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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
个子高挑,模样扎眼的女高中生,下了公交车,迈着长腿,晃悠着进了一家高端商场。
从前沈晚晚进这家商场,要么是来逛街买衣服包包,要么是给她的秦朗川或者她的哥哥们买礼物,但今天,她是来书店找书的。
复习资料她已经有了,这次她是来找别的书。
相比起沈晚晚上次去的那家书店,这里没有什么针对性的复习资料,大多是些稀奇古怪的闲书。
其实沈晚晚是喜欢淘书的,特别是各种各样的闲书。
但她看书很挑,纵然一本一本细细地找着,也很难找到心仪的那本。
一小时后,沈晚晚又是空手而归。
从书店离开,沈晚晚乘坐扶梯返回商场出口。
下扶梯时,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不好意思同学,可以走快一些吗,你挡到我阿姨的路了。”
旁边的女人声音温婉,“没关系了小溪,现在外面世道乱,什么人都有,咱们别跟他们起冲突……”
沈晚晚弯了弯唇,下了扶梯,她不紧不慢地回身。
当薛曼仪和沈晴溪看清挡在她们面前的女孩是谁,表情同时变得尴尬。
她们还保持着刚刚的动作,沈晴溪亲切地挽着薛曼仪的胳膊,另一只手上拎着几只袋子,上面有某奢侈品女装品牌的logo。
看样子是刚逛完商场。
沈晚晚一笑,语气熟稔地打着招呼,“薛姨,妹妹,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了,好巧。”
薛曼仪是秦家那对龙凤胎的继母,也是沈晴溪的准婆婆。
女人是典型江南女子的长相,四十出头的年纪,看着比实际年龄能减掉十岁,肤白貌美,整个状态给人的感觉年轻,却又比真正的年轻小姑娘多了些成熟风情的韵味。
对于中年男人而言,她这样的女人确实极有诱惑力。
只不过言谈举止莫名透着俗气,有些登不上台面。
薛曼仪是秦朗川父亲的第二任妻子。
性子不争不抢,说话温温柔柔,看起来单纯没有心计,但可以让秦商领那样娇蛮跋扈的继女把她当亲妈一样对待,跟她掏心掏肺地说着心里话,可见其并不简单。
薛曼仪最初的尴尬神情很快就从脸上消失,她笑了笑,语气心疼,“晚晚,阿姨好久没见到你了,感觉你瘦了不少。”
沈晚晚垂眸笑一记,“上周在我妹妹的订婚宴现场不是刚见过吗,我比那时还胖了一斤呢。”
薛曼仪笑容僵硬一瞬。
若不是沈晚晚在订婚现场见到了秦家人看见自己后的那些精彩表情,可能真的会被薛曼仪此刻的大度和关心蒙骗过去。
沈晴溪暗暗咬唇。
沈晚晚就是故意要跟她作对!
才会当着她的面,让她未来婆婆下不来台!
“薛姨,”沈晴溪不自然地笑了笑,“我姐姐可能最近学习压力有些大,您别在意她的话。”
语气小心翼翼,处处讨好。
薛曼仪摇了摇头,不仅看不出在意,甚至还有些愧疚,“晚晚,阿姨改天再带你逛街,今天主要是为你妹妹选几套礼服,你妹妹下周要陪我参加江老爷子的寿宴,需要穿得隆重才行……”
沈晚晚微挑了挑眉,“不用,你们逛。”
江家是A市第一豪门,这次沈晴溪绝对是借了薛曼仪的光、才有幸参加江老爷子寿宴,沈晴溪从昨晚得到消息开始就兴奋得睡不着觉,今天已经在商城逛了一天了。
沈晴溪瞄一眼沈晚晚的表情,心里不由得舒服几分。
那种名副其实的上流聚会场合,像沈晚晚这种已经身败名裂的落魄千金,下辈子也别想参加!
她就连给大佬们端茶倒水都不配!
强烈的优越感令沈晴溪可以不计较沈晚晚刚刚的没教养,她主动问道,“姐姐,薛姨今晚来我们家吃饭,现在我们也该回去了,要不要我们先送姐姐回学校?”
