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玥心中激荡不可自抑,这一次是一大批因“开海”之利而聚集在一起的势力,和皇帝之间的相互对决。
自然,也有一批臣子在后面支持皇帝。
但人数定远少于反对开海之人。
只因“利”动人心,金灿灿的金子、白生生的雪花银让人的贪婪之心无限膨胀。
对付皇帝又如何?
哪朝哪代,君臣之间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许玥在纸上将目前所知的两方之间条件列了出来。
反对者一派势力庞大,从文臣武将到地方豪绅都有人,层层勾连起来,形成了一张大网,不可小觑。
而陛下有大义、名分、还有……军队的支持。
这位陛下继位之前,就被先帝以不可说的原因,丢到了边疆监军,本就与军队十分亲厚。
前几年,边疆大胜,一举将曾经威胁国朝数十年,且先帝时还连嫁了三个公主的胡人王庭摧毁。
民间声势大增,已然得了民心。
许玥反复在脑中模拟自己若是两方,该如何出招,又如何招架,谁的胜算会大一些,入神至极。
指节敲击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等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桌面出现一个凹下去的小洞。
她却全然不在意,而是猛的收紧手,眼中光彩湛湛:
天子必胜!
许玥轻声道:
“反对者驱使海盗上岸,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之招,说明他们如今已经是狗急跳墙,只有这个法子可用了。”
至于为何皇帝不乘胜追击,而是将奏折留中不发。
依她所想,其一,狗入穷巷,若紧追不舍恐怕其拼死一扑,没有必要。
倒不如慢上一慢。
且这些人再如何,也是国朝不可或缺的基石,一杆子打尽了并不可取。
古往今来,政治便少不了妥协,恐怕此时已经有不少人暗中倒戈了。
皇帝化被动为主动,甚至可以驱使这些人反手一击,既可以一击即中,又能减少自己人的损伤一举两得。
其二,皇帝也是在搅浑水。
此时朝中泥沙俱下,正是要分一分,谁是能用的,谁是该筛出去的。
许玥脑海中有清晰的一道逻辑网络,如乱麻一般的信息理的整整齐齐,行走在其间来回拨动。
须臾,观此事已经如窥银镜,纤毫毕现。
“呼。”
外人来看,许玥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容光焕发,瓷白的脸上泛着光彩,一双眼睛似乎有火焰在燃烧着。
坐下摇头叹道:
“可惜,我现在也只能看着。”没有办法入场。
顿了一顿,她当即铺纸研墨,笔锋微转,将自己琢磨出的信息,以一个学生的口吻将其告知了师长。
写完,当日就发了出去。
……
小半月之后。
加急的信件终于到了富昌县,冯意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看信,第一行字就让他精神了起来。
目光往下,眼神越发赞叹了起来。
看到末尾一句:弟子浅陋之言,泛泛而谈,望恩师评点。
他放下信来,拍着桌子大笑,望向前方好似小弟子就在眼前一般回答:
“这般还是浅陋之言,那朝中多少深陷其中看不清局势,战战兢兢的臣子,岂不是要羞愧的不肯见人了。”
冯意站起身来,激动的在屋子内来回走动,发出动静来。
“大人,是不是有贼人来了。”
外头守夜的两个大汉,神态紧张的进来,经验丰富的来回扫视屋子,生怕有人暗藏其中。
身子隐隐把冯意遮挡住。
“不是。”
冯意一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起来,两个大汉听了,才松一口气,互相对视一眼面露尴尬。
“属下逾矩,还请大人责罚。”
冯意摇了摇头,不仅不怪,还道:
“你等一心为了我的安全,有异常动静来查看,是你们尽忠职守,我怎能怪罪?”
两人才放下心来。
不是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而是这段时日以来,不知为何,县尊受了几次的刺杀。
马车被做了手脚、饮食中下了砒霜、外来歌女身怀利刃……
一次比一次凶狠。
但他们大人也有时运在,总是巧之又巧的避开了杀身之祸,可人的运气总不能一直这么好。
全富昌县上到头发花白的老人,下到穿开裆裤的小孩,谁不知道没有他们大人,就没有如今的好日子。
老人们一商量合计,决定要选人来保护冯大人,他们两个是县中身手最好,性情最机敏的人,所以才能脱颖而出。
承接了全县人的希望,在这段日子贴身保护冯大人。
两人出去后,冯意灌了一口本地的苦茶,这位曾经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大少爷目露讥笑道:
“过了这段日子,开海之事尘埃落定,富昌正式被定下为开港之城,这些蝇营狗苟之辈也该死心了。”
这段日子自己屡受刺杀,依冯意想,一小半是反对开海的那一批人。
自己旗帜鲜明的支持开海,自然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可还有大半,就是来自于最支持开海的人了。
富昌从前不起眼,在他的治理下,蒸蒸日上,俨然是开港的不二之选。
作为县令,开港之后冯意自然会获得最大的利益。
世间之事都逃不开一个“利”字。
自然有人会看不惯他,想要自己人摘了这枚甜美的果子,恰恰好如今下手还能推到反对者的头上。
将这些抛到脑后,冯意再看了一遍小弟子的书信,喜从心中来,难以压下。
想了想,不行,自己有这般令人艳羡的弟子,怎么能藏着不让人知道?
他要炫耀。
抽了一张纸出来,冯意洋洋洒洒,文不加点,不到一刻,就写满了整整三张信纸。
第二日,信寄往了京城。
七天之后。
吏部侍郎余言初上了早朝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告知自己那个孽徒从富昌加急送来了一封信。
他神色一凛,心知弟子如今所处位置之险,不敢怠慢,担心的忙叫人把信拿来拆开一看:
——险些气掉大牙!
这么着急送来的信,居然就是为了炫耀自己有了个好弟子。
气过了之后,余侍郎又拿起信细看了一遍,脸色好了起来,抚着胡须道:
“才十二岁,中了解元也罢了。”
“难得竟是个天生拨弄风云的奇才。”
……
许玥并不知道师公对自己的评价,心里正为一件事大感头疼。
守岁这夜,她睡得晚了一些。
亲眼见到一只灰色大老鼠带着鼠子鼠孙从面前一溜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