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房原先就一位掌事姑姑并两个宫女,如今多了个做茶点的元夕,却也像没多她一般,谁让她到该准备点心的功夫便到了点心房呢。
只这会儿,因着太子上朝,所以元夕和阿蓉一块儿擦拭搁置茶叶的架子。新入职,她虽然品级高一些,但她与两个宫女的年纪相仿,最好还是能打成一片,日后方便做事。朱砂姑姑并未说什么,她长得有些严肃,元夕心里犯怵,不太敢主动接近。
朱砂突然开口让元夕过来,然后道:“元夕,虽说你是负责茶点的,但难免遇到茶水房只有你一人的时候,若那时让你泡茶,你自然要做好分内事宜。所以基本的区分和泡茶的手艺都是要练的。”
所以她这是开始接触茶水房的本职工作了!
元夕都快激动了,这也是她自入府以来一直谨言慎行才换来的进益,初时朱砂姑姑并未提及让她接触茶叶,因此元夕只是忙着做些擦拭的活计,绝不多问,终于换来了朱砂的信任。
元夕忙打起精神,认真地听朱砂讲话。
“爷喜毛尖,宜选用细、圆、光、直、多白毫的茶叶,每次泡茶前都要细细看过一遍,莫将碎叶子掺和进去……再说到茶盏,供在左边柜子里的茶盏只能太子爷一人用,若有客来,宜取用右边雕花柜里的青花瓷盏……什么茶用什么盖碗都要看好了,爷不喜珐琅彩,平时你若是端点心也别用珐琅彩的盘子。”
元夕暗暗咋舌,知识量太大,而且太子一人的茶盏也太多了吧,他用的过来么。
不过茶水房在冬季也有好处,天气太冷了,饶是元夕身体好,走在外头也不由得冻僵了手。茶水房里常温着热水,烧着炉子,因此极为温暖。
她这边正听着课呢,突然外头跑来一个小太监,他进来便忙不迭地道:“朱砂姑姑,快安排人去领素服,宫里的温僖贵妃——她殁了!”
“什么时辰的事?太子爷今儿个穿的还是朝服,怎么这么突然?”
“卯时,当时宫里还在早朝呢,这会儿消息才传来。太子妃已经收拾着进宫去了,咱府里也要备好,不能犯了规矩。”
康熙三十三年十一月初三日卯时,温僖贵妃薨。
那个缠绵病榻许久的女人,到底还是走了。
元夕她猜测也就是这两年的事情,却不想来得那么早。她只是远远见过温僖贵妃罢了,只记得是个美人,这会儿她只是感慨历史宿命和生命流逝。
只是……历史?太子都不住毓庆宫了,这终究不是正经历史。
到底是高位妃嫔薨逝,全国举悲,守孝三月。
整个太子府都挂着白茫茫的布,今年没那么冷,都到了冬月也没下雪,可到底是北方的冬天,树叶早就掉完了,鲜少见到绿色。如今满府守孝,更显荒凉。
守孝期间忌荤腥,连鸡蛋也不能吃,元夕论点心只会西式点心,西式点心都要多用牛乳鸡蛋,中式点心又比不上府里正经的厨子,所以她反而闲了下来。
如今她也算是安之若素了,进府一月有余,太子压根就没提过要见她,元夕也没觉得被谁盯着,工作得心应手之后,小日子过得反而滋润起来。
在宁寿宫住着二人间,嬷嬷们管得严,偶尔会查违禁品,因此担心惹闲话,元夕就没买过书。如今住着单间,前院又没有嬷嬷管教,她便托人买了几本游记和纸笔,既能熟悉繁体字,也能练习毛笔字。
作为文学专业的学生,基本八成的繁体字她都能认识,可写就不行了。在宁寿宫的时候,宫女不识字的居多,秋水识字也不多,一些名字复杂的衣料,她记在名册上都画着各种记号。在这个年代,不识字不算什么,可她还是不希望自己成为半文盲。
“……没想到元夕居然在房间里看书,她也是个奴婢,装什么才女。”
对,她在宁寿宫不看书就是不想听见这样的声音。
说着话的是流苏,她估摸是仗着距离远声音小,便和阿蓉说着八卦,殊不知元夕耳聪目明,隐约听全了。
阿蓉似乎说道:“随便她吧,她在自己房间里看书你管这些做什么。”
“我就是瞧不惯她清高的样子,还看书练字呢,估计就是装样子,你没看到她写字又大又丑,比我们强不了几分,偏装看书。朱砂姑姑一手好字,也没见她拿书装样啊。”
元夕背对她们翻着白眼,长舒一口气,决定不和流苏计较。到底是同事,她们面上也和气,她何必破坏表面的和平呢。在太子府里,管事的规矩基本还是跟着宫里走的,两方矛盾,管事的多是各打五十大板,能忍就忍着吧。
……不过,她的毛笔字是真的丑。
她在现代从来都没练过毛笔字,从零开始,字能不丑吗。
不过目前她也只求能写得端正即可,旁的也不强求。
元夕突然转身,声音清脆:“阿蓉,流苏,是不是到饭点了?”
