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全是哄骗

越庭舟望着那条浑浊暗涌的清江,再抑制不住心中铺天盖地袭来的巨大悲恸,他低声嘶吼着,发出野兽濒死般的哀鸣。

一声又一声,低沉嘶哑,像是来自灵魂的呜咽。

匪徒觉得嘲讽的同时,又不免开始恐慌。

于是他们互相使了个眼色,便四散开来准备逃跑。

只是这时突然又赶来了一伙人,将匪徒层层包围住,竟一个也逃跑不得。

来人却是季骁。

在听雨斋的掌柜去回禀之前,季骁都以为一切正按照计划行事,甚至还悠闲地饮了壶酒。

只等着清江崖底的手下接应到白沅沅,此后便由他来接管白沅沅的余生。

与什么劳什子太子殿下再没有半分关系。

可谁料计划未行,意外先至。

等待他的竟是白沅沅被不知名的人劫走了的消息。

“越庭舟!”季骁脸上是蓬勃鲜明的怒意,他质问着:“她呢?”

季骁莫名恐慌着,他看到越庭舟宛如失了魂般凝视崖底,顿时生出诸多不好的猜测。

只盼别是最坏的那个。

“你说话!白沅沅她在哪?”季骁难掩慌乱。

先前情况不明,为了探寻是怎么回事,他将崖底的手下撤出了一部分。

若是白沅沅真的坠崖,只怕……

他呼吸一滞,再不敢深想,兀自伸手去拉扯越庭舟,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复。

只是他才把越庭舟翻过来,便见他面色极差,牙齿紧紧咬着,额角青筋爆出,仿佛正在经历巨大的、难以言说的痛苦。

越庭舟眼珠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丝,看起来比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还要可怖三分。

他的牙齿打着颤,问:“她跳崖,是不是也是你们计划中的一部分?”

季骁甚至来不及心惊越庭舟如何会知道他们的计划,就被他所说的“跳崖”卸了浑身所有的力气。

“怎么会……我的人根本就没有接到她,她如何会跳崖?”季骁低声质问,却又像喃喃自问。

越庭舟直起身,执剑。

剑尖直指季骁的咽喉,高声嘶吼:“你快说这到底是不是你们的计划!她跳崖是不是也只是你们计划中的一环?”

宛如游龙般粗长巨大的闪电割裂了天空,似要将暗黑的天生生劈开。

闪动的巨大白光将越庭舟一侧的面容照亮,在暴雨中显出惊人的怒色与暴戾。

心中那头被苦苦压抑的凶兽终于在此刻被肆无忌惮地释放出来,似山洪般的情绪在此时咆哮着、奔腾着、翻涌着。

季骁不甘示弱地也举起了剑,心中的愤怒与惶恐不比越庭舟少一丝一毫。

“我的人被你牵绊住了手脚,直到此刻才匆匆赶来,此事你便全当失忆了是吧?”季骁表情讥诮,嘲讽道:“怎么?你也知道沅沅百般计划,只为了逃离你是吗?”

此话一出,如同最锋利的尖刃直直刺入了越庭舟的胸腔之中,将那颗苟延残喘般跳动的心脏扎得鲜血淋漓。

“她是我的妻,你该称她为太子妃。”他的瞳孔漆黑一团,满是执拗的疯狂。

季骁终于再忍不住心中郁积多年的愤怒,咆哮道:“她本该是我的!是你用了下作手段,抢先一步请了圣旨,你如何还敢光明正大地向我炫耀?”

“这一切都是你抢来的!”

雷声凶恶地隆隆作响,直直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之上,无端生出许多的恐惧。

越庭舟抿直了唇。

他用冷漠到令人悚然的语气说:“既是我抢到的,便合该是我的。四年前你失败了,而如今她便是死了,也是我唯一的妻、唯一的太子妃。”

是他抢来的又如何呢?

在他颓败如残垣的人生之中,仅有这样一点艳色,他无论如何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他尝试过不动声色地接近,可却因年幼时给她留下的印象太过恶劣,加之季骁也在一旁从中作梗,是以每次靠近均以失败告终。

被退回的裙衫首饰、被随手丢弃的花冠、从未被拆封的少年心事……

哪怕早早便知道她的心意是什么,可是他仍旧不愿意轻言放弃。

甚至在知道季家与白家即将议亲之时,他不过颓然了片刻,便放下矜贵与高傲,于天启帝的乾清宫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他记得那日的雪很大,刺骨的寒意顺着膝盖缓缓爬进他的四肢百骸,直将他的整个身子都冻得动弹不得。

终于殿门缓缓打开。

他还是得偿所愿了。

季、白两家的婚事就此中断。

世人皆道皇帝突如其来的旨意活活拆散了这一桩好姻缘,却无人知晓这是他苦苦哀求才得来的机会。

成亲不久,他便被立为太子,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他不想冷落了她,可是他却日日惶恐,只怕见到她怨怼憎恶的表情。

这是他抢来的。

他时时将此事铭记于心,不敢稍逾矩。

更不敢将囚于心笼中的欲望肆无忌惮地释放。

不想让本就手段卑劣的他更添蛮横暴戾,惹来她的厌弃。

可她的态度要比他想象中温和得多,也缱绻得多,就好像他们本就是一对两情相悦的眷侣一般。

欢愉滋生出贪婪。

他想得到的远比她能给的多。

越庭舟妄想将馥郁娇贵的花移植于他寸草不生的荒芜心房,可是干涸的心田又如何能滋养娇气的艳丽?

就像冰川泽底永远也不会有阳光照耀。

花儿仍旧快活地在风中摇曳,他贪婪地汲取着不时泄出的芬芳与甘露。

可偶尔不知深浅的妄图再多靠近一点时,却会被深藏在花儿温和艳丽的外表之下的冷漠与虚假所刺伤。

离得越近,他就越能知晓白沅沅向他展露的所谓深情、所谓心动、所谓倾心……都是假的。

她眼底的冷静与无动于衷就像梗在他喉间的一根刺,咽不下。

却又不舍地吐出。

他只得维持着不远不近的安全距离,期盼能借此获得一丝于她而言微不足道的垂怜。

可这样苦心经营的温暖假象,却在一夕之间全然崩塌,他得来的竟只有千方百计的逃离与层出不穷的哄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