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越庭舟这是生气了的表现,如果是五年前,她应该会识趣地离开。
可是现在看着他似是覆了一层寒霜的面容,她莫名感到脊背发凉,不由得毛骨悚然起来。
她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如果她此时离开的话,说不定越庭舟这个疯子又要发什么疯。
所以她即便面对他的无理取闹,也还是没有挪动脚步。
他们之间的氛围僵硬又凝固,似乎又回到了上一世,白沅沅被囚禁的那段时日。她不想说话,也无话可说,而他却宁愿僵着,也要这样走下去。
下人们似乎看出了些端倪,战战兢兢地为他们布膳,又战战兢兢地撤桌,不敢多弄出一点声响。
这样诡异的氛围逐渐蔓延至整个东宫,很快整个东宫的人都在私底下议论,不好了太子与太子妃娘娘又闹别扭了!
就在下人们偷偷猜测,这次太子与太子妃要闹多久,谁知当天晚上东宫的两位主子就睡在一间屋子里了。
“唉,他们到底生没生气啊?搞得我输了一吊钱。”小宫女唉声叹气。
赢了的那个小太监乐癫癫地说:“就算生气了,太子也不敢和太子妃生隔夜的气啊!当时太子妃失踪,太子差点没熬过那个冬天,现在太子妃好不容易回来了,太子怎么舍得再和太子妃置气?”
怕是捧在手心里都怕她跌着呢!
小太监身为局外人,往往更能看得清楚。
初夏的晚风仍带着几分清凉,在暗夜里跳动着的烛光突然被风吹散,只留下一室的寂静。
白沅沅本以为白天发生了这样的不愉快,他晚上定然会宿在书房中,没成想他又冷着一张脸回来了。
白沅沅躺在床上,背对着他。
她有的时候真的不太理解他,别人生气了恨不得躲对方躲得远远的,可他明明都气红了眼,却还是要紧贴着她。
他从背后紧紧地环住了她,他的胳膊似比钢铁还要坚硬几分,不容她有半分逃脱的可能。他抱得很紧,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白沅沅一边觉得无法呼吸,一边又在忙忙当当的安全感中安然睡去。
只是在睡梦中她都还觉得有些委屈,无意识地转了个身,在他密不透风的怀抱中拱了拱。
直到越庭舟的唇吻在了她的额头,她的口鼻都被越庭舟的气息紧紧包围,白沅沅才不再扭动。
在她熟睡之后,越庭舟的手搭在了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
最开始他只是想拥有他们二人之间的骨血,让她与他之间拥有无法分割的联系。直到他意识到白沅沅其实根本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他才迫切地想要用这个孩子留住她。
说他卑劣也好,自私也好,只要能够同她一起,他愿意承受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越庭舟甚至在嫉妒上一世“他”的同时,也感激上一世的“他”。
他知道,如果没有上一世的“他”的百般努力,白沅沅是绝不会像现在一般安然地睡在他怀中的。
他拥着她,像拥抱自己不小心遗失的那根肋骨。
如此珍贵。
夜渐渐深了,越庭舟亦浅浅睡去。
却不知在他身边的白沅沅此时正深陷梦境。
白沅沅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些糊涂起来,一时间搞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还是在梦境之中。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漂浮在半空之中,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围观着一些她上辈子未曾知道的事。
“陛下,您如今深陷困顿,实不必再为白家做这诸多谋划……”白竹微深鞠一躬,面上一片感激之色。
白沅沅不免觉得奇怪,越庭舟已然成为了皇帝,怎么还会处境艰难?
而且白家不正是因为越庭舟才会没落吗?她哥哥为什么还要感激越庭舟?
一个又一个的疑惑困扰着她,让她格外好奇为什么会出现完全违背了她认知的事情。
记忆中总是强大到不可战胜的越庭舟,此时看起来却莫名脆弱。
他身形依旧高大,却不似以往的强健,面色也分外苍白。平日里总是黑沉一片而显得格外沉静的眸子,已经完全显露出其中酝酿深藏的疯狂与晦暗。
“她已经去了,你们总要好好的。”越庭舟缓缓开口,给出了答案。
白竹微:“陛下不必如此,沅沅的事……实在怪不到陛下身上,是静王的错。”
静王是谁?白沅沅记忆模糊,并不能将静王与自己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陛下为白家做的已经够多了。”白竹微容色悲戚,“当日先帝与静王惧怕陛下势大,妄图构陷白家通敌叛国,若非陛下提前告知,让祖父告老还乡,恐怕白家早就已经覆灭……”
白竹微并不知道白沅沅的震惊,自顾自的说着:“就连微臣……若不是陛下当日刻意提醒,让臣不要奔赴战场,恐怕微臣也要如同季骁小将军一般,死在那场战乱之中。”
他短短几句话,彻底颠覆了白沅沅的认知。
所以越庭舟做的这一切,并不是为了威胁她,反而是为了她而去保护白家?
白沅沅死死盯着白竹微与越庭舟的神色,似乎是试图从中发现其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她只看见了越庭舟面上的一片死寂。
“可是她不在了。”越庭舟的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空气之中,可这却仍然难掩其语调中的颤抖。
“是我的错。”
郁结在他心中无数个日日夜夜的痛苦与悲哀,在此刻却只化作了一句。
是我的错。
任谁都能从他的脸上看见那浓重的、沉甸甸的绝望。
他像是被积雪压弯了劲竹,无论有怎样的傲骨,也被那些厚重的愁怨压得喘不过气。
是他的错。
如果他能够再谨慎一些,不让三皇子的人混入到宫人中,她便不会中毒身亡。
如果他没有说那些赌气冷漠的话,她就不会在死去的那一刻都以为自己不爱她……
甚至他还想过,是否他当时愿意同她和离,就不会有今天的悲剧。
可是他知道,哪怕再重来一次,他的想法也绝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