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二。
宜嫁娶、开光、出行,于胎神房床炉外正南。
这日下午,许玥已经着手收拾起今日记下的文稿,不时梳理其中文字并加以润色,才停笔,外头就闹出了动静。
一个行色匆匆的小太监没命的往这边跑了过来。
不出意料,被人拦了下来。
“大胆,你是哪一宫的人,这般不知礼数规矩!”好巧不巧,正是那位许玥认识的酸梅汤太监拦住了人,疾言厉色的发问。
看着,若是此人回答不对,一顿板子是省不了的。
天子所在,岂是能随意来往的。
来的小太监才十二三岁的样子,稚嫩青涩,急得满头大汗,一下子跪了下来。
结结巴巴的开口:
“回您的话,我是寇娘娘宫里的人,娘娘,娘娘刚才赏景,踩着了一枚珠子,脚滑倒了下去,看着要生了!”
要生了。
这三个字像炸雷一样响在所有人脑中。
酸梅汤,哦,这位从前叫小良子,现在称一句良公公的吃了一大惊,都顾不得骂这个小太监了,撒腿就往殿内跑。
寇昭仪宠爱渐稀,可她肚子里的皇嗣却不得了啊!
这边,许玥皱眉放下了笔。
抬眼望向还跪在地上的小太监,看似年幼害怕,可回话的时候事情前因后果可是说的一清二楚……
咚咚咚。
这是强烈的心跳声,许玥悄然体会这一刻胸腔一下比一下重的心跳,伴随着焦躁的热意,她不由捂住了胸口,若有所思:
——这就是“心血来潮”。
好家伙,这么厉害的提醒,还有人会反应不过来才怪。
不过寇昭仪生产,为何会让她有所警示?
许玥心下明了,看来,危险不是即将来临,而是就在眼前等着……皇后,是想要毕其功于一役不成。
而且,这份警示也说明了两个问题。
第一,她的好陛下,今天还真有很大概率会中了皇后的招数,不然“心血来潮”也不会出现。
许玥:……是谁放大话来着。
朕绝不会中招,呵呵。
其次……她暗自冷笑,皇后对她果真有必杀之心,所以“心血来潮”提醒她,要是皇后成功了自己危险极大!
此时,两方已是死敌。
皇后视己为仇寇,她又何须怜悯。
这边,天子听了回禀,第一反应是眉头一皱。
寇昭仪这几天要生了,知道了皇后有所算计,他自然不是什么也没做,宫中各处要紧的地方已经悄无声息的换了一批人。
暗自排查后,可疑的人也被监视着。
可以说,如今宫中如同金石浇筑一般稳固。
这会儿寇昭仪突然滑了一脚,天子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必然有问题!
“命人将太医都传过去,朕稍后便去寇氏宫中。”天子淡淡的出言,不管如何,寇昭仪肚子里都是他的孩子。
良公公应了下来,退下时,余光却接收到上首自家干爹不着痕迹的一瞥,心中一凛,虽不明就里,但晓得这差事棘手。
过了一会儿。
天子出殿时,却带上了起居郎。
言曰:“爱卿美仪容,才高名显,皇儿出生,正好令其沾一沾神韵。”
…………
皇后这边却还在坤宁宫中。
面前是一盆洁白的栀子,叶片油绿,花朵含苞待放,她手执一把银剪子,悬在半空似乎在想从何处下手。
“娘娘,陛下已经过去了,我们还等着吗?”心腹忍不住提醒。
“急什么。”
皇后将剪子放下,抬头看了一下外头阴沉沉的天色,看着是要下雨的样子,好似不祥之兆……
心头一跳。
又将这丝联想压了下去,谋算这么大的事情,心中总是有一丝恐惧的,所以才会胡思乱想的,努力平稳语气:
“寇氏胯骨小,起码要生上几个时辰,我们着什么急,每临大事要有静气,方才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奴婢多言了。”心腹应道。
在皇后看来,自己所谋之事藏的严严实实,除了自己少有人知晓。
陛下当然也是不知道的。
自从定下了破釜沉舟一策后,她就一直在盘算,该如何撇清自己的同时又达成目的。
原本不必那么着急。
可惜,勋贵那些废物,好巧不巧被翻出来了曾经做的好事,受了大打击,心恨之下催促皇后快些动手。
皇后也是想着夜长梦多,索性趁着寇昭仪生孩子这一天动手。
如今寇昭仪所在宫室尽在她掌握之中——为了这个,皇后可谓用尽了所有力气甚至不惜和勋贵合作。
有了地利,又是生孩子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对皇帝做什么手脚也要容易许多。
寇昭仪生子,天子是必来的。
皇室子孙太少了……
至于这样做对孩子不吉利?
又不是她的孩子,她管那么多。
要是寇氏生了个公主。
小厨房里现成一个男孩儿,早上刚生下来的,眼睛都还没睁开。
没错,皇后很有想法。
别人狸猫换太子是从宫外带个孩子进来,宫禁森严,这多容易被发现啊。
她倒是另辟蹊径,反正孩子都是娘生的,让有孕女子进宫就是了,有些妇人,怀孩子变化极少,难以让人看出来。
更漏滴滴答答,催的人心烦意乱。
眼见时候差不多了,皇后换了衣裳,带着人就去了寇昭仪处。
果然,她到的时候孩子还没生下来。
整座宫室都弥漫着一股血腥味,来来往往的宫人神色焦急,好在有天子坐镇,还不算乱。
迎面一个宫人从屋内出来,手中端着盆什么……
皇后望了一眼,嫌弃的撇开眼。
是红彤彤的血水。
“臣妾参见陛下。”皇后行礼后又解释她在佛前抄了一卷经,给寇昭仪供上了,这才来迟的。
又是佛经。
许玥任性的决定多讨厌皇后一点。
这会儿,皇后也发现了天子身边不容忽视的某人,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她心中冷笑一声,早晚有一日要其好看!
面上试探的问道:
“这………宫闺之中,起居郎怎么好进来?”
“有什么不好。”天子摆了摆手,将他那套强词夺理的言论说了出来,让人听了觉得不对,又不知如何反驳。
许玥欣然一笑,风采灼人:
“陛下说笑了,只是臣为起居郎,恰逢天子子嗣出生,所以才僭越一番,在此等候记载罢了。”
“原来如此。”皇后可有可无的点头。
场面又静了下来。
只有里头寇昭仪一声又一声的惨叫,外加越发浓烈的血腥气。
许玥袖手而立,淡然的想,寇昭仪在九死一生的生孩子,可外头等着的人里,除了她的夫君有三分心思在孩子上,其余人怕是一分都没有。
都在等。
陛下在等,皇后在等,连她也在等。
许玥望向那道门,眼神幽深,好似要透过木头做的殿门,看到内里的情形。
“陛下,已经看见头了。”
有人一脸喜气的出来禀报。
天子大喜:“等皇儿生下来,你们都有赏。”
皇后则悄悄捏紧了衣袖角,脸上挂着优雅端重的笑,甚至轻声恭喜起了天子。
谁知,变故陡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