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江端鹤听闻却倾的惊呼,茫然转身。
才解开腰间的系带,一松手,便露出中间一部分肌肤。
若说是半身全都露出,反而太过,恰恰就是只暴露了尺寸之地,倒显得隐晦而……
却倾想把视线移开,毕竟……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1】。
嘿嘿,却倾也是学过一点书的,厉害吧!
想到这个,却倾面上不觉泛起一丝微笑。
不过很快,这点笑意便消失了。
她视线自然向下,瞥见一处有些怪异的地方。
江端鹤周身上不过披一件泛银丝的黑纱袍,与内里的青白皮肤映衬鲜明。
他腹部肌肉上隐隐泛起一层波光粼粼的灰白色,若是细细瞧去,便会发现那是蛇鳞。
却倾的目光便落在那片浅浅晕开的灰白鳞片上。
不知为何,脑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句:
“那是我的鳞片,本也合该是要收起来的,只是从前受过伤,再不能了。”
在尹却倾印象中,她并不曾见过,他也从未和自己解释过。
怎么自己便会知晓这个?
江端鹤意识到却倾在看自己,还以为是害怕自己腹间的蛇鳞。
也不知是为何。
他总觉着却倾似一只在林间舞动跳跃的小雀,天生便是胆惧像自己这样的大黑蛇的。
“对不住,我即刻便用布条缠起来。”江端鹤道。
他不愿自己有一分一毫不够圆满的地界被却倾看在眼中。
江端鹤再也不想看到她恐惧的样子。
却倾一愣,自己也不知怎的,竟道出一句:“不必了,不是有伤么?”
此言一出,二人都有些呆愣。
分毫不似是却倾的语气,也不像是她会说的话。
“没什么,我猜的!”
却倾笑了笑,解释道。
江端鹤一门心思全在掰扯着,却倾到底是为的什么看自己。
没太注意她的话,只随口应了两声。
“唔……嗯。”
“那我走了。”
江端鹤很快便换上内里的软甲,向门外走去。
“那个……”
却倾骤然开口,江端鹤迅疾回身。
“小心点哦,要早些回来。”
她笑面嫣然,两颊上的红晕色彩恰到好处,像是桃花苞上一点粉红。
小蛇喜欢一切温暖的事物。
鲜花、阳光、鸟窝,当然还有却倾。
江端鹤一时呆愣在原地。
直到却倾走过来,关上门。
江端鹤人虽转过身走了,面上荡漾开来的笑容却许久也不曾有所消退。
“端鹤兄,你来了。”
刘将军正立于台上,见了端鹤便招呼道。
“嗯,来看看。”
“现在的兵,那可真是一年不如一年。不过如今日子也好了,新皇帝一个诏令下来,这些娃娃个顶个的机灵,都知道这几年都不必四处征战了。”
“嗯。”
江端鹤随口应过几声,便向一边走去。
“刘二,把我的弓拿来。”江端鹤吩咐道。
臧禁知正在空中盘旋。
相隔数里,她一眼便望见江端鹤的身影,当下便如临大敌,奋力振翅,加快飞行速度。
兵营众人,纷纷偏过头。
一见台上黑袍人,士兵们都当是看戏了,放下手中弓箭。
刘将军抱怨道:“这些小崽子!昨儿都说了上边有人来,这不给咱丢脸呢?”
蛇眼原是看不清事物的,其感知能力虽强,但范围有限。
江端鹤虽为半蛇,但也多少受到一些影响。
因此,从前的江端鹤,骑射也不过能用,谈不上是绝佳。
偏生是有几个不知好歹的鹰种士兵,仗着自己特性稀有,瞧不起小蛇。
见他在靶场研习,便在门外出言嘲讽。
“一条蛇,也配学射箭。”
“就是,两只眼加在一起,怕也是看不清的。”
江端鹤当下并未发作。
届时江端鹤确是没那个实力去挑战那几人的,他自己比谁都清楚。
正是因着明晓,才不会因为被看轻就无端懊恼,甚至愤怒。
“咻”,江端鹤抬手,一只裹缠着暗黑法术荆条的箭矢穿云而去。
“哥们儿,你下手也太重了点。”
刘将军神色呆愣,张着嘴劝道。
蛇眼的确是很难看清事物的。
所以江端鹤苦心研习法术,时至今日,他所能感知到的范围,已是远超常人。
这一箭,力道遒劲,转眼便破云而过,直达臧禁知所在之处。
臧禁知一转翼刃,艰难避开。
不过还是有些许羽毛,从云中翩翩落下。
她一只翅膀歪了些,轨迹歪歪扭扭,似乎有些狼狈。
众人屏气凝神,目光皆汇聚在云间。
不等臧禁知调回轨道,江端鹤便复又抽出一只箭。
他只消轻轻触碰,瞬时便将法力绕于其上。
这回刘将军是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他只怕江端鹤不小心,一箭封喉,届时可就不好收场了。
臧禁知视线瞥到江端鹤的举动,知道他肯定不能放过自己,振翅更上云端。
这一箭偏了些,臧禁知闪身便躲过。
台下立刻响起唏嘘声。
这些士兵,有的连拉弓都费劲,但并不妨碍他们嘲笑旁人。
是时,远山上的城楼中走出一人。
此人正是,镇国大将军,马飞鸣。
江端鹤同刘将军皆向那处望去。
谁都知晓,此番演练,结束之时,若是无一人流血受伤,是收不了场的。
“够了,端鹤兄。”
刘将军忙是上前几步,制止住江端鹤抽箭的举动。
“来日方长,下一次再练也无妨。真要是出了事,不单是禁知,你也得担责。”
人的长进,从来便不是靠着候在原地,等人来赏识的。
过去江端鹤不过是军队里一无是处的小黑蛇。
后来他在一众弓兵之间,蒙上双眼,当空引弓,一箭射穿秃鹫兵的左翼。
那只秃鹫捂着左臂,沙哑地问出那一句。
“何必呢?”
