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这个年节,京城老百姓可谓过的跌宕起伏。
眼看着快要过年了,南直隶传来消息,反贼复起,攻克中都凤阳府,连皇上的祖坟都让人给刨了,皇上还因此下了《罪己诏》,整个京城可谓阴云密布,每个人都如心头压了一块大石一般,压抑无比。
直到年节那天,西北才传来消息,五省总督张斌和三边总督孙传庭大破贼寇主力,反贼貌似就快被剿灭了,可惜,京城老百姓还没来得及庆祝一番,建奴又来添乱了。
正月初二,大同镇告急,十余万建奴大军趁山西兵力空虚,一举从阳和口突入关内,不到半个月时间,大同镇便有大半城池落入建奴手中,京城都差点戒严了,这年节简直没法过了。
不过,这年节将将要完,大同镇又传来消息,五省总督张斌率大军回援,建奴望风而逃,才几天时间,建奴便跑的一干二净,大同镇危机解除了!
这下,京城老百姓总算可以放肆庆祝一番了,这个年节仿佛推迟了二十余天一般,到了正月二十几号,整个京城又张灯结彩,变得热闹非凡。
这个时候,崇祯也相当高兴,贼酋高迎祥已经被押解进京了,反贼已经被张斌打的四散奔逃,一时半会儿是掀不起什么风浪了,建奴也被张斌给吓走了,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大明貌似又中兴有望了。
正当他准备祭告祖庙,昭示天下,将贼酋高迎祥凌迟处死时,内阁首辅温体仁突然跑过来求见了。
这段时间,温体仁仿佛就如同消失了一般,特别是中都凤阳府被贼寇攻陷一下,崇祯貌似就没见过温体仁了,他要忙着罪人罪己,又要忙着组织大军去剿灭反贼,没有时间召见温体仁,这倒情有可原,问题温体仁你一个内阁首辅,朝廷都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闻不问,不献一计一策,甚至都不帮崇祯分一点忧,直接玩起了失踪,这是几个意思!
崇祯倒没怎么计较这事,因为他这会儿高兴。
温体仁也会挑时间,他知道崇祯一高兴就不会计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特意选择这个时候来求见崇祯,讨个喜,露个脸,证明他这个内阁首辅还在,更重要的,他要在崇祯心里埋根刺,让崇祯继续猜忌张斌!
俗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张斌剿平贼寇,赶走建奴,京城大部分人都很高兴,但温体仁和他的党羽们却不属于这一部分,他们属于愁的那一部分。
原因很简单,因为张斌跟他们不是一路的。
如果这些功绩都是洪承畴做出来的,他们自然会欢喜的不得了,问题,这些功绩都是张斌做出来的,他们就高兴不起来了,在他们心里,大明的利益是次要的,他们自己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张斌这样携大胜回朝,崇祯很有可能会“不计前嫌”继续宠信他,这样一来,朝廷又出现了一个足以和他们抗衡的人,或者说,一股足以和他们抗衡的实力,他们还怎么掌控朝廷,怎么为所欲为!
所以,温体仁要想方设法让崇祯继续猜忌张斌,就算不把张斌撸了,也要让他得不到崇祯的重用,让他不能影响他们掌控朝堂。
当然,温体仁不会傻乎乎的一上来就编排张斌的不是,崇祯这会儿正因为张斌做出的功绩而高兴呢,你一上来就张斌这不对,那不对,崇祯会听你的才怪。
他一开始压根就没提这事,君臣一番见礼之后,他就开始大肆吹捧,将这段时间所有功劳尽量往崇祯身上“栽”,捧的崇祯晕乎乎的,让崇祯以为,张斌之所以能剿平贼寇,赶走建奴都是因为皇上英明神武,而不是张斌有多能耐。
还别说,崇祯就爱听这个,他的确为剿平贼寇,赶走建奴,废寝忘食,殚精竭虑,温体仁说的很对啊!
温体仁一直在偷偷注意崇祯的表情,当崇祯那尾巴越翘越高时,他突然郑重的道:“皇上,微臣觉得有件事很蹊跷,不知当不当说?”
