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时光总是那么的短暂,这句话张斌深有体会。
他收下郑成功之后,不但体会了一把为人师表的感觉,还体验到了家的温馨,家的幸福。
每天早上,卯时,他都会准时起来,陪着戚芳华督导郑成功练武。
戚芳华挺着个肚子,不能亲自做示范,这个时候,戚元功、戚元辅、戚元弼三兄弟总会轮流来帮忙,帮她示范,帮她纠正郑成功的动作,代她跟郑成功对练,浓浓的兄妹之情溢于言表。
接下来,他亲自教导郑成功读书习字,各位“师母”都会轮流来端茶送水,嘘寒问暖,把他们师徒服侍的妥妥帖帖,那感觉简直温馨无比。
到了中午,田川氏都会带着小七左卫门来串门,黄氏也会准时出现,陈秀秀也会带着装出小大人模样,带着两个可爱的弟弟满院子疯玩,一到吃饭更是围的满满一大桌,欢声笑语,好不快活。
等到了下午教导兵法,各位“师母”仍是轮流探视,细细关怀,孜孜不倦。
晚上的节目就更精彩了,几位妻妾总想跟戚芳华一样怀个孩子什么的,其中滋味,不足与外人道也。
幸福的日子还没过半个月,这事就来了。
这天上午,张斌正在教郑成功习《论语》。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师徒两一教一学,轮流念了十来遍,张斌感觉郑成功念的差不多了,正要开始教他书写,这有朋真自远方来了。
洪蓉儿突然轻手轻脚的走进来,低声对他道:“夫君,福建巡抚卢象升卢大人和左布政使毕懋康毕大人有急事求见。”
这两个人联袂而来,绝对是大事,他连忙站起身来,将手中的《论语》交给洪蓉儿,叮嘱道:“蓉儿,学而时习之这一句,你好好教成功书写。”
洪蓉儿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习的不错,简单的教导郑成功写几个字自然是没问题的。
她点了点头,拿着书走到郑成功的小几旁,拿起毛笔蘸上墨水,随即温柔道:“来,成功,师娘先写一遍,你仔细看着。”
郑成功连忙将准备好的白纸往洪蓉儿跟前挪了挪,随即便认真的盯着纸面。
张斌不舍的看了一眼这温馨的画面,随即转身往前院书房疾步而去。
这个时候会发生什么大事呢?
张斌疾走进前院书房一看,卢象升和毕懋康正急的在房中团团打转呢!
他不由大惊道:“建斗、孟侯,怎么了,你们怎么这般模样。”
卢象升和毕懋康互望一眼,还是毕懋康拱手道:“双全,出大事了,延平府、建宁府、汀州府、邵武府相继来报,自入夏以来,赤旱无雨,有些地方的农田怕是要绝收了!”
“啊!”,张斌闻言,惊呼一声,脸色变得难看无比。
这天灾,还是爆发了,明末的小冰河天灾,延续数十年,从天启年间开始就有征召了,崇祯年更是越来越严重,越来越严重,最严重的时候,整个西北、华北赤地千里,颗粒无收!
再加上贪官污吏,泯灭人性,侵吞赈灾钱粮;
皇室宗亲,土豪乡绅,毫无怜悯之心,粮食满仓却不赈济灾民;
无良奸商,囤积居奇,哄抬粮价。
平民百姓直接被逼的没了活路,纷纷揭竿而起。
天启末年开始,旱灾最严重的陕西就已经出现数股农民起义军了,朝廷,朝廷这个时候在干什么呢?
崇祯倒是励精图治想做个好皇帝,但是,他第一步还没走完,就走到头了。
因为他第一步选择的是清理阉党,一个皇帝要清理一帮臭名昭著的朝臣,貌似是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但是,他低估了阉党的数量,更低估了阉党的手段。
清着清着,建奴打过来了,这本与朝政没有多大关系,人家敌人想来跟你打,你就集中全力将敌人击败就行了。
结果,敌人还没打跑,明军这边职位最高的统帅蓟辽督师被抓了。
紧接着,敌人走了,蓟辽督师被活剐了,内阁首辅、内阁次辅、内阁大学士一个个全部被干下去了。
清理阉党,戛然而止,经过一番激烈的争夺,阉党重新掌控朝堂。
崇祯可能至死都想不通,自己一个有史以来少有的勤勉皇帝,少有的节俭皇帝,也好女色,也不贪图享乐,怎么就亡国了呢?
他如果仔细看看他“选中”的内阁首辅就会发现,温体仁、张至发、薛国观等等,从崇祯四年到崇祯十七年,甚至到后面的南明朝马士英、阮大铖,全是阉党在当权。
你还清理阉党,最后自己都被阉党给清理掉了!
阉党的特长是什么,就是斗,不是跟敌人斗,而是跟自己人斗,温体仁,掌权八年,朝堂上下,不服他的几乎被他干了个精光,但是,对于后金、对于农民起义军,他一条建议都没提过,甚至,他就没跟崇祯谈过关于后金,关于农民起义军的事。
这样的内阁首辅,精力全部用在对付自己人身上了,对敌人不闻不问,你还敢用,而且一用就是八年,你不亡国谁亡国!