流苏吓了一跳,脸色僵了一瞬,想到元夕应该听不见,便又笑道:“是了,那我先去领晚膳。”说着,她便走了出去。
元夕继续翻看着记录茶叶的册子,心里哂笑,果然,无论是谁,说人家坏话的时候突然被叫住,都是心虚的。
忽的,她想到了藕粉,这般冷的天气,若是吃一盏热热的晶莹剔透的藕粉,里面搀着点果干,味道必定是不错的。因着守孝不能食鸡子,元夕这个点心师傅基本失业,也该做点东西证明自己不是能随便可替代的。
要做一个好的下属,除了做好份内事,还应该自己找事做。
虽然她这份工作也算是体制内了,不出错就基本不会失业,可万一又被调职呢。茶水房里流苏虽有些小心思,但在朱砂姑姑的掌控下不会做错事,若是她被调到了后宅……
胤礽冒着冷风走进温暖的书房,面容冷淡,何玉柱即使服侍了他这么多年,也觉得这位主子爷威严愈发盛了。
他服侍胤礽解开披风,毕恭毕敬道:“爷可要进些点心,膳房早就送过来了。”
太子爷扫了一眼红木雕花圆桌上头寡淡的点心,这东西近一个月他已经吃腻味了,只道:“不必了。”
过了会儿这位太子爷又开口:“茶水房的点心呢,怎么近一个月都没见着送上来。”
何玉柱忙道:“茶水房那边已经递了消息上来,说是做点心的元夕只会做西式点心,那些点心多要用鸡子牛乳等物,如今这时候吃不得。可若是咱们常用的那些点心,她又不如膳房的点心师傅,因此便没再送上来了。”
“……所以是技艺有限?”
何玉柱正要回话,便看见底下人在门口探头,问道:“怎么了?”
“何公公,茶水房送了吃食过来。”
何玉柱没在意他怎么没用“点心”二字,只询问太子:“爷,可要进用?”他这厢暗道,茶水房送的时间倒是巧,主子爷都快觉得她技艺有限了,虽然因着是太后赐下的宫女不会被罚,但给顶头主子留下坏印象,未来必定是讨不着好。
这府里素来是上行下效,主子爷嫌弃的宫女,自然会被穿小鞋。
何玉柱带着请示意味的眼神看向太子,见太子微微点头,便向外传呼:“送上来吧。”
饶是胤礽见多识广,也不由感叹这碗藕粉实在杂乱,晶莹剔透的藕粉里搀着各式坚果,杏仁、松子、榛子,又有粉红的果干,盛在玻璃盏中,好看中透露着一丝怪异。
何玉柱也惊了:“这是藕粉还是八宝粥?”
平素宫里常用的藕粉都是加上桂花酱或者蜂蜜,颜色清淡,从未如这般复杂,何玉柱也不由怀疑这东西究竟味道如何,看着似乎颇费牙口。
金尊玉贵的太子爷拿着精致的小勺,舀起一勺送进口中,初时眉头紧锁,嚼着嚼着逐渐眉头眉头松动。因着琉璃碗精致,没几口便吃完了,这位爷放下勺子,接过绢帕擦嘴,口上道:“端下去吧,过几日再送一回。”
何玉柱顿时明白,太子爷是觉得这东西不错,却也没好到要赏的地步,他忙把琉璃碗端出去,由外间的人把碗送还给茶水房的人。
元夕站在外头捧着手炉,几乎觉得自己要被冻僵了,耳朵也冻得快失去知觉,她像是一个等成绩的考生,又希望有好成绩,又担心成绩不如人意。
平时送上西式点心,她是心知肚明那些蛋糕布丁等物符合太子的口味,正常做便不会出问题;可这次的藕粉,平心而论,没有任何技巧上的难度,只是在这时代有些新意罢了,而这新意也是她在网络时代学来的,因此心中难免忐忑。
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她进入太子府已经两月余,从未得过太子爷的赏赐,连太子妃都因着进给大格格的点心好赏了她几回,唯有太子,从未看赏。
对这府上的人来说,做份内事,不出错便已经极好,不敢妄想赏赐。可对于受惯了赏赐的元夕而言,太子吃着好却不赏,难免让她联想到她对太子重生的怀疑,太子估计也对她生疑。迟迟不料理她,就像是头上悬挂着一把利刃,担心这东西落下,却又恨不得它赶紧落下,死个干脆。
“元夕姑娘,这是碗碟。”
一个小太监将东西递给她,元夕忙接过东西,道了句谢,转身向茶水房走去。
罢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希望太子爷永远不会注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