识相的就说不用。
沈晚晚唇角斜扬,“不用。”
沈晴溪心里冷笑,“那我就跟薛姨先……”
“不用送我回学校,”她话没说完,沈晚晚忽然话锋一转,“我跟你们一起回家。”
沈晴溪,“???”
就连薛曼仪的脸色也变了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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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沈家的车子上,沈晚晚跟纨绔大少般的坐在副驾位置,黑色的渔夫帽扣在脸上,也挡住了后视镜里,沈晴溪那双想要探究的眸子。
沈晴溪和薛曼仪坐在后排,两人相视浅笑,各自心头的不舒服不言而喻。
薛曼仪曾经对沈晚晚也像如今对沈晴溪一样的好,现在变成这样的关系,同桌吃饭难免会有疙瘩。
而沈晴溪就更不用说了。
为了缓解尴尬,沈晴溪故作乖巧地向薛曼仪请教,“薛姨,您说我们给江老爷子准备什么寿礼比较好呢?江老爷子家中肯定有很多稀世珍宝,送什么才能让老爷子记住我们呢?”
薛曼仪拍了拍她的手,“你啊,就是有心,不过你是陪阿姨出席,这种事就不用你烦恼了,听说江老爷子最是信佛,阿姨早就让人准备了一尊顶级玉料雕刻的玉佛,应该还算拿得出手。”
沈晴溪撒娇似的抱住薛曼仪的胳膊,“薛姨对我真好。”
沈晚晚一身鸡皮疙瘩,被渔夫帽盖住的那张美人脸,五官皱巴在了一起,刚刚为了气沈晴溪才临时决定蹭她们的车,但这会儿感觉,有些损人不利己了。
她把渔夫帽往上挪了挪,眼睛露出一条窄窄的视线,掏出手机,打开微信。
手指在陆知文和江之衍的名片间“点老头”,最终,她点开了陆知文的。
【晚晚:陆助理,想向你打听一下,回头我参加老爷子的寿礼,需要带礼物吗?】
手机很快就震了一下。
【陆知文:沈小姐!我帮您问问三爷!】
沈晚晚猜到了,这个长相清秀的小助理虽然聪明心细,但没什么主见,句句话离不开他家三爷,什么都要先问过他家三爷才敢行动。
但沈晚晚又觉得自己也没资格笑话陆知文。
江之衍那样的男人,谁不害怕?
【晚晚:那请陆助理一并帮我问问,礼物的钱,能不能报销。】
这一条发完,对话框上方显示了半分钟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但最后陆之文只回过来一个字——
【陆知文: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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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
孙妈正在指挥着佣人准备晚餐。
沈存义边挂断手中的公事电话,边从里屋书房出来,“小溪,把亲家接回来了吗?”
沈存义的慈爱笑容在看到沈晚晚的同时,彻底僵在了脸上!
正欲开口,沈晚晚目不斜视地经过他,径直去了楼上。
沈晴溪扯了扯沈存义的衬衫衣袖,又神情为难地抿了抿唇。
“今天薛姨在,爸爸就算看在我的面子上……”
沈晴溪的懂事令沈存义揪心不已,他压下心底的怒火,沉一口气,冲着楼上,“晚晚,你也一周没回家了,收拾一下就下来,晚上你哥哥们也会回来,一家人一起吃饭。”
沈晚晚没有回复,身影消失在二楼回廊。
沈存义摇了摇头,招呼薛曼仪进屋。
距离晚餐准备好还得一段时间,沈晴溪去换上了今天新买的小礼服,还画了个简单的妆,更显得人幼嫩可爱。
换好衣服,沈晴溪脚步轻盈地跑下楼,甜甜地唤着,“爸爸,薛姨!”
她羞涩地拎了拎崭新的白色蛋糕裙,“那天我穿这件行吗?不会给你们丢脸吧?”
“傻丫头,说什么呢!”薛曼仪欢喜地拉过沈晴溪的手,“我的未来儿媳妇儿长得可爱,学习又好,还多才多艺,等到了那天,我可要让所有人知道,我会有一个多么优秀的儿媳妇儿!”
