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被翻得乱七八糟,一只木匣横顶在大门与门边的展示柜前,阻挡了门的闭合。柯琳站在门外,透过门缝迅速地扫视一眼。
共有两名侍女躺在地上,睡得很香。她们衣衫平整,周围不见钝器或锋利物品,像是被人打晕后妥帖安置在地面。相比之下,家具们的命运就悲惨得多——地毯被割得东一块西一块,各式的橱柜皆被翻了个底朝天,扯出的抽屉没能塞回去,挂在墙上的钥匙板歪歪斜斜。视线所及之处一片狼藉。
犯人的目的似乎不在窃取昂贵的藏品,也没兴趣杀人,要是有人发现就当场把人放倒,倒是悠哉游哉。
柯琳小心打开门,踏入房间内。
里间的翻找声突然停下,犯人听觉敏锐,似乎已经发现了她。柯琳不慌不忙地踢开顶着门的木匣,用后背抵着门关上。
一道漆黑的人影从里间闪出,轻盈地跃起而后足尖点地,避过满屋的障碍疾冲过来。
这个人的行动速度不及恶魔,依然在人类可达的范畴之内。因此柯琳看清了来人——一名穿着黑色斗篷、蒙住半张脸的红发女人。
柯琳用怀里堆放的布帛护住脖子和脸。在红发女人琢磨着如何把她打晕之前,她率先开口:“我知道您要找的是什么。”
女人果然顿住,停在柯琳面前两步的距离,没有再靠近。火一样热烈而张扬的红色碎发之下,一双冷冽的碧绿色眼眸从头到脚将柯琳打量一遍。
柯琳指着被翻得尤其凌乱的壁挂式软木板和上面错位的钥匙串,慢条斯理道:“您在寻找一把钥匙。我想您大概见过钥匙的大致形状,所以才清楚这其中并没有您需要的那一把。”
女人抱起胳膊,饶有兴味地挑起一边眉毛,“继续说。”
“管家房里的确存放着城堡许多房间的备用钥匙。但管家不会把特别重要的钥匙挂在不用进门就能接触到的软木版上。”
这番解释貌似奏效了。眼前的女人若有所思:“她会把钥匙放在哪儿,你心中有答案吗?”
柯琳微笑着放下怀中的布帛,越过晕倒的侍女们,仔细地环视旁边两排置物柜。她托着腮缓缓道:“我不能完全确定。按照管家的性格,我猜她或许会把重要的备用钥匙收进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珠宝匣应该是个不错的选择。”
女人抄起柜子里的一只木盒翻看,确认一无所获后随手扔掉,“是么?”
“我不敢对您保证,珠宝匣、礼服夹层、被褥的缝隙都有可能藏匿重要的钥匙,”柯琳捡起脚边的几只木匣一一搜索,都不见钥匙的踪影,“两个人找一定会更快一些。”
女人也认同她的话,开始专注翻找。
柯琳松一口气,余光掠过管家的展示柜和置物柜,仍没找到那天被抢走的金属纽扣。管家不会已经把它卖掉了吧?不可能。明明柜子里还有一些银质的扳指,也有价值更高的宝石摆件。
柯琳更为细致地打开一只又一只的木盒,终于在一只天鹅绒底衬的雕花小盒子里找到了属于她的东西。她连忙收敛起不经意间流露的惊喜,埋头装作寻找的样子。
然而红发女人忽然从里屋出来,走到她的身边。
柯琳的眉头短暂地蹙了一下,“怎么了?”
“房间的主人回来了。”女人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竟然能从脚步分辨出来者何人?这着实是一项令人难以置信的能力。
消息无论真假,柯琳宁可信其有。她当机立断,沿着柜子滑坐到地面,柔弱无骨地躺平,而后对女人挤眉弄眼,指挥她去把人敲晕。
女人的嘴角抽搐一下,无奈地跳跃至门前,在管家呼救之前把人拖进来,麻利地送人一记手刀,然后顺手撕下几条布料,绑住管家的手足,蒙上眼。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末了,她掸走手上沾染的灰尘,按在胸口,“请神明宽恕我不得已的行为。”
柯琳默默翻了个白眼,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恰好碎在手边的一块瓷片,收好。她见女人盯着自己,笑道:“我从没见过这种材料,反正已经碎了,捡一小块回去没关系吧?当务之急是寻找钥匙,趁她们还没醒,我们赶紧……”
女人来到柯琳的面前,按住她的另一只手,语气冷然:“撒谎会遭到神明苛责,你还拿了别的东西。”
那两根手指不断发力,令柯琳额头淌汗。这只手属于武者而绝非普通的窃贼。若是女人打算来硬的,柯琳将毫无胜算。她只得摊开手掌,如实交代:“我还拿了这个,但我并非盗窃。这粒纽扣本就是属于我的东西,它是我母亲的遗物。管家从我手中抢走了它,一周前被抓来的侍女们都可以为我作证。”
女人将信将疑地捏起金属纽扣,放在眼前端详。仿佛从中看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她看了许久,“纽扣上面有一道极其微小的信徒印记。你母亲也是神的信徒?”
柯琳抿了一下唇,伸手要她归还,“是的,我母亲曾是最忠诚的信徒。”
女人紧盯着柯琳,不放过她脸孔上任何神情的变化,“是么?在我看来,这一点也不像是女性衣服上的纽扣。”
柯琳捏紧了碎瓷片,强行压下胸口窜起的烦躁,双目微微眯起,“我的父亲曾是一名骑士,这粒纽扣是从骑士的制服上掉落下来的。请您将它归还于我。”
女人放开柯琳,迅捷地将手中的金属纽扣一转,收进斗篷下的制服口袋里,“这座城堡中不宜出现与神明有关的物件,不如让我替你收着。”
刹那间,柯琳脑海中涌现一股杀意。手中的碎瓷片发出细微的颤动,她几乎能想象到瓷片锋利的断面划过眼前女人的咽喉,带出一缕飘荡的红练。可她知悉自己并不具备这样的实力。她深呼吸,让理智克制住冲动,“说吧,我该怎么帮你?”
