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信足有一指来厚,外以坚韧的宣纸包裹,封口处加了一枚小小的兰花印,花叶狭长姿态优雅。
许玥收了信。
对亲自送来信的司珍道谢。
宫禁森严,内廷与外面的世界几乎没有交流的空间,除了某些恩宠权势极大的人物,想要从宫中得一纸半语都是奢望。
即便是退休的司珍,带这一封信出来也是冒了不小的风险的。
“不必谢了,心娘是个很好的孩子,只求了我这一桩事情,举手之劳有何为难。”
司珍姓明,头发梳的整整齐齐,只插了一支梅花银珠钗。
说话不急不缓。
明司珍止不住的看眼前的少年解元,心中赞叹,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人。
妩媚、清丽、活泼、娇憨……什么样的款式没有,一山更比一山高。
如今宫中除了贵妃之外,最受宠的寇婕妤,见过的都说美艳不可方物。
她去送首饰的时候见了一面,也觉天下再找不出比寇婕妤还美的人了。
如今算是又开了眼界,真真是:
——裁明霞以为神,夺寒玉为魄。
她终于明白了,宫中那位新入宫的小女官,为何话中提到自己这位弟弟时,往日那么谨慎小心的一个人。
口中从来都只有溢美之词。
看来自己是困在宫中久了,倒成了井底之蛙,如今出了宫,还是要多走动走动。
“司珍冒险为我姐弟二人传信,若我连一声谢都没有,三姐姐知道了心中定会不安的。”
说完,许玥抬眼就见明司珍下意识的点头,道:
“许女史性子确是如此,难得的实在和厚道。”
看来三姐姐在宫中适应的不错,许玥微微一笑,心中松了一口气。
能让风雨多年,见识不知多少人心鬼蜮的明司珍都觉得她性情厚道实在,已经是十分的本事了。
明司珍临走之前,对许玥道:
“我既已出了宫,司珍的名号自然有下一个人继承,日后你便唤我明夫人吧。”
明夫人。
以自己的姓为称号,不得不说这是很少见的,特别她和曹老感情如夫妻一般,不称曹夫人而是明夫人……
许玥抬眼望去,只见明夫人笑意吟吟没觉得如何的样子,心中感叹。
做了多年女官的女子,凭借自己的本事获得认可,心中自然有一种傲气在。
许玥现在觉得,心娘入宫果真是最适合她的一条路了。
……
用裁纸刀小心的划开封口,兰花分成两半,日后再如何小心合起来,也有细微的不同了。
信上,字体很是小巧,尽可能的在一张信纸上写下更多的文字。
抬头的问候之后,心娘说了自己入宫以来的所见所闻。
简略得当。
宫中规矩很严,新入宫的女官不叫做事,而是先学规矩和礼仪,过了关的才能正式当值,没过关的新女史就继续学。
她学的很好,半个月就到了司珍手下。
正九品女史在宫中还会有一名粗使宫女服侍,每月也如外朝一样发俸禄。
且宫中发的脂粉、布料、香膏样样都不缺,而且五日一休沐。
总之一切都好,让许玥和家中人不要担心。
不管是否有隐瞒,这些文字内都透露出了心娘在宫中积极的生活态度。
许玥几乎可以信中窥见三姐姐神采飞扬的神情。
下一张信纸,话风一转,用词谨慎的介绍了宫中的情况,字迹凝滞不连贯,可见心娘落下一字都思考许久。
可她还是冒险写了下来。
上面写道,陛下年岁已长,膝下子嗣却不丰,只有五个皇子长大成人,俱都封了王爵。
大皇子虽居长,然生母从前只是一介宫女,身份低微,如今在宫中也只封了一个从三品的嫔位:
“……淳嫔待人温和,从不与其他妃子争锋。”
不与人争锋,是不敢吧,因为没有人给她底气。
虽然三姐姐用词很简略,许玥还是从中领会了她的意思。
母凭子贵,淳嫔作为皇长子之母,如此低调,说明皇长子并不算得势,至少在当今眼中这个长子没有多大的分量。
许玥心中记下,以便对照邸报上的信息,目光落到下一行。
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元贵妃所出,这个元并不是来自于贵妃的姓氏,而是皇帝登基之时,给与的封号。
元,气之始也。
它从来不是一个简单的字,皇帝将这个字给了元贵妃,可见对其宠爱之盛,信中也写道:
“……凡宫中有上供之物,俱由贵妃先选。”
许玥并没有讶异,这位贵妃的待遇十年如一日,连外朝都有风闻。
至于皇后为何不怒,臣子也不上书为其争夺,一是皇后无子,二是这个后位本来就来的名不正言不顺!
这也是国朝的一段隐秘之事,牵涉到了先帝,为尊者讳,少有人谈起。
当今天子登基很是艰难,因为他并不是先帝之亲子。
先帝后宫佳丽三千却只养活下了一个玉年公主,如珍如宝的养着。
皇子则是生一个死一个,为国朝计,先帝过继了当今天子为嗣,又百般看不顺眼,喜怒不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成年之后就被打发到了边疆去。
美其名曰:“为国监军”,却连一个督军的名分都不给。
当时胡人势大,时常侵扰边关,先帝之心,简直是路人皆知。
当时也无人看好当今天子,自然无人肯嫁女,先帝也乐的装作不知。
唯有元贵妃之父慧眼识珠,将女儿许给了落魄的陛下。
因贵妃太小只是定下了婚约。
然后就是先帝突然崩逝,诸王争乱,当今天子带着边军杀回,继承帝位。
“先帝年老糊涂了,留下一道旨意,指了皇后为天子正妻……”
许玥还记得,冯老爷子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脸上那难以言喻的表情。
不怪他用词不拘,实在是这样的天子让臣子如何心服?
死了也要恶心人一把。
完全不顾及国朝安稳,皇室威望,只想着发泄自己的一腔任性。
一朝天子一朝臣,何况先帝没干多少有用的事儿,大臣们也不好站在皇后这一边了,实在是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这样的情况下,皇后如何与贵妃争锋?
信中写道,二皇子封秦王,三皇子初封齐王,不知何事被褫夺了王爵,直到今年边疆大胜,三皇子有功,才复封了晋王。
贵妃之子的王号都采自大国。
大皇子只封了魏王,四皇子封燕王,五皇子封韩王。
在信的末尾处,心娘委婉的写道,通信不易,所以她才将所知都一一写了上来。
里面可能有谬误之处,望许玥只做参考,不要完全相信。
……
收好信,许玥心跳的极快,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喃喃自语:
“可是原书之中,那位“仁厚”的新帝奉太后之令登位,他从前的潜邸是魏王府啊!”
这位新帝可不算个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