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6章 崔首辅,托付,教孙

这道消息传过来的时候,所有人先是一惊,随后升起一种“不出预料”的感觉。

无他,崔首辅年纪已经很大了。

这位历经三朝的老人,从许玥入朝的那一日起就是内阁首辅。

年年有消息传出来,说他要致仕回家养老。

到最后都会被证实这是一个谣言。

许玥封尚书的时候,崔首辅还精神奕奕的恭贺她,头发虽完全白了,脸色却还红润非常,颇有再战五百年的迹象。

今年冬日暖和了些。

他却在某日染上了风寒,原以为是小病养养就好,谁知人躺在床上却越发虚弱了下去,一日一日的,已然起不来床。

闻讯,天子当即令太医去诊。

院正带人亲自走了一趟,也唯有他敢不作隐瞒说出实话——天寿如此,人力无可挽回。

说白了,已经到年纪了。

天子沉默良久,一车一车的珍稀药材如流水一般往下赏。

此外,其子孙亦有封赐。

论起来,这样的赏赐太过逾越,朝中却无人多说一句。

………………

这日。

大雪压的树枝低到了地面,行人无不缩着脖子匆匆往家里赶去。

然而,崔府门前却站着一个中年人。

此人身份十分尊贵,乃崔首辅嫡长孙崔昭,正经中进士入仕,已经在地方上担任从四品大员。

这次匆匆入京,是天子法外开恩。

能让他心甘情愿在风雪中等候的人,自然有其过人之处。

不多时,一架马车驶来。

崔昭几步上前,见车帘掀开,便见一身素衣气度如乘云之鹤的许玥,饶是见多了出众人物,他此时也觉呼吸一滞。

世人传颂这位尚书风仪出众,可留史书,竟是真的。

“许尚书。”

“崔大人。”许玥微点头:“劳烦您出门迎我。”

客气两句,她便跟着崔昭往内走,心中有些许好奇,其实听闻崔首辅病了她只是随大流送了慰问礼过去。

并未和许多人一样亲自探望。

谁知,崔府以“病人要清净”的理由拒绝了所有人的探望,却下帖请许玥过府,这才有了这一趟。

到了内室。

崔首辅没有躺在床上,而是独坐在窗边看着什么,示意其他下人都退出去,玻璃窗极好的透光性,让屋内并不显沉闷。

照的人心都亮堂了不少。

时至今日,该赚的大钱赚够了,民生部慢慢放开了玻璃的制作方法,因此玻璃价钱早就跌了下来。

除了某些顽固守旧的人家。

大部分有些余钱的,都换上了玻璃窗户。

看来,崔首辅年纪虽然不算小,但心态上却不守旧。

许玥行晚辈礼后坐下,心中斟酌着该说些什么,其实她很好奇崔首辅为何让自己过来。

两人算得上来往平平了。

答案很快揭晓——

“老夫听说,另一边大陆有什么教皇遣使过来,惹的陛下龙颜大怒,想要派水军过去给他们一个教训?”

闻言,许玥一怔。

“确有此事。”

大周与外界的交流逐渐增多,欧洲教会注意到了繁华的另一片土地,理所当然想要来传教。

千里迢迢派来使臣,然后……惹急了陛下。

这也怪不了陛下,教会摸不清形势,想要在大周的土地上建教堂、占土地传教,还提出许多根本不可能被答应的要求。

比如要求教皇为天子加冕之类……

崔首辅长长的叹气:“外邦野人不识得礼数,自该教训,陛下却太急了。”

“打仗岂是轻而易举之事?”

“何况远渡大洋,我方所费人力物力堪称千百倍,好不容易到了地方,敌人以逸待劳,胜负犹未可知。”

老臣神色中带着刻骨的忧虑:“近几年来,大周国内情况虽好了些,国库稍有存余却禁不起这样耗费……”说到一半,他垂首不住的咳嗽。

一旁侍奉的崔昭神色焦急,要去请太医来,被崔首辅按住了。

许玥不由开口安抚:

“您放心,陛下只是一时气昏了头,回过神后,又把话收回去了。”又开了个玩笑:“下官想就算真下了令,李尚书宁愿抗旨也不会拨银子的。”

要跨过大洋打仗,实在力有未怠。

“也是,李尚书素来忠直。”

崔首辅神色稍有缓解,病的消瘦的脸上露出一抹笑来:

“其余大人也是衷心耿耿,许尚书更是于国有大功。”

“老夫私底下说一句得罪其他人的话,前些年各地灾情频发,若无民生部和你频出手段,局势绝不会这般好。”

“老夫已然时日无多——”

见到许玥想说什么,他抬手压制。

畅快的说了下去:

“都说我一生历经三朝,说来,真正站稳脚跟还是从先帝那一朝,那会儿和现在可不一样。”崔首辅意味深长的笑了。

到底顾念皇室颜面,没多说什么。

之后才说起唤许玥相见的真正意图:在其死后,希望她在必要的时候能劝着陛下一些,不要贪功冒进。

许玥心中动容。

所有人对崔首辅的印象都差不多,一个稳重沉着的老臣,性格不似李尚书那般鲜明,也不如程阁老圆滑。

好似可有可无。

但大周这架高速前进的马车。

总要有人及时踩刹车。

皇权高高在上,天子大权在握,崔首辅在的时候有足够的资历去劝说,却忧虑自己走后,无人会去这样做。

忠言逆耳,就是这个道理。

“下官……我必将此言谨记于心,绝不会忘。”

许玥认真的看着崔首辅,一字一句有如泰山之重,旁边的崔昭忍不住抬头看了她一眼。

半晌,崔首辅端凝的神情一松,终于像一个病重的花甲老人。

他心口一处大石放下了。

…………

许玥走后。

室内一片安静,药气浓厚。

刚才一言不发的崔昭疑惑的开口:“祖父为何要交代许尚书,她虽势盛,但终究年轻了些。”

年轻气盛,更会激进才是。

“那是你和许尚书相处的太少,不懂她的为人。”崔首辅耐心教导自己的嫡长孙。

日后崔家要交到他手上的。

“有些人,七老八十了还是幼稚狂妄,不懂收敛,可有些人,却是骨子里便安定宁和,行事无不谨慎。”

“您是说,许尚书就是后一种人?”

“是。”

崔首辅点点头,沉吟一会儿,又说了自己的小心思:“我走之后,内阁必定要补上人,且大概不止一个。”

从前内阁只三人,本就太少。

“这份殊荣谁都想要,不过有资格补上的人,本就不多,掰一掰手指,户部李尚书是板上钉钉。”

“余尚书主管吏部,本就权高,为了制衡恐怕入不了内阁,除非他愿意换一个地方……也不太可能。”

对朝中这些人,崔首辅如数家珍。

一一点评。

这也相当于他这位老臣,对朝廷各位大佬的一次剖析,常人即便付出一切,也难听到一星半点。

于是,崔昭恨不得将祖父的话刻进心里去,忍不住发问:

“您这样讲,难道许尚书会有机会?”

“本尚在两可之间。”

崔首辅面上露出疲态,却还是撑住要继续说下去:

“但加上她身上的圣眷就不一样了。”

“圣眷,有时候不值一提。”

“有时候却重若千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