崇祯不知是计,他一看温体仁这郑重的表情,立马忍不住好奇道:“噢,什么事,你说。”
温体仁假假意思犹豫了一下,然后便扭扭捏捏的:“皇上,微臣感觉大同镇这事有蹊跷啊。”
崇祯这好奇心成功被勾起来了,他忍不住追问道:“有什么蹊跷?”
温体仁认真的道:“皇上,您没发现吗,张斌一来,皇太极就跑了,甚至,张斌都没费一兵一卒,皇太极便望风而逃,皇太极有这么怕张斌吗?不可能啊!他们简直就跟在演戏一样,太假了!”
崇祯不由更好奇了,他下意识脱口道:“演戏?他们为什么要演戏?”
“嘿嘿,上当了。”温体仁在心里阴阴一笑,表面上却是装作惶恐道:“皇上,您想啊,张斌这会儿手下可有九万精锐,如果没有任何事,皇上您会让他率军来京城附近吗?这会儿,建奴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竟然助他率军来到了京城附近,他如果顺势率军进京会怎么样呢?皇上,微臣斗胆提醒一句,董卓之乱不可忘啊!”
崇祯闻言一愣,董卓之乱他当然知道,东汉末年,董卓率西凉军进京,专权祸国,废立汉帝,将献帝捏在自己手里,从此皇权旁落,大汉皇帝完全成了一个傀儡。
想到这里,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张斌会这么做吗?
从他一贯的表现来看,他应该不会这样,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万一他想学董卓,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怎么办!
这种事情,绝对不能让它发生,崇祯皱眉沉思了一会儿,随即点头道:“嗯,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温体仁一看他这表情,心中得意一笑,随后恭敬的退了出去。
很快,崇祯便下旨,命张斌将山西边兵遣回宣府镇和大同镇,将山西屯卫遣回太原府,分别交由宣大总督张宗衡和山西巡抚许鼎臣统领
同时,他还命孙传庭率三万秦军回防陕西,以防止反贼死灰复燃,又命戚家军留在大同镇驻守,天雄军前往宣府镇驻守,以防止建奴再次从山西方向入关。
这意思,就是让张斌一个人光着屁股回京啊!
张斌收到崇祯的旨意着实懵逼了一阵,崇祯这什么意思啊,把人全遣散,这仗不用打了吗?反贼可还没完全剿灭,建奴更是毫发无伤,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他真不明白崇祯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很快就收到了曹化淳的密信,原来是温体仁亲自出马,在崇祯面前阴他!
张斌真的出离愤怒了,这个奸妄小人,心里就只有争权夺利,完全不顾国家危亡,他知道,这种人已经完全没了底线,大明亡不亡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影响,大明如果亡了,他肯定会去当汉奸,到时候,照样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阉狗,找死是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对温体仁真的忍无可忍了,狗东西,你以为学了魏忠贤的无耻就可以天下无敌了吗?想死,爷成全你!
他原本还想通过正规手段让崇祯看穿温体仁这个奸妄小人的真面目,现在,他发现,崇祯那脑子,根本就玩不过温体仁,想让崇祯自己看穿温体仁,那简直就是做梦,说不得,自己只有帮帮他了。
张斌气愤归气愤,但并没有乱了方寸,他完全按崇祯的旨意,将手下九万大军遣散到指定的区域,随后,便带着几个亲卫默默的赶回京城。
按理来说,像他这样立下大功的朝廷重臣回京,皇帝就算不亲自去接一下,再怎么说也应该派个同等级的朝廷重臣去意思一下,以笼络人心,但是,崇祯因为温体仁的谗言,对张斌再次心生芥蒂,明知道他这两天就要回京了,竟然不闻不问!
张斌就这么悄声无息的回来了,当然,这次并不是他有意隐瞒,他是光明正大的回来的,但是,没人搭理他啊!
这种待遇,对于功臣来说简直就是一种羞辱,崇祯并没有意识到,他这样做已经完全失去了张斌的心,他以为,皇帝真的是真命天子,谁都要按他的意志行事,他也不想想,要真是这样,他的父兄又怎么会死的不明不白,他自己都这么勤勉了,大明为什么还是每况日下!