薛曼仪倒是真心疼爱沈晴溪,相比起继女秦商领那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沈晴溪不仅更会说话,而且……她们两个人之间还有一些共性。
沈晴溪是后被接回沈家的外室女,而薛曼仪也是被秦家家主先养在外面委屈了好几年,后来才终于成功上位。
这让她们两人间更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情绪。
“说起才艺,我们小溪拿了一等奖的绘画作品,亲家还没看过吧?”沈存义一边说,一边骄傲地朝佣人示意,孙妈立刻应声,赶紧楼上楼下的跑了一趟,递上了他们清溪小姐的画。
薛曼仪娇笑着接过来。
“小溪真是优秀!”
几个人简单的寒暄着,薛曼仪微笑着转身间,猛不丁看到沈晚晚从楼上下来的身影。
沈晚晚是回来换衣服的,她之前走得急,没拿几件合适的换洗衣服,这会儿少女姿态随性,上身是一件宽松纯白T恤,下身是浅蓝色宽松牛仔裤。
她专注地玩着手机,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在嘲讽他们的对话,又仿佛丝毫不感兴趣。
薛曼仪眼底带了一抹责怪,走路没声没响的,吓死人了。
但她的修养还是让她保持着温和道:“晚晚,阿姨记得你以前也喜欢画画对吧?”
态度尚可,但跟对待沈晴溪时比起来,天差地别。
不等沈晚晚回复,沈存义先端起长辈的架子,“她那都是小孩子过家家瞎画的,算不上什么!”
沈晚晚没了开口的欲望。
薛曼仪原本也是随口说说而已,便没有继续那个话题。
女人心思细腻,看了看沈家家主的神情,也知道这几天因为沈晚晚的事操心不少,便开口劝道,“晚晚啊,现在既然已经回来了,就好好的听话,你要是还想上学,你爸爸也不会不同意,你要是不想上,你爸爸也能在公司给你安排个职位。”
沈存义叹一口气。
薛曼仪深明大义地做起和事佬,“总之晚晚啊,家和万事兴,以前那些事,过去就过去了。以后咱们都还是一家人,就别再提了!”
这番话倒是说到沈存义心坎里了。
不管怎么说,沈晚晚也是他的亲骨肉,小时候表现出来的听话懂事不管真假,沈存义也都还念着旧情。
都是一家人,只要沈晚晚诚心悔过,他也可以当以前那些事没有发生,还让她享受着沈家大小姐的优渥生活。
沈晚晚眼神依旧专注地看着手机,语气随意带着淡淡哂笑,“我要不愿意‘过去’呢?”
“你……”
薛曼仪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因为秦家女主人的身份,平日说话都还是有分量的,这会儿在沈晚晚那儿吃了个瘪,她摇摇头,阴郁着转身往旁边去。
沈晴溪暗自责怪了沈晚晚一番,急急地追了过去。
“薛姨……”
沈存义克制了一晚的怒意再也压抑不住,直接冲沈晚晚过来,面色铁青地夺走了她的手机。
“晚晚!你怎么能那么跟长辈说话!小时候让你上的礼仪课你全都忘了吗?整天抱着个手机,手机能让你成绩提高吗?手机能让你重新做人吗?手机能让你出人头地吗?”
说到最后,他眼睛里仿佛都冒出了火,“你就不能跟小溪学学……”
沈晚晚手心空了,她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
听沈存义斥责控诉完,她才懒散地抬了下眼皮,清澈精致的眼睛里染着邪而冷的笑,是那种麻木之后的不在意。
“在您眼里,我自然处处比不过她。说得真好听啊,一家人……但您真的有把我当成你们的家人?如果换做沈晴溪,您会把她扔进精神病院?从此不闻不问?任由她自生自灭?别自欺欺人了,爸爸,在您心里,您从来没把我当成过您的家人……”
淡淡的笑容,玩世不恭的口气,像一把刀扎,进了沈存义的心里。
“晚晚!你为什么总是这么极端?”
她不是才进精神病院没多久就自己跑出来了?
如果她老老实实地一直待在那里,他怎么可能会对她不闻不问??
还说什么任由她自生自灭?
他当爸爸的怎么可能那么做?
简直就是阴谋论!
无端指责!!
沈存义怔愣间,沈晚晚已经抽走手机出门了。
中年男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口翻涌着血腥味。
难得今天高兴,为什么非要把家里搞成这样?!
真是家门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