却倾又是个神色上藏不住事的,锁清一眼便看出其人眼中的感激。
“这是陛下的恩典。”
她冷冷地扫了却倾一眼,抛下一句,便回身离去。
次日,却倾便见到宫人们口中性情刚直的贵妃娘娘。
她一早便起身,因着认床,又是这样一间陌生的居室。
这些时候,却倾总是迷迷糊糊着。
但这一夜的恐惧和哀戚,足以让她清明。
江端鹤走后,却倾便缠着臧禁知,絮絮叨叨许久。
禁知一直是眉头紧锁,缄口不言。
却倾茫茫然间,不知怎么便在藤椅上睡下了。
再睁眼时,便发觉自己已身处于马车之中。
夜里睡得不好,自然起得也早。
却倾只随意插了一只样式简洁的青玉簪子,也并不着以粉饰。
她自小在乡野里长大,用不惯那些个细碎繁杂的配饰脂粉。
忽然想起昨昔,还是江端鹤为她添妆簪发。
原该是泛起欣悦的暖,却不知是否因着他身上的寒凉,却倾只觉着周身一股子冷意。
尹却倾随意整饰过后,便走出门去,怎料才至当口,便迎面见到一名姿容端丽的女子。
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贵妃娘娘面容,眼尾原便是骄矜上勾,更扫以棠梨脂粉,更显出那样貌若仙若妖。
浓妆艳裹着,本该是媚态横生,可她虽生得如此样貌,秉性里却非是烟视媚行那一属,因而更如是月下嫦娥,瑶林琼树。
便似是珠围翠绕之间,因着淡泊才更突显的仙露明珠。
观之相貌过后,却倾才注意到她通身的珠光宝气。
贵妃发做惊鸿髻,两边簪点朱玉的花叶钗,上作钿头金钗,头顶更有云鸟纹金花丝点翠花冠。
她身着金丝描边鸟衔花草纹褙子,两袖披拂翩翩,齐胸襦裙更是葳蕤生光。
二人身后跟来一位小宫女,着急忙慌地跪下。
“贵妃娘娘,府里送来几封书信,说是要紧得很,要您即刻便看呢!”
贵妃娘娘分明是瞧见了却倾,督过一眼,便向着房中去了。
她的面色比之锁清,更是漠然。
看不出分毫流动的情绪。
至于身后跟着的小宫女,她更是一眼也未曾予给她。
却倾也不知道怎么的,自达宫里便惴惴不安的心。
骤然抚平,安定下来。
尹却倾总仿佛觉着,她们先前是熟识的。
“贵妃娘娘,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她生得真好看呀,却倾不禁莞尔。
仿佛一直以来繁杂的心绪都理清了。
闻声,原已半踏进门中的贵妃是才缓缓收回步子。
“什么?”
她声色淡漠,不知怎么,总能从中听出几分凄冷。
此时,锁清紧紧颦眉,唇边微微一颤。
“贵妃娘娘,您的名字是什么,却倾问的不是封号,也不是旁的称谓,而是,而是……”
“闺名?”锁清开了口。
“啊对,就是这个!姐姐你好聪明呀!”
却倾笑眯了眼,语气欣悦。
“越甯,齐越甯。”
贵妃回身望向却倾,神色依旧冰冷。
锁清偏过头望了贵妃一眼,神色仿佛有些讶异。
“月宁?这名字倒合了姐姐的相貌。”
贵妃面上仍是颜色不变,与锁清相视一眼,便独自向房中去。
身边跪着的小宫女见状,更是慌了神。
锁清几步上前,三言两语便打发了去。
锁清是齐越甯的陪嫁丫鬟,从前在齐府里随她一同长大的,自然便明了主子意思。
她便上前一步,打量起却倾。
照理说,也是个司阶的家眷,何至于这样失了礼数去。
好在她们净清殿里是最不重规矩的,真要是去了皇后宫里,还不知闹出多少是非。
心底这般思索着,面上却不好发作,锁清也便只是轻咳几声。
“司阶府上,都没个教习礼仪的姑姑么?”
仆随其主,锁清从来快言快语,也并不怎样顾忌旁人所想。
不过却倾也是个心大的主儿,闻之并不觉得冒犯。
“司阶?你说江端鹤吗?”
却倾歪着脑袋,面色染了几分疑惑。
江端鹤家里分明就没有旁人。
锁清见了她这幅样子,便也了然。
“罢了,过几日你便同锁秋一起,她会教你宫中礼数。”
才说着,锁清复又眺望向一边的房檐。
“再过些时候,便是春日宴,届时你可不能错了规矩。”
再过些时候?
却倾从未料想自己竟还要待在这宫里头。
难不成她也要同这些个娘娘一般,永居于宫墙之内么?
“姐姐,是什么人将我送进宫里的,你知晓么?”
眼下这个景况,她也只好自谋出路。
锁清愣了了,回过头看她时。
才忽然发觉那清澈的眼眸间,荡漾起几多愁绪。
“怎么?你竟是不知?”
可她最终也只是薄唇轻颤,并未再说些什么。
有些话若是脱口而出,也只会平白给她的主子招致祸端。
望着眼前人娇小的身躯,她总仿佛记起从前。
那时她也是伴着这般年轻的女子,脂玉雕砌似的面容。
一步踏入宫中,此后再也不曾离去。
“你叫什么?”锁清忽又问道。
“却倾,尹却倾。我还有娘,我和娘是一个姓氏的。”
锁清听过,便亦回身向房中去了。
独留却倾一人惘然。
作者有话要说:【摸朝热搜】
【1】爆#江端鹤尹却倾文盲夫妇实锤#
【2】#尹却倾殿前失仪#
【3】#尹却倾##鸡毛掸子#
(开个小玩笑)
最近摸摸嗓子很疼,估计是有点感冒,这个季节流感横行,大家也要注意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