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里没了皇上,莺莺燕燕也消停下来,曾经在宫人中流传的八卦也逐渐销声匿迹。
元夕曾一度振奋,想着趁太后不在,宁寿宫没有正经主子,她便借着和小厨房的关系,进去做做菜,先让宫人们认可她的手艺,才能借机献给太后,终有一日,她要成为在太后心中有分量的一等宫女,她并不愿成为这宫中随时可弃的炮灰。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太后离宫,嬷嬷们反而管得更严格了些,生怕她们做出什么错事丢了宁寿宫的颜面。就算没有主子,也要当值做事;而不当值时,元夕就只想瘫着。
做菜?
她还是先做好分内之事吧。
宁寿宫的宫人们时常能蹭到小厨房准备的菜肴,元夕这等近身伺候的宫女还能尝到太后分内的菜。原先她还嫌弃吃“剩菜”,可这会儿她意识到,没了太后的补贴,御膳房内的宫人饮食真是几乎没有油水,就算是肉也是大片大片的肥肉。再加上口味清淡,肥肉片几乎只有咸味,这让她如何入口。
太后不在宫中,内务府自然不会给小厨房送来太后的份例,别说宫女们了,小厨房的厨子都要吃大锅饭。小厨房并非没有鲍鱼海参等干货,可那是太后的份例,哪儿轮得到他们品尝。
纵使元夕有时间去小厨房大显身手,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日粗使宫女小婷和小太监要去御膳房领有品级的宫女太监的晚饭,粗使宫人的饭菜则另外有人去领了。元夕多想出去逛逛,整日闷在宁寿宫里快要憋死了,便唤了一句:“小婷,等等我,我与你们一块儿去。”反正她不当值,一起去御膳房领饭食也不破规矩。
元夕说完,转而看向锦绣:“你去吗?”
锦绣皱眉:“外间好晒啊。”可她明明意动。
元夕笑着挽上她的胳膊:“走吧,你也不嫌闷得慌。”
四人一起出去,御膳房在南三所西侧,距离宁寿宫比较近,又更靠近外宫,再往前去又是文渊阁等建筑,故时常有侍卫巡逻。元夕整日里见得不是宫女便是太监,她也想见见英武不凡的男子。
她并不歧视太监,这时代重视子嗣传承,若不是家里苦得没法子,谁会送孩子来当太监呢。太监多是五六岁便净了身,又加上从小都被欺负,习惯弓着身子,等到他们爬了上去,成为有品级的太监,可骨头弯得久了,便再也直不起来。
底层太监和宫女都被欺凌得很惨,除了宫妃、皇子公主等可以随意打骂,其他宫人平时当值受了气也会拿底下人撒气。元夕曾经在御茶坊领茶叶,就见着一个常在的小宫女伸手接茶叶,露出的小半边胳膊上净是青青紫紫的掐痕。
元夕不得不一再庆幸,幸好她一分宫就有了二等的品级,幸好原身出身上三旗且家中有分量,即使被继母送进宫,也不会受众人欺负。否则,她若是被继母卖进宫,她这会儿定是在挣扎着活下去,不可能被秋水姐姐看中成为一等宫女预备役。
这便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
一支侍卫从元夕们身边巡逻经过,领头的侍卫目不斜视,但后面几个侍卫都在偷瞄她们。元夕亦然,面上瞧着目不斜视,实则用眼角余光偷瞄。
甚久没见过这样充满朝气的男孩子了!
等侍卫们去得远了,元夕一直绷着的神情才放松下来,她生怕自己露出垂涎的表情。她偷瞄了锦绣一眼,见锦绣也是类似的神情,不由得一笑,果然大家都是一样的。
四人领了饭菜走回甬道,她远远地瞧着一个被宫女扶着的小主走向她们的方向走来,那小主一只手扶着腰,这瞬间让她想到了近期查出有孕的如答应。那位是近期皇上新宠,若非前段时间查出有孕,她必定也是要跟着去围猎的。
这位也是上三旗宫女出身,以小见大,宫里不知有多少女子想爬上龙床。
元夕平心而论,她也会冒出类似的想法。夜里当值累了、每日吃着差不多的饽饽点心、时常穿着深绿浅绿的宫女服,伺候太后洗漱沐浴……等等,每当她烦躁时她都会产生那种想法。
只是冷静下来她都放弃了。
比起伺候人的疲惫,她更恐惧有朝一日像那些宫妃给太后请安时,说的话皆绵里藏针,若是让她斗一辈子,她真的觉得无望。父母送她读书,让她接受教育,不是为了她有朝一日穿越后与人争宠,勾心斗角,充满算计。
“哟,这不是方佳姑娘嘛。”
锦绣,出身满族镶黄旗方佳氏,就在元夕尚未反应过来方佳姑娘是哪位时,便听见锦绣小声而疾速说道:“小心些,她与我有旧怨,定会无故找麻烦,且忍着。”
元夕恍然,她习惯叫锦绣,一时竟忘了她姓方佳。见如答应走得近了,四人忙拿着食盒行礼:“见过如答应。”
如答应也不叫起,她扶着尚未隆起的肚子,装模作样地抹着头发:“久不见方佳姑娘了,听闻你在宁寿宫当差,怎么做起拿饭的事儿了。莫不是跌了品级?”
