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蛇军官

这下,尹却倾便终于是看清眼前的一切。

“血,到处都是血。”却倾颤声道。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触眼前人身上渐渐凝结的血块,复又飞快缩回。

这一瞬,却倾想到的并不是旁的。

“你疼不疼?”她悄声问道。

流了这样多的血,谁能不疼,铁定是钻心似的痛。

可这人面上却看不出,他怎么总是这幅样子。

瞧着有点怪。

不过就一点点,说是很多的话,别人会不高兴的。

江端鹤眉间微颦,双眼一动。

她不记得我了?

难道因为是害怕尸体?

“是很疼。”江端鹤颔首道。

“那该怎么办呢?”

他边说着,墨色长尾缓缓挪动,将方才搅碎的块状物埋入小坑中。

尹却倾的注意力却被他的尾巴分走了。

“你有蛇尾巴,你是那条蛇军官?”

蛇军官?条?

“蛇军官,你的尾巴下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没什么,别看。”

江端鹤小心将却倾的脸扶正,好让她一直看着自己。

却倾与江端鹤相对而望。

这样的情状与姿态,总让她想起三年前。

红香罗帐,他们二人也曾痴缠于床榻。

初时却倾胆怯,不愿与他一个铎朝军官有过多往来。

是他循循善诱,一步步致使却倾共在欲海中沉浮。

人向来都是不好的,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便要他人也一同沉沦。

在却倾眼中,身前的蛇军官便是这样的人。

这世上,想必少有女子肯承认自己的歪心思、怪念头。

——却倾也是如此。

因此,她便以为是蛇军官的错处。

是他,是他,就是他。

却倾便试图挣脱开江端鹤的怀抱。

“小心。”

江端鹤怕她跌下去,轻轻拉住她一边手臂。

他又怕力气用得大了,会拧到她。

一切一切的温柔以待,都足以让却倾忆起三年前。

——那本不该再回忆起的三年前。

连彼时的空气,都仿佛是凝滞而炽热的。

“我们一起去我家吧,我娘炖了羊肉汤,一喝便会好的。”

尹却倾试图多提一些圣洁而温馨的事,好使自己移开注意。

“你家?”

江端鹤拧眉问道。

他没有亲人。

也从来不解却倾对重回家乡的痴恋与神往。

江端鹤只知晓。

那时那刻,她便是私下里去求了臧禁知,说要回归故里。

臧禁知,原是他最得力的部下。

何以会为了一个不甚熟识的阙国女子,违抗他的命令。

连是受了刑,她也只说:

“她太可怜了。”

可怜?

有时江端鹤真的极不理解人类对此的定义。

可最终他还是放过了臧禁知,也放走了却倾。

虽然于他而言。

却倾从来不是回到家乡,而是离开他。

——便是如此的绝情。

“啊,是我家,我娘亲炖了羊肉汤,可香了。”

却倾笑着解释道。

却倾其实看出江端鹤的神色不对,只是……

她已经离开过桉城一次了,再不愿再走,更不愿离开娘亲身边。

“我不喝。”

江端鹤在愤怒之中,下意识说出这样一句。

——他其实想说,我不愿你走的。

却倾先是一愣,笑意僵在面上。

江端鹤马上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开口解释道:

“不是的,却倾,我……”

却倾直截了当地打断他,说道:

“蛇军官,你来此处,该不会只是见我一面吧。”

真实目的被看穿,江端鹤也并无窘意。

他自以为已然读懂了人心,一早便编出一套说辞。

“却倾,你也瞧见了,那些人入侵你们的城池,他们从来不愿轻放了你,我实在担忧你的安危。却倾,还请你先同我离开,再做打算吧。”

却倾的神色迅疾便添上慌乱。

这也在江端鹤意料之内。

——他总以为人便是如此,非要有谎话的敷衍,才算是可以接受。

他从来没想过是因为她是却倾,才会轻易便相信。

——而从来不单单因为她是人类。

“怎么会这样,当年不是你们铎朝人说,要与我阙国友好邦交,才送返了部分贡女么?”

却倾为何总要把铎朝和阙国分的这样开。

这也是江端鹤所不能理解的。

如果她想,他可以为她成为阙国人的。

不过他面上仍是紧颦眉头的担忧神色。

“却倾,那些人的手段你也见识过了,今日他们来,便是因着阙国缴纳金钱不够,真是可惜了那些女儿家。”

江端鹤言语间,是那般怜惜与叹惋。

“蛇军官,他们,他们该不会也要捉了我去吧。”

却倾忙攥住江端鹤的手腕,惊慌地问道。

三年前,她险些受辱,也是蛇军官救了她。

却倾总以为,蛇军官总该不会害了自己去。

她不是不知恩的人,一直也记得蛇军官同金雕姐姐对她的帮助。

“我也正是怕的这个,却倾,为防牵连到你的亲人,还是先同我走吧,时机成熟之时,我自会送你回来的。”

江端鹤的话,直戳却倾的软肋。

亲人……

她自己原是没什么的,连带着娘亲也要受苦,那便是十足的不孝了。

“好,好,蛇军官,烦你待我走吧。”

却倾痴楞地点点头。

江端鹤望着她呆滞的神色,璀璨的金色双瞳终于是透露几分满意。

这三年,你可知我是怎样度过的。

怎么可以轻易便离开我。

既然如此,也合该是要容许我自私一回。

“是为了能好好护住你,他们想伤害你,若是你不能好好地待在我身边,我会不放心的。”

