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节。
外头从早上就开始挂起了各式各样的彩灯,虽然天还亮着,但已经能从中窥见夜间满城重灯的辉煌了。
京城许家没有专门扎灯的匠人,幸好观书提早禀了许玥,找了外头的人照着样式做了不少彩灯。
现在也都挂了起来。
且样式不算老套,有些新颖之处。
——许玥这个主人觉得有趣,早在之前就画了几个样子,让人照着扎,轮值宫中的时候空闲时间一大把呢。
下午,宫中来了节日的赏赐。
在宫廷中待久了,来的太监是个熟面孔,和许玥说话也带着一丝亲切,应邀坐下喝茶时主动说道:
“许大人圣眷正浓呢,这一份节礼可不是人人人都有的。”
说着,数了几个名字出来,内阁三个阁臣自然也有,六部尚书也落不下名,除此之外就看天子的心意了。
这就是圣心所在。
多少人盯着宫中发出的节礼,从早上等到晚上,谁得了,这城中大部分官宦人家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也从中掂量各人的分量。
许玥在其中几乎可以说是官位最低的一个人了。
送赏太监说完之后,只见在家中便穿了铅灰色衣裳的起居郎轻轻一笑,眉目之间的冷意都消散了许多,更突显出了惊心动魄之感。
饶是他也在心中感叹:
这样出彩的人,又有能力,陛下如何能不看重,真真前程似锦啊……
这边,许玥认真的朝宫城所在处拱手一拜:
“陛下拳拳厚意,臣必誓死以报。”
“您的这份心,陛下一定会知道的。”太监含笑意有所指的道,稍后不出预料,得了一个低调的蟹壳青荷包说是劳他跑这一趟。
路上打开一看是五颗珍珠,小指肚大小,颗颗莹润,珠光极好。
太监满意的收了起来,回话的时候便将许玥的话递了上去,虽然其他受赏的大臣也差不多如此,天子反应还是不同。
摇了摇头欣慰的道:
“许爱卿为人虽少言疏冷,但朕早知他是最忠心不过的。”
“只是也太见外了。”
也不知道这份节礼他喜不喜欢,朕可是精心挑过的,天子好奇的想。
…………
节礼东西不少,第一个吸引了许玥目光的是一支……华丽的羽毛笔。
只有华丽可以形容它了。
雪白的羽毛长且柔顺,造型优雅,隐隐还带着几分香气,下端羽杆柔和的包上了一层金子,上面甚至细心的用各色碎宝石拼出了图案。
许玥拿了起来,重量不轻。
她没想到陛下动作这么快,宫中匠人的手艺和效率也是一等一的。
恐怕今日的上元节礼,里面都有这么一支“羽毛笔”。
她为什么这么猜测——旁边有一张洒金笺子,详细的写了羽毛笔的来路用法,还有简单的制作法子。
大概是统一都有的。
其他人见了,这么新奇的羽毛笔,又有了制作的法子,第一批开始使用,同时又带着稀少所导致的优越感。
没得到这份赏的人,自然眼热。
羽毛笔的制作法子又不繁琐,且许玥相信陛下已经安排了人暗中传播。
一来二去,羽毛笔这一新物就这样润物细无声的在民间传开了。
久而久之,那些更适用此笔的平民百姓也会晓得。
收好羽毛笔,她下一个看见的是三块巴掌大小叠成宝塔状,漂亮可爱,不留神会以为是什么好吃糕点的香皂。
拿起最上头的一块。
乳白色调成一朵牡丹花的样子,里面还夹杂着一枚一枚的花瓣,让人不忍心破坏了它。
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花瓣,如蜻蜓点水一般。
许玥心生欢喜。
窥一斑而知全豹,这东西作了节礼,三姐姐在宫中过得应该更好了,至于方子交不交她倒不在意:
——再好的外物也是为了让人过得更好,而不是让人因外物而束手束脚。
直到这时,许玥才发现了天子精心挑选的重点。
一本十分陈旧的书。
书页泛黄,且看起来似乎稍微用力,就能碎成片。
封面上写着:集香录。
“这本集香录居然没有毁于战火,传下来了!”许玥眼中闪过惊讶,小心的翻开第一页,见其上娟秀的字迹,墨色暗淡,可见年代久远。
果真没错。
集香录,爱香之人心中的无价之宝,传闻是唐末一世家女子,爱好调香,时逢天下动乱,往日被珍藏密敛的香方许多都流落出来。
这位世家女苦心收集,即使在之后困苦潦倒之时,也没有放弃。
晚年将所有香方合在一处,便成了“集香录”,这三个字虽简单,却是她一生的写照。
一经成书,争相阅看。
即便在前朝那样规矩严苛的地方,此女也被世人称为香道大家。
可惜,战乱四起,不仅是原本,连集香录的抄本也失散了。
冯公曾惋惜的和许玥说起此录,猜测是毁于战火了,多少香方不可回溯。
现在想来,是在宫中保存着?
许玥小心翼翼的收好,心中如天子所想的一般惊喜,这可是集香录原本,来日抄写一份送往杭州,冯公见了恐怕也要惊一下。
哎,陛下也太贴心了。
…………
不同于她的欢喜,其他收到上元节礼的人心态比较平和。
一处低调的大宅。
程阁老收到节礼,打开看了一下,只对羽毛笔多看了几眼,发现了旁边的笺子让旁边的孙子给他念一念,自嘲:
“人老了,眼睛就不成了。”
“祖父说的什么话,您还年轻着呢。”孙子一边打开笺子,一边笑道。
等读完了上面的内容,孙子抬眼便惊讶的看见祖父凝重的眼神,心中一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程阁老发现了孙儿的不解和无措,再看向其他孙儿孙女,面上也是一派的茫然之色,如此的相似。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凉意:
都说周阁老后继无人,难道他不也是如此吗?
只不过自己的儿子这一辈还有可支撑的人罢了,到了孙辈,若无倚仗,也只能落得一个败落的下场!
羽毛笔的重要性难道不是一望即知吗?
利国利民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它对支持开海一派有大用啊,那个冯意之神来一笔,却把满盘棋都打乱了。
到底是一国阁老,很快收敛了心绪,至少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了,程阁老和蔼的对孙女们说:
“这里有几块凝玉团,听说是宫中流行的玩意儿,女孩子爱打扮一些,把凝玉团分了去吧,可不许争吵淘气。”
此言一出,程家小姐们都欢喜了起来。
她们怎么没听说过凝玉团,最珍贵好用之物,不过数量稀少,即使她们是阁老家的小姐也只是从宗室女或者家中有女入宫的小姐处见过。
只要试过一次,没有人不会喜欢。
节礼中的凝玉团这么少,还以为会到长辈们的手上,没她们的份呢。
年纪最长的以为程家小姐代妹妹们谢过祖父,随后一起嬉笑着下去了。
把晚辈都打发走。
程阁老面色沉了下来,让下人去几个大臣的府上,把人叫来。
随之坐在椅子上,苦笑一声。
陛下也够记仇的了,赏下这份节礼,他们连上元节都过不好了……
幸好,还不是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