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禀圣上,亏得政绩清明,近年,我朝周边安定,民间太平,正值盛世……”
镇国大将军,马飞鸣正跪在众人之前,向哲元帝汇报诸事。
“但有一事,臣不得不报。”
他身后跪着的,便是刘将军,其人虽看着精气神足,但心中也是诸多不满。
有个小半年不曾早朝了,也不知哲元这老头,今个又发什么疯症了。
就不能待在宫中,尽享玩乐么。
反正除却口头说道几句,旁的也不会。
其实这些个武将,瞧不起哲元帝,也有其间缘由。
哲元帝重文轻武,登基时,便增设多个文官职位,对于武官,也不过几声口头嘉奖。
当兵的从来就好论一个实在,谁私下里都瞧不起这样式的,总以为皇帝老儿是不敢上前线呢。
比之众人,江端鹤的心思便单纯些许。
他手执朝笏,一动不动,面上更是没有任何表情。
他在睡觉,蛇休眠时无需闭眼,旁人便看不出来。
蛇形不正是用在这种时候的么?
本来江端鹤是不愿来的,今天一早,却倾说要包包子。
他最喜欢吃包子了。
结果朝廷特地给每个武将都传书一封,说是皇帝亲笔。
这个皇帝老儿。
陪却倾包包子的任务,便顺理成章落在了臧禁知的头上。
“好像不是这样吧?”
臧禁知望着却倾手中塞满了馅料的“包子”,神色凝重。
“我娘就是这样包的,嗯,却倾做得不对吗?”
却倾举起手中奇形怪状的面团,碰了碰,里面的馅料便倾泻而出。
“啊呀——”却倾惊呼道。
臧禁知不忍扶额,手才一碰到脑上,便忽地想起自己满手的面粉。
“我来吧,你去旁边歇息会。”
“那多麻烦你,却倾说了要给你和江端鹤做包子,啊——”
“啪”,却倾的面团砸在砧板上,内里的馅料各自逃蹿开来。
“还是我来吧。”
臧禁知无奈道,这大概是第一次,她同情江端鹤。
他平时在府邸里,就是过的这般日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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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却倾去给你倒茶。”
“嗳,不用……”
臧禁知正预备阻止她,却倾已飞奔出门,没了身影。
或许连臧禁知自己都不曾发觉,她虽抱怨着,嘴角却微微勾起。
江端鹤在府里,得是过的是神仙日子吧。
她很确定。
“姐姐,你做得好好看哦!”
却倾瞧着臧禁知手中浑圆的包子,不免惊叹道。
“就和却倾的娘做的一样好。”
听见这话,臧禁知差点没将方才饮入口中的水喷出来。
“就是娘,把我照顾得太好了些,却倾如今才什么也不会,连个包子也不会包。”
却倾不曾注意到臧禁知的举动,自己坐在椅上,抒发起感情。
“是么……”
臧禁知眼神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姐姐,我有点想我娘,你说却倾什么时候才能走。”
“不知道。”臧禁知如实答道。
且说这江端鹤在朝堂上睡得安稳。
大抵是想到了什么,他面上浮起轻浅笑意。
江端鹤身边跪着的,正是当是军队里调笑他的张先仁。
江端鹤的一切举动,他都看得清楚。
其人不免心道,这小子,笑得都成花了,在朝堂上睡着,本来也算是成就一桩。
在朝堂上睡着,还对着一帮牙齿都快掉光的老头,想入非非,那便更是人才。
张先仁不由心生钦佩。
但很快,江端鹤便收了笑容,从睡梦中归来。
“陛下,昨日臣观星象之时,见有二小星,悬于阙国边境一座小城之上。小星与我朝主星有所牵连,此乃大福之所向。”
说话者是司天监朱敛明。
“爱卿所观,乃是何处?”
“据臣观测,此地名为桉城。”
闻言,江端鹤顿时清醒不少。
桉城,却倾跟他提起的次数不下百次了吧。
那是却倾的故乡。
“回禀陛下,先前军队途经此地,也觉有所异状。照理而言,这世上能变幻出异形之人,顶多半数,我朝最多之处,也不多占六成。”
“而在此地,竟达九成有余。”
听到此处,江端鹤眉间紧蹙。
难道……
他的却倾居然是桉城中顶特别的一个,难怪会这么可爱。
不对,这是在上朝,得正经些。
直至下朝,江端鹤仍是紧紧颦着眉。
张先仁便问道:“老兄,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江端鹤,由你带领十余名精兵,秘密前往桉城调查,如若有所成效,朕定然重重有赏。”
下朝后,哲元帝留了他一会,对他命下此令。
他要去却倾的故乡了,分明是生养出心爱之人的地方,可……
江端鹤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回到府上,先迎面遇到的是打算离开的臧禁知。
“司阶。”臧禁知行礼道。
江端鹤挥手,示意她起身。
“却倾在做什么?”
“方才忙活了许久,眼下许是歇着呢。”
江端鹤点点头,复又下令道:“你去营里挑二十个人,要最好的。”
“是,司阶。”
“别把自己算在内。”
臧禁知骤然抬眼,似乎有些讶异。
江端鹤将她颜色上的变化尽收眼底,自己也是神色严峻。
“我要留你,在这儿护着却倾。”
“臣下多问一句,此番,是要去何处?”
