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及笄过后,尹却倾便时常做一些奇怪的梦。
开始时,梦中的世界五彩争胜,流漫陆离【1】。
却倾只眼见梦中光景,但总仿佛并未置身于其中,而是游离在外。
可,随着年岁渐长,那些怪异的梦,出现得愈发频繁,且越来越清晰。
渐渐地,尹却倾便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置身事外。
且梦中的色彩,从开始的纷繁杂乱,直至后来……
归于一片沉寂的冷色调。
而今,那层层叠叠的冷色,也缓缓汇聚。
后来便全然归于同一种色彩。
由浓转淡,从帝释青,柔蓝、品月,直至月白。
天地之间,广阔之地,也被划分为鲜明的黑白两调。
不过,却倾并不十分在意这些。
因为那些梦,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故事,不过是混乱的色彩交杂。
是般只更使她觉着头疼。
除此之外,却倾的梦中,有时还会交杂些别的。
可惜如今也逐渐趋于单一。
因为遇见江端鹤过后,她所能够依稀记得一些的梦。
都与他有关。
同时,不知是否与做梦过多相关。
却倾的记性愈发下降,也正因如此,当初再遇江端鹤时,会记不清三年前的事。
也不知是否是对她的提醒,后来便复又梦见当年事。
“想起来了么?”
江端鹤俯下身,在却倾耳边问道。
声音本身,便是一重感官上的刺激。
江端鹤又是附在他耳边说的,声色低迷,带动气流,在她耳边轻轻吹拂。
他连气息都是冰冷的,可却倾一触到他的气息,一边耳朵灼热得像是蘸了朱红墨水,晕开则鲜红欲滴。
还不断发着痒,似是有千万只纤弱的小手,不断抚弄她的耳垂。
若说单是如此,也便罢了。
江端鹤方才的话勾起她的回忆,不禁想起梦中暧昧的气氛。
现实中的挑动,与想象中的风光相互重叠。
胆惧,或是羞赧,她不知如何形容当下的情绪。
“我不记得了。”
却倾将头别到一边,许久也才说道出这句。
按却倾的相貌而言,江端鹤唤她为小鸟也是情有可原的。
她生得一张短短的小圆脸,淡淡的羽玉眉。
除却眼睛以外的五官都嫌是太娇小了些,尤其是一张小嘴,形状精巧,颇像是鸟喙。
更不必提却倾的身形,观之全身,活脱脱,便是一只蹦蹦跳跳的小雀。
如此相貌,虽称道不上是风华绝代,饶是有人不甚喜爱……
但绝对是江端鹤的心头好。
蛇就该是喜欢鸟雀,尤其是像他这样式的大黑蟒。
江端鹤自己觉着没什么疑问。
纵是真有问题,他的喜好也不容旁人置喙。
大意为,他就是喜欢。
不知是否是因着方才哭过,却倾眼尾翘起之处,仍泛着浅浅的红晕。
嗓音里,也是细声软语的腔调。
江端鹤也不知怎么,竟没耐住性子,平白冒出一句浑话。
“惹红娘子。”
说过之后,他便立刻觉出不对,忙瞧看向却倾的神色。
却倾也不知正想着什么,目光迷离,浅色的眼珠像是为雾气氤氲。
江端鹤便凑近她,轻轻吻了吻她眼尾的点点水光。
他曾在书里研习过,这是人类之间表示亲密的方式。
却倾感到一丝冰冷的触碰,并不觉着讨厌。
她面上只是愣了愣,身子忽然蜷缩在一边。
“却倾记性很差,真的不记得了。”
江端鹤微微皱眉,做出一副惋惜神色。
“那怎么办呢,我又不能进到却倾的梦里。”
“是却倾,不愿意告诉我么?”
江端鹤充满危险气息的蛇眼中,写满了委屈。
装作弱态以引诱猎物上钩,这也是捕食者必修的一环。
“啊,不是。”
却倾缓缓放下了遮上脸面的手。
她不愿再让江端鹤不高兴。
因着方才双手紧紧掩面,如今却倾的两颊更是泛起不自然的潮红。
“那这样吧,我给却倾出个主意。”
闻言,却倾才转身,睁开潮湿的双眼。
“什么?”
江端鹤只是望着她,一时并未开口。
每当静默之时,却倾对江端鹤最复杂最纠结的那一部分感情,便会深深沉淀下去。
却倾像是在瓶中取水的鸟,只得尝到上面的那一部分。
清甜甘冽。
好似他们之间,从来便没有谁强迫谁。
只是一方供给,一方索求。
而今,又是谁在给予,谁在谋求?
“我同却倾一起回想,每做到一处,却倾来告诉我,对,或是不对。”
是时,江端鹤身上一部分重量压在却倾身上。
不算沉,但足以教她喘不过气。
“啊,那我要做什么?”
却倾语中透着茫然。
眼神却是湿润着,清醒,亦或是迷离。
教人猜不出她究竟听懂多少。
“你什么都不用做,一切交给我即可。”
江端鹤低着头,满意地看着她渐渐涨红的面色。
且说,先前江端鹤已让臧禁知回家去了。
但臧禁知,一向便是个操心的主儿。
臧禁知正在家中,盘着腿练功,越想越觉着不妙。
他江端鹤是什么人,奸诈狡猾不说,还阴险得很。
她怎么想都没想,就将却倾一个人留在那儿了呢?
