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中的含义谁都明白,只是看他肯不肯接受罢了。
柯灵桢当即脸色煞白。
他今日为了赢得白沅沅芳心,从清晨开始装扮,换上了最艳丽的一身戏服,红衣加身,眉眼俊俏。
为避免白沅沅嫌他女气,他又将扮好的妆慢慢卸下。
他满怀期待地开始吟唱,直唱到此时,嗓子已然干涩难耐,可他却不觉痛苦。
直到她前来,说出的话却是意料之外的拒绝。
“玉兰、玉兰低贱,确实不适合放在室内。”细听之下,才能察觉柯灵桢的声音竟有一丝颤抖。
白沅沅叹了口气:“万物无分贵贱,原不必妄自菲薄。那玉兰置于水中,用不了几日便会枯萎,倒不如任由它开在枝头,说不定还能开个痛快,有一番出路。”
柯灵桢勉强笑笑:“玉兰本也知自己应安分守己,莫要踏足不属于自己的地方,可是那地方有它心向往之的东西,便狠下心来,想要搏一搏……”
说话间,他竟俯下了自己单薄的身子,跪在地上,哀切道:“我自知如那低贱玉兰一般,本没有资格踏足姑娘房中。姑娘于我,便是天上明月,山间白雪,是我自己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是我从未想过破坏姑娘与玉清公子的婚约,我只是想着,能不能再多看看姑娘,或者再贪心一些,奢求着留在姑娘身边。”
他抬首,眼中恰好溢出一滴清泪。
白沅沅心中感叹不愧是戏班的当家花旦,这泪流得简直恰到好处。既不媚俗,也不低级,反而脆弱中带了一丝可怜。
柯灵桢仍旧哀哀祈求着:“姑娘把我当成个取乐的玩意也好,只要别赶我走,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眼神虔诚,不像是看心爱的姑娘,倒像是瞻仰神明一般。
他动作缓慢,又充满着敬意,俯下身去。
亲吻了她的脚尖。
白沅沅一愣:“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她连忙弯身搀扶。
柯灵桢却不领会这好意。
“还请姑娘成全。”
白沅沅十分不解:“可是这于你而言实在不公,没必要执着于此。”
这世间红尘的痴恋到底有何魅力,竟能让人放下尊严、身份、人格,甚至是自由,甘愿留在这一角厢房之中,不愿离去。
“这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公平呢?就像我一出生便注定了卑下的身份与地位,而玉、有的人一出生却含着金汤匙,一生锦衣玉食、平安顺遂……”
“我本不奢求什么公平不公平的,只满足这一件便已觉此生足矣。”
他跪着,脊背却绷得很直。
他不是一个没骨气的人。
白沅沅:“可是我已经心有所属,甚至有婚约在身。”
“我知道的,姑娘。”他柔柔一笑,分外凄美。
白沅沅说不出重话:“我并非你的良人,玉兰既美且香,定然会有旁人珍而重之的欣赏,只是我并非赏花人,你亦不必为此感到难过。”
“至于别的……我会着人为你再寻一个新的适合你的去处。”
白沅沅觉得既然已经说开了,那便断得彻底一点。
不然不上不下地吊着,反倒平白给人希望。
柯灵桢的面容似乎一下子失去了颜色,变得灰败起来,他颤声问:“便是只从旁看着,也不行吗?”
一字一句,卑微至极。
可是白沅沅哪敢真的应下来?
他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想当她的外室。
也亏得柯灵桢这么看得起她,觉得她胆大妄为到足以给夫君悄咪咪地戴上一顶鲜艳的绿帽子。
就说得多去外面走走吧,若是不来怀州这一趟,她哪里知晓外面的世界对女子竟然已经包容到这种地步了……
“若是真心悦爱一人,又哪里有旁人的事?”白沅沅面容少见的娴静。
她垂眸浅笑:“我知我辜负你一片痴心,姑且容我说一句抱歉。”
柯灵桢摇头,鲜红的戏服衬得他面颊更显憔悴,“姑娘言重了,我不过一介轻贱戏子,哪里值得姑娘这样贵重的身份向我道歉?”
“理应是我感到抱歉才对……是我过于愚妄,唐突了姑娘。在姑娘心里,怕是早已把我视为恩将仇报的洪水猛兽了吧?”
他心生绝望。
早该知道的……一无所有、一文不值的他怎么敢去和玉清公子争?这不是自取其辱吗。而且白姑娘出手搭救于他,且还救了他病重的母亲,让他不至于委身于那等凶残的纨绔之流,他如今却将一切都弄砸了……
“但比起道歉,其实我更想说一声谢谢。”白沅沅娇艳的容颜柔和万分,笑容温暖:“无论是什么身份,情意都是珍贵的,我知你的心思,所以我很感激。”
“若是我今日潦草答应了你,那才是真的侮辱了你。”
“玉兰很漂亮,你也很好。”
“谢谢你这样真诚地喜欢过我。”
她每一句都轻声细语,却又都郑重无比。
终于柯灵桢忍不住呜咽出声。
那一声声积压的痛楚与无能为力的悲哀从喉间滚出,随着哭泣,他的身子也不禁颤抖起来。
“姑娘……我是真的心悦于你。”
“求您不要厌弃我。”
“我不是贪图所谓荣华……”
我只是喜欢你。
那些在一个个深夜里暗自滋长的情意,不知在何时生根发芽,任由他的理智如何打压也从不曾枯萎。
时至今日,已亭亭如盖矣。
“我相信你。”语气轻柔且坚定。
似母亲温暖的手将摔倒的委屈稚童缓缓托起。
在这样的信任面前,重重跌倒的稚童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渐远。
直传到门外站着的越庭舟的耳朵里。
早在柯灵桢倾情表白,决意当三的时候他就站在那。
咬牙切齿地听着白沅沅准备如何回答。
虽然中途他的心悬了几悬,不过好在最后的结果并未让他失望。
只是白沅沅说她已经心有所属……这让越庭舟颇觉棘手。
若是只有婚约之名,只消解除即可,可若是真心倾慕……越庭舟不自觉眉头紧锁,陷入沉思——该如何让白沅沅喜新厌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