“桉城。”
听见这个答案,臧禁知松了口气。
“那您不妨告诉却倾,她会高兴的。”
“别告诉她。”
江端鹤只抛下这句。
臧禁知也不知为何,望着江端鹤离去的背影,不觉间,自己周身上已是冷汗涔涔。
江端鹤回到房中时,却倾正趴在桌上。
她双眼微阖,长睫毛翩翩垂下,气氛静谧而安宁。
却倾年岁虽已二十有余,但因着骨相,面上幼时带来的肉还不曾消退。
她将脸倚在臂弯中,两颊上白里透红,嫩肉都嘟噜在一处。
江端鹤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
软软弹弹的,像是年节里吃的白滚糕。
仿佛一咬进口中,内里的糖心便会化开,甜滋滋的。
却倾这样的糖人儿,仿佛天生便爱笑。
跟在他身后时,也像一只圆头圆脑袋的翠鸟儿,唧唧喳喳着。
旁人听来,许是太闹腾了些。
但对于江端鹤而言,再怎样也是听不够的悦耳。
有却倾的时日过久了,才愈发让他铭记失去她的那三年。
自己的孤寂和痛苦。
他悄悄将却倾从椅上抱起。
动作小心翼翼,唯恐将她吵醒。
唯有拥着却倾之时,她深深埋在自己怀中。
江端鹤才会十分难得地以为,却倾真真切切地属于自己。
蛇倾慕温暖,依恋温暖。
因为这是蛇绝不能失去的,他赖以生存着。
蛇也许会忘却其所爱,但觉不会记不清自己曾占有之物。
江端鹤将却倾置于床榻之上。
他的小鸟很可爱,可若是不会飞出他的领地……
那便好了。
他忍不住这样想道。
“嗳,你回来了。”
却倾突然转醒,很快便从床上起身。
“没事,你再睡会。”
江端鹤以为却倾是要给自己拿午饭。
“不用了,阳光这样好,却倾要出去看看。”
尹却倾舒展开身子,面向阳光,不禁感慨道。
江端鹤却是一怔。
他还以为,却倾是关心自己,才会起来。
早上不是约好了,要一同吃包子么?
还有臧禁知。
对了,该是先同她一起吃过了,才会不记得这件事。
却倾这么快就忘记了他……
哦,当初他们再见之时,却倾连他的名姓都还不能记清呢。
原来,只要是稍稍帮过却倾之人,她都会温柔以待,甚至是远超过对他的好。
原来,他期冀了三年的相逢,却倾只消一瞬,便会全然忘记。
原来,他江端鹤,在却倾心中,便是如此无足轻重……
上次连是与臧禁知的事,却倾都会质疑自己。
难道,他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都没有任何意义。
顶多就是换来,任凭谁都能得到的,一个微笑。
见江端鹤呆愣在原处,却倾才忽然反应过来什么。
“江端鹤,你没吃饭呢,对不对,快来吃却倾做的包子吧。”
宛若一阵清风,刹那间的吹拂,便能将朗朗明月前的乌云涤荡开来。
“唔……好。”江端鹤受宠若惊。
看着江端鹤掰开手中的包子,放入口中,咬下一块。
却倾支着脸颊,面上浮现出微笑。
“江端鹤,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且说,只要是我江端鹤所能为之,必会应允。”
江端鹤分明在包子里吃出一股怪味,但还是大口大扣地吃着。
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1】。
江端鹤嘴里,只要是却倾做的,都好吃。
“我想回去。”
江端鹤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却倾。
“我想回桉城。”
“不行。”
江端鹤一狠心,寒声道。
却倾不解道:“为什么,我在这里,都快待两个月了,理应没事了才对。”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江端鹤脸色愈发阴沉下去。
为什么,他还想问为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他只稍稍有些安心,却倾便说要离开自己。
她就这么不愿在自己身边?
“我只是想回家看看,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呢?”
江端鹤怔愣了神色,抬头凝视着却倾的神情。
委屈和愤慨充斥着他的胸腔。
她怎么能这么狠心,难道这些时日的温存。
都是自己梦幻般的泡影。
上回也是,却倾在梦里,便不住地说着要他离开的话。
“为什么?”
江端鹤说出这三字时,只觉着连呼吸都是困难的。
却倾喊道:“什么为什么,只因为我想我娘!”
又是她母亲。
却倾在心里,给所有人都划分好了位置。
唯独他江端鹤,连入座的资格都不曾有过。
江端鹤深深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开口。
“却倾,外面很危险……”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
却倾转身而去。
江端鹤久久失神,一口一口,吃完盘中的包子。
连金色的蛇眼,都宛若渐渐黯然。
她从来不曾想过,他有多怕冷。
连方才呼吸间吞入的空气,都是寒凉的。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标注】
【1】“色不迷人人自迷,情人眼里出西施。”引用自清代黄增的《集杭州俗语诗》。
【摸摸碎碎念】
这是小情侣第一次吵架,不过很快就会和好的,毕竟我们鹤子哥此时还是“小狗”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