不过江端鹤再是邪恶,对着却倾之时,也总是温温柔柔的。
应该不能有事……
怎么可能没事!
尹却倾就是个又笨又呆的蠢丫头,旁人说什么信什么的那种!
还是个阙国人。
在臧禁知的认知里,阙国人连打仗都闹不明白。
笨得很!
更不必提尹却倾了。
在阙国那一帮子笨人里头,却倾这个笨蛋也是能排得上号的。
臧禁知再无心思练功了,连忙穿上外袍。
不过,既然江端鹤都让自己走了。
她若是抗命,该不能平白生出事端来吧?
可当初哄骗尹却倾的点子……
是她臧禁知提出的。
那若是却倾遭受非人待遇,届时也得寻到她头上!
臧禁知到底放不下却倾,急忙穿上外袍,飞也似地出了门。
铎朝有明文条款规定,除军事飞行区外,任何一种鸟类不可飞行。
纵是臧禁知,也只得寻了车夫来送她。
“师傅,再快些”
否则就要赶不及了。
车夫从没见过臧禁知这样着急,不免心生疑惑。
“臧中侯忙着做什么呢?这样急。”
“救人。”臧禁知应道。
“啊?那得赶快了!”
车夫听罢,对着马后腿,奋力抽了一把。
“多谢。”
臧禁知紧紧颦眉,瞧着十分严肃。
心中则是不断回顾着尹却倾的音容笑貌。
小鸟,你可千万别出事。
最要紧的是,有事也别来找她臧禁知。
都是江端鹤逼的。
不出一个时辰,臧禁知便赶到江端鹤府上。
“多谢了师傅。”
臧禁知凝望着眼前府邸,不知怎的,总觉着比之平时,多了几分阴森可怖。
“别客气了,臧中侯。不过您是不是说要救人么,怎么来了归德司阶府上。”
车夫挥挥手,疑问道。
臧禁知深深咽了一口唾沫,才向前走去。
“就是来此处救人。”
江端鹤府上从来不用佣人。
照他先前的话术,府邸于他,不过是用于歇息的。
在军队待得久了,衣食住行的,自己都能负责,哪就还需旁人来伺候了。
当时,臧禁知还当他所指,是在府上冬眠,毕竟平时都待在军队里。
身为异种,他们都多多少少会受到些生物习性的影响。
比如臧禁知每每飞于高空,藐视世间生灵,便会产生抓取猎物的欲望。
况且时至今日,她都会偶尔产生自己的居所在高山之上的错觉。
但江端鹤很久都未曾提过冬眠的事,非要说的话,只是时或比旁人更怕冷些。
江端鹤如今,究竟已然修行到怎样程度。
臧禁知虽为他名义上的徒弟,对此却也无从知晓。
臧禁知上楼时,走道空无一人。
四下里寂寥。
直至她望见地上的那摊血。
这,该不会……
是尹却倾的血么?
江端鹤,你为何如此狠心,尹却倾好歹也待你不薄。
这你都能下得去手?
臧禁知一见了血,悲愤交加。
凭他什么规矩道理,今个儿,我便要替天行道。
由此,听闻房门中的响动过后,臧禁知便本能觉得是江端鹤在吞食却倾的尸体。
“尹却倾,我来了!”
臧禁知抬腿,一脚踹飞不过是虚掩着的门,放声直呼却倾的名字。
接下来便是六目相对。
或许在场的任何一人,都不会忘却今日的这一幕。
江端鹤紧紧压着尹却倾,臧禁知的脚刚离开门没多久。
“对不起!”
臧禁知迅疾伸出手,意欲阖上门,却发现……
门已经被她踹飞出去了。
那一瞬,却倾骤然清醒过来。
也不知是何处来的力气,竟将江端鹤一把推开。
“都怪你——”
“却倾。”
江端鹤还没理清发生了什么事,却倾便从她怀中蹿出。
他只得木然跪身于原处。
感受着怀中渐渐消散的温热。
此时的臧禁知,已经走进房中,捡回因破裂开来而形状别致的木门。
尹却倾则是双手掩面,狂奔出房间。
江端鹤沉着脸走到门口时。
臧禁知正在试图安上被她踢开的门。
二人四目相对……
臧禁知头一回觉着,江端鹤是如此高大,神情如此阴森冷酷。
“司阶,我先走了。”
臧禁知一把将门扯上,随后便回身逃蹿而去。
她特地从双臂上生发出些许羽翼,以助自己奔跑。
“臧禁知!”
江端鹤在其后咆哮道。
不过身为鸟类,就是这点好。
一论及追逐战,她只消飞上高空。
任凭江端鹤如何强大,也绝不可能生出双翅,飞上天将她逮住。
尹却倾,余下的就交给你了,我先走一步。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标注】
【1】“五彩争胜,流漫陆离。”引用自刘安《淮南子》。
【摸摸的碎碎念】
臧禁知表面身份:江端鹤的下属
臧禁知真实身份:绿江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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