同样的一句话,从前是嘲笑他的人,如今是面前的刘将军。
江端鹤眼前浮现出多年前那个女孩瘦弱的身影。
大雨倾盆,四周空无一人。
臧禁知挥动双拳,正对着树干,重复着同一个击打动作。
禁知发不过肩,已全然被雨淋湿。
她伸出一只手,将青丝高高扎起,随后便继续着方才的练习,颜色不曾有所变动。
江端鹤执伞,走到她跟前。
“力道不错,但是动作不对,你的老师是何人?”
臧禁知一言不发,只是不断挥拳。
“是谁教你在此处等我的?”江端鹤冷冷开口。
他不喜欢任何多余的人际关系。
“我自己,臧禁知。”她回答道。
“我也不过就是最末品级的执戟,你就这么相信我?”
“不知道,若是非要说,军营里也只有你会教我。”
“臧禁知。”
“你已经不需要证明给我看了,但是这世上有许多人。”
你还需要向他们证明,向他们所有人。
江端鹤眸中流光,箭羽上攀附着黑金双色的法术藤蔓。
此箭飞出之时,寻常人近乎是难以看清。
这一次,场中有些见识的人都反应过来。
铎朝接连征战多年,向来重视武力,战力便是他们划分士兵的重要考核标准。
于修行法术之人而言,意欲成才,天赋、方法、勤奋,三者不可缺一。
江端鹤身为彩鳞黑蟒,已属是蛇类中的上等品种。
传闻其早年拜师学艺,卓有成效,所修行的功法特殊,闻所未闻。
纵是武学奇才遍地的铎朝,修行法术之人也顶多修得一种。如今不知何故,江端鹤竟御有黑金双色法力。
刘将军不禁深深咽了口唾沫。
这小子是来真的,对自己人都下这么狠的手。
不过接下来,就得看那小姑娘的造化了。
江端鹤紧闭双目,一言不发。
臧禁知,如果连这种程度都到不了,那你凭什么让那些人瞧得起你。
光是靠旁人的赏识,终究是走不长的。
此时,尹却倾正趴在窗边,紧紧凝望着靶场。
“那个金色的线是什么?”
“江端鹤真讨厌,干嘛欺负金雕姐姐。”
黑金箭直上苍穹,江端鹤添于其上的法力仿若予之生命一般,速度不减反增。
臧禁知虽已急转行迹,但此箭竟能更变方向,她避之不及,只得腾起向高空而去。
云层激荡,一时却并未瞧见臧禁知的身影。
“在那!”
人群中,忽又一人指向一处,放声嚷道。
“啧,老兄,这……”刘将军开口道。
江端鹤长眉紧颦,仍旧未曾睁开双目。
他本也不需双眼探查事物,于他而言,眼睛是用于传递威慑信号的。
臧禁知果然从云端穿梭而下,不过是以陨落的方式。
众人从地面远远望去,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
“先前不都说是金雕种最为优越的一位吗,看来也不过如此。”
“其实也怪不得她,一个女人,再能成事,就单从力气上来说,也比不上咱们呀。”
“江端鹤也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一个女人,都已然生得这么漂亮了,非是要刁难她这些个做什么。”
“快,多派几个飞行种的,务必把她救回来。”刘将军向下属低声吩咐道。
闻言,江端鹤却放声喝道:“不行,谁都不许去!”
刘将军劝道:“都这时候了,可就别逞强了。端鹤兄,你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她跟你比不了。”
江端鹤则是厉声回绝:“不许去,我手下的人,我说不救就不救!”
在房中的尹却倾先是焦急万分,披上外袍,想去靶场。
后又想起自己不能出去,只得茫然无措,呆立在阳台,轻轻抹拭泪水。
“禁知姐姐……”
你一定不能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引用标注】
【1】引用自《孟子》
【摸摸碎碎念】
我这几天反复琢磨臧禁知这一段,觉得十分俗套,简直俗不可耐,气死我了,过几天等我考完试可能会进行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