当然,这个时候,袁崇焕换已经被张斌救下了,并没有被千刀万剐,辽东暂时是无忧了。
但是,朝堂,几乎还是一样的,内阁首辅韩爌被气走了,内阁次辅钱龙锡被吓走了,内阁大学士孙承宗心灰意冷也走了,阉党的清理同样戛然而止,这会儿朝堂正为了争夺内阁首辅勾心斗角呢,谁又会来管天灾。
张斌摇了摇头,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甩出脑海,随即沉声问道:“孟侯,各州府有没有上报具体的受灾人数?”
毕懋康尴尬的摇头道:“没有,这个时候还没开始收获粮食,具体受灾情况还没办法估算。”
张斌想了想,随即果断道:“你们去码头稍后,我交待一下就过来。”
卢象升和毕懋康连忙拱手告退,张斌则匆匆向后院走去。
还好这会儿并没有什么大事,只是郑成功的教导才刚刚开始,不能松懈。
他回到后院,先是找戚芳华交待了一下,让她请戚元功来教导郑成功兵法,又来到教习郑成功的书房,仔细叮嘱了洪蓉儿一番,让她这段时间好好教导郑成功学习《论语》,最后,又勉励郑成功勤加学习,这事情就算是交待完了。
随后他便点了一组亲卫,匆匆来到码头,卢象升和毕懋康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了,这次,他并没有坐镇远巡洋舰,因为他不想到处招摇,惹来闲言碎语,虽然崇祯问他,他可以用缴获荷兰人的来搪塞,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惹的麻烦还是不要惹的好。
他点了五艘车轮舸,就这么带着卢象升和毕懋康出发了,不过,这次他去的不是月港,而是福州。
一行人来到福州,还不到中午,张斌匆匆去承宣布政使司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各州府呈送的公文,随即便招来一百余匹战马,带着卢象升出发赶往延平府,至于毕懋康,他就没带了,福州也需要人坐镇,一窝蜂全跑去查看灾情并没有多大意义。
延平府府城距离福州大约四百余里,快马加鞭,一日一夜即可抵达,当然,勘察旱灾并不是什么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张斌并没有带着人日夜狂奔,要知道,那样的话,一百多匹战马就得跑废了,这会儿一匹战马可是上百两银子,要跑废一百多匹战马,一万多两银子就没了,那能救活多少灾民啊!
舍本逐末的事情他自然不会做,当天他只是带着人狂奔了两百余里,赶到福州府与延平府交界的古田驿便停下来保养了一下马匹,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才上路。
这会儿,福建通往周边各省的官道都经过了拓宽和修葺,路面平整,马车和人力推车过往都没有问题,打马自然更是畅行无阻。
不过,沿途的商贩比较多,而且大多都是成群结队,差不多隔一段时间就能遇上一个长长的车队,为了防止冲撞,张斌特意让亲卫排成单列队形前进。
一百余匹马,排成单列奔行,连绵足有一里多长,威势也是相当惊人,沿途那些商贩都吓得心惊肉跳,生怕是遇上了马匪什么的,不过,一看是明军服侍,他们又放心了,甚至还主动停到路边礼让,倒也没有引起什么混乱。
过了古田就是延平了,一路都是山地和丘陵,梯田居多,很少能看到成片成片的良田。
其实,整个福建除了沿海地区,内陆基本都是山地,所以内陆人口并不是很多,福建大部分人口都集中在沿海的福州府、泉州府、漳州府、兴化府和福宁州,延平府、建宁府、汀州府和邵武府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万人。
张斌边策马狂奔,边在脑海里不断回忆着这边四个州府的数据,时间过的飞快,下午卯时许,一行人便赶到了延平府城。
延平知府听闻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齐至吓了一大跳,慌忙带着一众官员前去参见,他来到大堂一看,没人!
外面一百余骑整整齐齐的停在甬道上,前面两人可不是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嘛。
延平知府连忙上前拱手道:“不知道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张斌并没有跟他寒暄,直接劈头盖脸问道:“延平府旱灾严重吗?”
延平知府连忙回道:“回总督大人,不是很严重。”
张斌立马追问道:“不是很严重是多严重,延平总共多少人口,受灾人口多少。”
延平知府不加思索的回道:“延平总共四万余户,二十六万余口,属下经过查看大概估算了一下,受灾应该不到万户,大约五万余人。”
张斌脸色稍缓,继续问道:“噢,受灾的老百姓这么少嘛,你这估算的依据是什么?”