“哟,不说敬语啦?无妨,我就是喜欢聪明人。我才意识到,最重要的钥匙也许根本就没有备份。我要找的钥匙,被这座城堡的主人时刻带在身上。”
柯琳明白她要找的是什么了。
然而为什么一名看上去像是神明信徒的人,会执着于得到关押着恶魔的牢房的钥匙呢?
她低头沉思的模样落在女人眼睛里大约成了犹豫。女人对她扬了扬金属纽扣,“这玩意不要了?”
柯琳黑着脸:“既然那把钥匙对你如此重要,为什么你不亲自潜伏在伯爵身边伺机偷取呢?连你这样……身手了得的人都无法拿到钥匙,你怎么敢笃定我能成功?”
女人倏地伸手,以拇指揩了一把柯琳的脸颊。她搓着指腹上的灰粉,愉悦地说:“伯爵对任何靠近他身边的人都非常警惕,他不会让习武的人近身,但你可以。毕竟没人能拒绝长着一张漂亮脸蛋的金发女孩。”
换言之,就是要拿柯琳做诱饵。
柯琳问:“我帮你偷走钥匙以后,倘若伯爵发现并怪罪于我,你能为我提供庇护吗?”
“当然,”女人爽快地说,“我会帮你准备一个新身份,和一笔足够让你开始新生活的钱。”
“那好,我答应你。但你也要保证,我偷走钥匙之后,你要将我母亲的遗物还给我。”
女人端正神色,从斗篷下翻出银质的鹿角吊坠,举在胸前,“我愿意对化身为三眼驼鹿的神明起誓,在你完成任务之后,我会将这枚纽扣归还于你。”她的誓言显然严肃许多,不似玩笑。
柯琳姑且打算相信她。
“我会在一周之内行动,所以要麻烦你尽快着手为我准备新的身份,”她托着腮,紧盯女人的袖口,“还有,我需要你手里的药。”
“药?”明知故问的语气。
“光是打晕她们三个过于鲁莽,你不确定她们什么时候会醒来,所以必须准备一些让她们熟睡的东西吧?”柯琳朝女人伸手,“把它给我。在偷钥匙的之前,我需要这玩意让伯爵多睡一会儿。”
“这药对伯爵不管用,”女人撇嘴,“不知怎么搞的,这家伙对许多药都有耐药性。”
柯琳坚持,“给我吧,倘若被驻守门外的骑士发现了,我还能自保。”
“好吧,它的药劲很强,不许用它做太过分的事。”女人不情不愿地把捂在怀里的小瓶递给柯琳,后者当着她的面将小瓶塞进最里层的内衣里。
女人咋舌,又摸出两张像是从日记本里随意撕下的纸页给柯琳,“有什么消息就蘸墨水写在纸上,我们……我的一个朋友懂得一些粗浅的传讯魔法。”
魔法?这也是只在传说中出现的词汇。而女人口中的“我们”又是谁?
柯琳皱眉盯着两张轻薄的牛皮纸,将它们仔细收好,“那么窃贼小姐,协定达成。麻烦你离开前将这间房里的东西砸烂,我与管家女士有私仇,”她在狼藉里翻翻找找,寻到一块干净的布,咬在口中,“现在,请给我来一刀。”
女人大笑出声,抽走柯琳嘴里的布,豪迈地抹了把她的脸,“用不着这么麻烦。”话音未落,女人的手指忽然用力,扯破了柯琳一侧肩膀上的布料。
柯琳会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挤出两行眼泪,随即冲出门,边跑边叫:“救命——请救救我——管家房里出现了窃贼!”
二楼人少,她一路哭喊,狂奔到楼梯口才勉强撞见一队侍从。她抓住一名骑士的手,捂着肩膀跪倒在地,哭得梨花带雨:“骑士先生,请救救我,管家房内有一名窃贼!我一进门就看到管家晕倒在地上,他、他甚至还想……”
被柯琳抓住的骑士侧身让开,令重心不稳的她摔倒在地,原本捂严实的肩膀肌肤暴露在阳光之下。她扫过骑士的手腕,上面绕着一枚细小的鹿角坠饰。
这位缺心眼的骑士是窃贼小姐的同伙吗?
柯琳没来得及细想,便被一道她从未听过的声音呼唤。她不自觉抬头。
“小姐,请不要惊慌。”
一位身着华服的男人从分开的队列中走来,首先示意一队骑士上二楼看看情况,然后弯腰对她伸出手。
哑光的缎面布料合宜地包覆着他的手臂和肩胛,领口处系着亚麻布料的白色领结。柯琳见过这身衣服,却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男人的容貌。他发丝乌黑,面容俊朗,看上去顶多只有三十岁,全然不似传言中所描述的“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见柯琳不动,他便又惺惺作态地询问:“小姐,可以自己站起来吗?”
侍女当然没有资格触碰伯爵尊贵的身体。柯琳撑着地面站起来,站稳后退远了一些,低头向他行礼。“实在太抱歉了伯爵,请恕我冒昧,失礼冲撞了您。”
侍女服的裙角碰到了旁边侍从的长靴,柯琳隐约嗅到一股血腥味,余光瞥见在侍从之中有手持银色托盘的人。半球体的餐盖罩在托盘中央,旁边叠放着一块布,上面染着深深浅浅的血迹。
这群人刚从地下宫殿出来,侍从手中捧着的是“那样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那样东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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