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一天时间内。
这一天,余侍郎看着徒孙拿出一大包白乎乎软绵绵内里却夹杂着一颗颗小籽的白花,交给自己看。
然后温声细语的道:
“口说无凭,这便是那好种子所种出来的棉花,若无此凭证,我也是不敢在师公面前放肆的。”
说出这句话之时,许玥面不改色,甚至带着一份对师门长辈的不好意思,令余侍郎见了便心中一笑。
——即使这些棉花,其实是她从系统手中哄骗出来的装饰品。
干枝成熟到极致的棉桃,插在素瓶中颇有一份枯寂之美,有不少人喜欢,系统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拿出来不难。
毕竟许玥手中已经有了种子。
面前的棉花朵儿,是她在船上一朵一朵取下来的。
绝没有假手于人!
“这便是棉花?”余侍郎取了一朵在手中,有些稀奇的打量,蓬松柔软,白皙如云朵一般,手摸一下,锋利的萼片差点划伤了手。
他也穿过棉布做的衣裳,确实柔软舒适,一匹织的坚厚缜密的棉布,价比丝绸更甚,便要价值三两以上。
非富裕之家不能常用。
“是的,如今棉布价贵,一者为产量稀少,一者纺织技术难度高,会者撇扫自珍代代相传。”
“现在却不同了。”
许玥娓娓道来,撕扯下一缕棉条,纤长的棉丝清晰可见,她含笑道:
“此棉种的产量高不说,所生的棉花大且纤维极长,纺织起来难度便降低许多,还有价值最大的一点……”
只听前面几个优势,余侍郎已经绽放起笑容,心中称许。
桑蚕虽好,却需要精心饲养,麻可以种植收获,却粗粝磨肤,剥麻也是费功夫和时间的事情。
若这棉花种子真有如此好,便是兼具了两者之长,而避其短,天下百姓又可多了一种衣物蔽体了。
此时听还有最重要的,他眼神微亮,却没有打扰许玥,只心神越发专注的听着。
许玥也不卖关子:
“这棉花,可以如杨絮、芦花、干草一般填充衣服,用以御寒,且温暖更逾十倍!”
嘭。
余侍郎手中的茶盏掉在了地上,上好的天青色瓷盏碎成了无数片。
往日珍之重之的主人却连看也不看一眼。
此乃不世奇功。
这位官场浮沉多年的侍郎,忽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激动,什么尚书之位都不重要了,自己几乎确定,凭此功,青史定有一笔。
很快,在两人的目光下,这些棉桃被唤来的下人十分仔细的挑出棉籽,取出雪白的棉花。
随便找了一件衣裳,剪开之后,简单的把棉花鼓鼓囊囊的塞进去。
再缝好,一件棉衣就做好了。
大热天的,屋内的冰块还在冒凉气,余侍郎直接把外衣一脱,嘴上道:“让我试一试。”
便迫不及待的披上了棉衣。
双手合抱着凑近冰鉴,不一会儿,余侍郎的额头就见了汗,随即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是真的,真的可以御寒,冬日百姓可以取暖了,可以少冻死多少人啊!”
许玥见了也叹为观止。
下一瞬,余侍郎站在了她的面前,语速极快的道:
“走,不用等了,快随我去面圣。”
“我乃微末小官,怎能有面圣资格,师公一人去便是了……”许玥面色如常,好似风光霁月,名利不萦于心的样子。
“此种出自你手,你便有首功,如何能不去。”
余侍郎理所当然的开口。
她的师门中果然都是品性极佳的人,许玥微微一笑,神采焕发。
她将棉花告知师公,原因有二。
其一,是知道光凭自己,很难让人重视,需要的时间太长。
其二,也是想试一试师公余侍郎面对巨大利益之时,展现出的是什么样子。
说她狭隘也好,但这是必须要做的。
日后官场之上,她出身的师门天然就让他人视为一派,牵扯极大,师公更占了名分上的大义,几乎可以直接干涉她的前途……
好在,现在可以暂时安心了。
许玥抬首拱手一礼,应道:
“恭敬不如从命。”
…………
宫中。
今日没有常朝,难得奏折也不多,天子处理完了事情,正想着去寇昭仪处吃个饭什么的,近侍就来报余侍郎请见。
闻言,他第一反应是头疼。
吏部尚书要致仕,两个侍郎现在争的如狼似虎,他当然知道。
朝中甚至为此暗潮涌动,内阁的几位阁老或明或暗的提了自己心许的人选。
哎,想起来就心累。
可是又不能不见。
这节骨眼,他随便一个举动,都能对局势造成影响,可是心中不悦是有的。
余侍郎来请见,不外乎探口风,或是为自己表功,这也太着急了。
天子摆摆手,面色不冷不淡的吩咐:
“宣。”
不多时,太监去而复返,附耳说了什么,天子讶异的一挑眉,让两个人一起进来,他倒要看看到底卖什么关子。
许玥跟着余侍郎入内,行礼之后,并未赐座,就听上首轻松随意的声音:
“几月不见,许修撰风采依旧,现在该是刚回乡探亲回来吧,家中可好?”
“劳陛下关心臣下,微臣家中皆安。”
许玥不知其意,谨慎的回答。
顺着这个话题寒暄了几句,殿中气氛放松了下来之时,天子忽然对未曾说话的余侍郎发问。
好似玩笑一般:
“你带着自己的好徒孙来见朕,是有何企图,莫不是要让他来说项?”
乍闻此言,余侍郎心中如炸雷一般。
心思电转之下,他明白此前自己昏了头脑,沉迷于和对手争斗,各出招数,甚至于拉拢其他朝臣都错了,错了!
自己怎么忘了,帝心如何才是关键。
一念及此,余侍郎后背冒出了冷汗,无法想象自己若没来这一趟,这尚书之争后果会是什么下场。
许玥也回过了神,想到了此处,微不可闻的深吸了一口气,这朝堂真是……走错一步,满盘皆输。
两人心中都庆幸。
上首天子见了,摆摆手,大太监心领神会的让人赐座,上茶。
能这样提醒一次,已经说明他倾向的人选是余侍郎,不过若余侍郎听了还反应不过来,也怪不得他了。
现在能反应过来还算不晚。
余侍郎起身回了天子的话,只道是有事需要许玥一同前来,皇帝点了点头:
“那爱卿今日来是有何事?”
戏谑的想,朕就看你能编出什么来?
可是皇帝听了下去,面色越发慎重起来,身子向前倾,一旁的大太监害怕倾过了头人滚下去,战战兢兢随时关注。
不过也不奇怪。
饶是他这个宫中内监,听余侍郎所说“棉花”的种种好处,也爱听的紧呢。
能入宫去了命根子当太监的,哪能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他曾经也是贫苦之人,怎能不知冬日对平民的可怕。
冷啊,冷到了骨头里。
干草、硬布、芦苇这些贱东西,死死往身上堆,寒风还是往身上钻。
一场雪下来,富贵人家披着貂裘赏雪唱诗,被冻死的百姓却不知多少。
“把东西都拿上来给朕看一看。”
天子索性站了起来,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