延平知府毫不犹豫道:“延平境内虽多为山地,河流亦不少,有闽江、建溪、沙溪、富屯溪等,百姓大多傍水而居,现天虽大旱,各处河流并未断流,加上历年来修筑的水利设施,沿岸百姓尚能引水灌溉农田,只有少数百姓离河流太远,无法引水灌溉,才有颗粒无收之虞。”
张斌点了点头,满意道:“嗯,不错,对治下民情还算颇为熟悉,你去找匹马,带我们去附近受灾的乡村看一看,其他人都散了吧。”
延平知府连忙拱了拱手,挥退了其他官员,又令人速速牵来马匹,带着张斌一行人便往府城外奔去。
张斌看他干练的模样,心情总算好了一点,自己治下的官员最少不是尸位素餐之辈,他刚才之所以连连追问,就是要看看这延平知府到底对治下的基本情况了不了解,要一问三不知,他恐怕会立即令将人拿下!
这延平知府的确是一个比较负责的官员,张斌没来之前他就到附近受灾比较严重的几个乡村实地去看了一圈,这才把受灾的公文呈上去,所以,他对那里受灾比较严重还是比较了解的。
他带张斌去的是一个叫石坑的小山村,离延平府城大约有二十多里,一行人打马在山间小道奔行的大约半个时辰才赶到。
一路上,张斌仔细观察了一下,这边河流的确比较多,虽然不是那种大江大河,水量还算是比较充沛的,有很多地方都修筑了引水渠,水车也并不罕见,应该说,这里的历任官员还是干了点实事的。
石坑这个地方比较特殊,没有什么河流通过,甚至溪水都没有,但是农田和梯田却比较多,大概是因为这里土质比较好吧,不像其他地方,石头山随处可见,这里山上山下都是土,或许叫土坑更切合实际一点。
张斌来到这里,并没有急着去山坡上村民聚居的地方,在农田间就停了下来,他打眼四处眺望了一圈,顿时不解的问道:“这里没有任何水源,怎么会聚集这么多老百姓?”
张斌打眼看一下就知道,那边几片山坡上最少聚集了数十户老百姓,恐怕有好几百人。
延平知府连忙解释道:“大人,这里地势比较低,土层又比较厚,打井取水比较方便,而且这边还有几个山塘,平时雨水充沛的时候山塘都是满的,灌溉这些农田倒是不成问题,但是,这会儿几个月没下雨了,山塘都干了,所以,旱情比较严重。”
张斌点了点头,随即翻身下马,来到一块农田边,仔细看了看,旱情果然比较严重,田里的土都干的裂开了,虽然裂缝不是很深,但却异常干涸,连一点水迹都看不到。
地里的稻谷也黄了,不过并不是那种成熟了的金黄,而是叶子干死之后的枯黄。
他又用手捏了捏上面的稻穗,有一大半都是干瘪的,饱满的没有多少,这收成,恐怕平时的一半都不到。
他叹了口气,站起来,对身边的谢正刚道:“小六叔,带上张盘的小队,跟我一起进村,其他人留在这里看守马匹吧。”
说罢,他把缰绳往后一递,抬脚就往前面山村走去,卢象升、延平知府、谢正刚和张盘手下的小队连忙跟了上去。
这时候,山村里的老百姓都在屋里屋外好奇的看着这边呢,这家伙,一下就来了百余骑明军,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们刚一接近村口,一个精壮的老头立马迎上来拱手道:“原来是知府大人大家光临,小人没看清,恕罪恕罪。”
延平知府连忙引手介绍道:“这是这里的里正,王老汉,王老汉,这是总督大人,这是巡抚大人,还不赶紧拜见。”
王老汉闻言,吓得膝盖一软,差点就跪下去了,张斌连忙上前扶住他道:“不必多礼,不必多礼,本官是来看旱情的,又不是来审案的。”
这话是用土话说出来的,特别亲切,王老汉不由惊讶道:“总督大人,您是我们福建人啊。”
张斌点头道:“是啊,本官是福宁州的,乡里乡亲的,不必如此客气,走,带本官去你家里坐坐吧。”
王老汉连连点头道:“欸,欸,好好,总督大人请,巡抚大人请,知府大人请。”
张斌跟着他慢慢往村子里走去,村民们倒也不怎么怕生,好多都跑到路边上来了,对他们这一行人好奇的很。
这些人倒没有那种受灾严重,面黄肌瘦的模样,很多小孩手里甚至还拿着跟手指粗的东西在那里嚼,吃的津津有味。
张斌不由好奇道:“咦,那小孩吃的什么,蕃薯条吗?”
王老汉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总督大人,这田里的粮食眼看着没什么收成了,我就跟大家伙说,让他们不要把晒好的红薯条卖出去了,留着自己吃,好歹能撑到明年。”
张斌闻言,欣慰的点头道:“嗯,这个办法很不错。”
两人说话间,一行人很快来到王老汉的院子里,这院子也算颇为不错,大概有一亩大小,干净整洁,中间的房子也是砖石结构的,看样子这王老汉的小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这会儿天还有点热,王老汉也没招呼大家进屋,就在院子里搬了一些小靠背椅请大家坐下来,然后就招呼家人泡茶去了。
张斌看了看四周,心里暗暗叹息,福建老百姓算是比较富有的了,而且遭灾也不是很严重,只要不连年大旱,挺过去还是没多大问题的,西北的灾民可怎么得了啊,这都连续大旱几年了,他们怕是挺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