张斌自然是气得咬牙切齿,当天晚上他便召集先期赶回京城的张差、李定国等人和原来留在京城的孙标、赵兴等亲信开了个会,命令他们密切监视温体仁,调查温体仁所做的一切,他,要确凿的证据,一把干翻温体仁这个无耻小人。
第二天一早,丑时三刻,张斌如同往常一样带着个亲随,走出府邸,慢慢悠悠的走向长安左门,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看到他的官员却都是大吃一惊。
他,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回来了,皇上,竟然一点表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
于是,奇葩事出现了。
当初张斌被崇祯猜忌,撸掉了一切实权职位,出任詹事府詹事,专门负责教导太子,朝臣对他都避之唯恐不及,这点可以理解。
但是,这会儿张斌转战数千里,打的反贼偃旗息鼓,吓得建奴望风而逃,朝臣对他竟然还是避之唯恐不及,甚至,走了一路,直到午门前,连个跟他打招呼的都没有!
这是什么世道,这是什么样的朝堂?
正当张斌孤零零的站在那里,感叹世态炎凉的时候,背后突然有个声音惊喜道:“大人,您回来了啊?”
张斌闻言,回头一看,是他的下属,詹事府少詹事孔贞运。
这老头为人还不错,是当今朝堂少有的正直官员,张斌对其印象还是很好的,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张斌自然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微笑着点头道:“是啊,昨天刚回来。”
孔贞运闻言,由衷钦佩道:“大人率军转战数千里,剿平贼寇,惊退建奴,属下着实钦佩,可惜属下才疏学浅,对兵法更是一窍不通,真恨不能在大人手下当个功曹小吏,随大人征战四方啊!”
张斌闻言,不由洒笑道:“孔大人谦虚了,这领兵打仗只是微末之学,哪比得上孔大人榜眼之才,锦绣文章传世啊。”
孔贞运连忙拱手道:“大人,您这,真是折煞属下了,什么锦绣文章传世,属下哪有那本事。”
他们正聊的热火呢,后面突然又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咦,大人,您真回来了啊!”
张斌不回头都知道,来人是他另一个属下,状元郎文震孟。
对这个刚正不阿的直肠子,他真有点怵,算了,还是别跟他聊正事,这家伙,要犯起倔来,着实恐怖。
张斌干脆打趣道:“怎么了,文起,不欢迎啊?”
文震孟闻言一愣,随即失笑道:“大人,您说笑了,属下日夜都盼着大人回来呢。”
张斌引开话题道:“这段时间,太子的学业如何啊,你们有没有轮流去教导啊?”
孔贞运闻言,老老实实的拱手道:“大人交待的事,我们怎敢懈怠,大人放心,我和文起兄一日都未曾拉下,太子已经将《千字文》背的滚瓜烂熟了,大人要再不回来,我们都想写信请示您,是不是要开始教***四书五经呢。”
张斌闻言,欣慰的点头道:“嗯,很好,我今天去检查一下太子的学业,如果没问题了,就开始教导太子四书五经吧,你们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一说起四书五经,文震孟和孔贞运都来劲了,他们就是专门研习这个的,要说建议,那几天几夜都讲不完啊。
三人就这么旁若无人的闲聊着,完全没有在意其他朝臣惊诧的目光,直到午门鼓响,张斌才率先走到詹事府的班列排好,至于兵部那边,张斌都懒得去了,按崇祯这意思,他这兵部尚书怕是做不成了,他干脆就当不知道自己是兵部尚书一般,压根就不去兵部的班列领头。
寅时,早朝准时举行,一开始,崇祯还没注意到张斌已然回来了,奏对的时候,他无意间一抬头,看到张斌站在詹事府的班列前方,顿觉尴尬无比,这事,他自己都觉着自己做的有点不厚道。
但是,他并不后悔,他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董卓之乱”可不是开玩笑的,自己防范于未然绝对是有必要的。
他甚至在想,怎么把张斌兵部尚书的职位给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