语毕,他复又将却倾拥得更紧了些。

却倾仍在思绪纷飞间,没注意他的举动,只是随手回抱上他的腰。

她在想着娘亲,想着桉城。

——她又没喝上娘亲炖的羊肉汤。

江端鹤以为她是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心满意足地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回到军队中后,江端鹤已变回人类双足。

身边则跟着一位着黑帽长袍、看不清颜面的矮个子。

“黑蛇兄,可算是回来了,方才的‘好东西’,你可是全错过了。”

平时常同江端鹤待在一起的半山猫士兵便说边向二人走来。

他抬起脏污的指爪,搭上江端鹤的肩。

江端鹤的脸上迅疾显现出蛇形,吐出信子,面露凶光。

他最厌恶哺乳动物的触碰,瞧瞧那通体的毛,真是令蛇作呕。

不过当然,却倾除外。

半山猫名唤张先仁,从来便是个五大三粗的性子,都被他吓习惯了。

“你今日怎么没直接用鳞片扎我,平时你不是……”

“滚。”

江端鹤果真是好人,让人走开还附赠一个字的。

“走就走,我就是想同你聊聊么。哥几个一早上,连你的影儿都没瞧见,关心几句都不行了。”

张先仁边向旁处走去,便歪着头多望了一眼江端鹤身后的黑帽子。

江端鹤猛地向前一步,将身后之人掩好,金黄的蛇眼杀气腾腾。

张先仁忙是摆摆手,飞也似地跳开了。

张先仁走远后,江端鹤便掏出他特意带来的一只小镜子。

很好,蛇相已经都收起来了。

他可不能教却倾瞧见自己凶残的一面。

大黑蛇也是讲求修养和形象的。

而此时的尹却倾,并不曾注意到二人。

她远远眺望而去。

山坡上一直站着的妇人,是她娘么。

尹却倾生在阙国边陲的桉城。

多数孩子都不愿生在偏远的山区之中,却倾也不例外。

可当年父亲离开时,不知什么缘由,竟多问了她一句。

“却倾,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小却倾摇摇头。

她没那么懂事,才不知道什么对故土的依恋。

却倾也从来没什么高洁的情操。

“却倾想同娘在一起。”她这样回答道。

和娘待在一起,就能时常喝到鲜香的羊肉汤,还有烧饼可以吃,娘会不厌其烦地解答她所有疑问,娘还总是给她讲故事。

尹戴华背上血肉模糊,双目通红,缓缓爬过来,将却倾深深拥入怀中。

“谢谢却倾。”

“娘,你浑身都是血。”

“却倾,你在想什么呢?”

江端鹤俯身,在却倾耳边,轻声问道。

尹却倾着实被吓了一跳,眼中积蓄的泪水猝然零落。

“却倾……”

江端鹤面上满是不知所措。

“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却倾抬手拭泪,因着轻轻揉过而双目微微发肿。

“嗯。”

江端鹤总觉着有话想说,却也只是如鲠在喉。

军队里鱼龙混杂,江端鹤到底不放心,便唤了臧禁知过来。

臧禁知是位可变化为金雕异形的女兵。

她身长七尺有余,身板子虽薄些,但筋骨结实,丝毫不显得孱弱。

“禁知,烦你帮我护好她。”

江端鹤嘱咐道。

“司阶,您怎么不坐车?”

臧禁知声色清冷,也恰好生得一张符合声音质感的玉面。

“留给她坐的。”

江端鹤眼神落在一旁的尹却倾身上,目不转睛。

“是。”臧禁知应道。

尹却倾听说自己要同臧禁知一起坐车,连忙咧开嘴,满面带笑。

“金雕姐姐,我记得你,你的翅膀好漂亮的。”

臧禁知冷着脸,并没应答。

她本人其实并不看好这种将个人感情带进正事的行为,但身为江端鹤的手下,臧禁知绝不会反抗他,但自然也不会与尹却倾过于亲密。

她才不会同江端鹤一样,太看重那些无用的情感。

江端鹤见状也并不高兴。

方才见了他,倒都不曾这样笑。

不过,却倾笑起来。

确实是极美的。

这时候他便又怨怪起自己语言上的匮乏了。

尹却倾已与臧禁知一同向马车队走去了。

“姐姐,我是尹却倾。”

“嗯,我知道。”

“姐姐,你该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叫什么名字?”

“嗳,不是,我是问你叫什么!”

却倾佯作生气状,说道。

“臧禁知。”

“禁知,真好听。”

有什么好听的?

臧禁知将头偏向一边,不去看她。

“金雕姐姐,你们都会飞会跑,为什么还要坐马车?”

她真是有很多问题要问,嘴不带停的。

“会累。”

臧禁知的回答十分简短。

“姐姐,你带我飞过去吧,我好久没见过你的翅膀了。”尹却倾突发奇想道。

“嗯。”

在远处望见一道金光乍现之时,江端鹤才骤然想起。

忘记告诉臧禁知这件事了。

“啊——不用这么高啊!”尹却倾在天上喊道。

真是的,老喜欢做这么惹眼的事。

不过吓她一次也好。

被旁人吓过,才会知道他对她有多好。

“老兄,笑什么呢?”

“啊?”江端鹤故作镇定道。

作者有话要说:【突发奇想的小剧场】如果僵端鹤去上语文课

老师:江端鹤,你起来回答一下。

江端鹤:【沉默起身】

老师:形容一下山水。

僵端盒:【沉默】

老师:形容一下花鸟。

僵短和:【沉默】

老师:【气急败坏】形容一下我,总可以了吧!?

僵断喝:【沉默是金】

老师:【放弃】那你形容一下尹却倾。

江端鹤: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