宫女行礼都是做惯了的,这会儿她们保持着行礼的半蹲姿势,一时半会儿倒得撑得住,就是手上拿着食盒,直往下坠。
锦绣面不改色:“回如答应,奴婢还是宁寿宫二等宫女。”
“哦,我还倒是方佳姑娘犯了错呢。瞧瞧,你穿着这身绿衣服我竟是认不出来了,想方佳姑娘曾经多么豪气,随便拔根簪子上头镶的也是南边送来的珍珠,哪曾想如今这么朴素。”
旁边扶着她的宫女捧哏道:“那可不,她如今是宫女,又不是一等,哪儿能穿金戴银呢,最多簮一两朵小娟花,若是品级再低些,就像那个粗使宫女,就只配绑红绳呢!”
那宫女自己也只是三等,头上带着小小的绢花,却不妨碍她借着主子的势挑锦绣的刺。
这样的话元夕只觉得不痛不痒,只是手上拿着的食盒坠得狠,她的手抖得愈发厉害。如答应似乎也注意到了,往旁边站了几步。
“啪!”
猛得听那声音,元夕险些以为自己没稳住食盒,却不想是小婷滑了手,她忙跪下磕头:“如答应赎罪!如答应赎罪!奴婢一时手滑……”她磕头时小心地避开了食盒倾倒出来的瓷盘碎片,想必不会受伤。
元夕也趁机放下食盒跪伏于地:“如答应饶命。”
锦绣和小太监也有样学样。宫人都是跪惯了的,比起半蹲着,全跪着反而轻松许多,更能趁机放下手上的食盒。
“谁让你们放下的!”如答应也是宫女出身,最清楚什么样的规矩折磨人,只是这会儿人家都跪下了,她反而不好叫她们继续半蹲着。便话头一转:“这宫女摔了食盒,吓得本小主心头一颤,若是吓着肚子里的小皇子怎么办!方佳氏,你管着这小宫女,你说怎么办。”
本就是明目张胆地刁难,她说怎么办。
“还请答应明言。”锦绣平时看着好相处,总是眉眼带笑,可她到底是预备着宫斗的人,即使被逼到这份上,她也冷静如初,无论心里是怎么样的,面上总归是绷住的。
如答应也毫不客气,她摸着自己的肚子:“那便掌嘴二十吧。底下人做不好,必定是上头人没教好,你自己掌嘴二十吧。念在我们昔日的情分,我可没让旁人掌你的嘴呢。”
情分?这也算情分?
元夕猜到了如答应的刁难,却不过以为是立规矩,却不想直接掌嘴。在这宫廷里,掌嘴被算是很重的惩罚了,因为她们把颜面看得很重,认为掌嘴比打板子还严重,没想到如答应竟直接让锦绣掌嘴。
如答应这段时日气焰嚣张是出了名的,仗着宫里只有她一个人怀孕趾高气昂,面对常在贵人也敢直接怼,更何况锦绣一个宫女,她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针对。高位妃嫔不会有人为一个宫女出头,而太后不在宫中,等她回来也过了许久,更不会为锦绣出头。
如答应虽然嚣张,但许多时候也是动了脑子的。
“谢小主。”
锦绣说完,便开始动手掌自己的嘴。
“太轻了,再加二十。”如答应轻飘飘地说。
元夕大惊,她本以为二十个巴掌,忍忍也就过去了,却不想如答应竟不肯放过。锦绣扇得用力,元夕用眼角余光望去,桃腮上已经浮起手指的印记,她一咬牙:“启禀小主,奴婢和锦绣只是二等宫女,哪儿轮得到我们管教下头宫人。此处甬道常有侍卫巡逻,小主是宫妃,不宜见外男,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小主回宫,免得冲撞了腹中皇嗣。”
“伶牙俐齿,你在为她求情,既如此,不如你陪她一起吧。本小主赏你二十个巴掌,自己打吧。”
元夕手上发抖,她看着地上的石缝,心中又憋屈又愤怒,她只觉前所未有的屈辱。之前因为太后清减的问题被罚跪,勉强也算是她们分内之事;可如今如答应蓄意挑刺,明明她提前躲开了食盒,却无端惩罚掌嘴,果然是得志便猖狂。
“打啊,怎么,还要本小主亲自动手?”
元夕狠得心疼,可是她能怎么做。纵使她没犯错,可人家是答应,她是宫女,纵使别人觉得如答应蓄意刁难,可若她反抗,最终只会是她受罚更狠,甚至被赶出宁寿宫不知落到何等境地。
二十个巴掌她记下了,她且冷眼瞧着,猖狂如斯的如答应能不能接着往上爬。
“啪!”
扇了第一个巴掌后似乎也没有那么难了,元夕冷着脸继续扇着自己的脸。
差不多扇了六七个巴掌,一行人经过,一个太监道:“这是在做什么。这是甬道,偶有外臣经过,如此不成体统。”
如答应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这几个宫人失仪,我正让她们长长记性呢。”
原来这一行人领头的是太子。
元夕木然地扇着巴掌,未曾抬头。
胤礽看着地上倾倒的食盒,再看着这位有了皇嗣后出了名嚣张的如答应,只道:“那也不该在这里。”他身边的太监忙道:“太子爷,这是宁寿宫的宫女,掌嘴的那两个是二等宫女。”
说句不好听的,粗使宫人可以随便罚,可是有了品级的宫女被罚也能被认为是打了主子的脸,若是旁的宫殿的宫人也就罢了,偏偏是宁寿宫。
“你的意思是,皇玛嬷的宫女失仪?”
顿时,这件事从普通的惩罚宫女变成了打太后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