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稀疏,顺着叶尖滴落。
碾压过积水的落叶,从昏暗的巷口穿过,最终靠近居民楼。
舒嘉飞快地从蒋祁的伞下离开,小跑着走上台阶,最终停留在楼道门口,“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的好朋友,今天谢谢你的雨伞!”
舒嘉的视线停顿在他的身上,春雨绵绵细如丝,在昏暗灯光的摇曳下。
他的面孔模糊在潮湿的水汽里,像是有种朦胧的破碎感。
有点奇怪的感觉在心头冒芽。
“我们俩之间,你什么时候学会跟我这么客气了。”
他笑笑,支着雨伞,伫在原地。
舒嘉:“嗯。你就当我良心发现。”
果然,熟人还是不能太客气。
太煞风景了。
蒋祁握着伞柄,将伞檐抬高,掀开眼皮看向她,“行。回家记得泡个热水澡,多喝点热水,别感冒了。”
“知道了知道了。”舒嘉抬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楼房,又重新对上蒋祁的眼睛,“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啰嗦了。”
“傻愣着干嘛,你赶紧回家啊。夜里风大,到时候着凉感冒了我概不负责啊。”
夜里风大,小心感冒。
这是方真如对她的说辞,如今套在他的身上,看起来也挺合适。
为了照应她的说辞,还真的刮起大风,过道旁摆着的红色垃圾箱盖被风吹得响。
她瞥了一眼,真担心会随时倒下,里面的垃圾就要倒出来,而后漫天飞舞。
见他杵在原地,舒嘉苦着一张脸,“不是吧,你真想感冒?”
“傻子才会想感冒。”风将他的外套下摆吹得鼓起,止歇的那刻,又很快瘪下去,“回家了,再见。”
说完,一溜烟地跑进楼道里。
房间里很明亮,舒嘉回去的时候,舒正国正戴着老花镜看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闻。
听见动静后,眼镜摘至鼻梁处,微微低着头看向玄关口,“回来了。”
“我看外面下雨了,淋湿没?”
舒嘉正在弓身换鞋,一只手撑在墙壁上,一只手在那脱着鞋子。
“没。”
这句话落,舒建国没再说话。
上下瞧了她一眼后,重新带上眼镜看向电视里的新闻。
虽然方才有雨伞,但是在风的作用力下,雨丝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在她的外套上。
此刻伸手一摸,有点粘腻的潮湿。
舒嘉将外套脱下,把它挂在衣架上晾在通风处。走过去的时候,顺带瞧了一眼屏幕,“播的什么?”
不巧,切进广告了。
舒嘉:“妈呢?”
“在厨房做给你做夜宵。”
方真如听见声响,从厨房里探出头,“先去洗澡,等会过来吃饭。”
舒嘉走上前,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煎鸡蛋的香味,“蛋炒饭?”
方真如:“嗯。”
“快去洗,水已经烧好了。”
舒嘉:“妈,你等会帮我煮碗姜茶吧。”
方真如诧异,“你不是最讨厌喝这个?”
“不是我喝。”
“蒋祁?”
舒嘉:“嗯。”
方真如一脸了然,“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让你带伞,都给你塞书包里了,你又给我偷偷的拿出来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是蒋祁送你回来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没带伞?”
舒嘉话题跑偏。
方真如点了点她的脑袋,“早上整理房间的时候发现的。你就是懒,一把伞能有多少重量。”
“行了,待会我把锅给洗了就煮。”
“谢谢我最亲爱的妈妈。”
“别嘴贫了。”
不过这话显然还是很受用的,“你不说,本来也是要煮的。”
“夜里风大……”
还没说完,舒嘉接茬,“小心感冒。”
“妈,你的台词我都会背了。”她笑着,目光转了一圈发现没看见舒瞻,有些意外,“小瞻睡了?”
“小学生,这个点还不睡觉,难道和你一样天天做个夜猫子?”
方真如正在切姜丝,随口回道。
“……”
忘记现在已经十点半了。
小学生作息的舒瞻,早就八点不到就被勒令去睡觉了。
舒嘉将书包随便放在椅子上,从衣柜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就去了浴室。
没多长时间,擦着湿润的头发从浴室里走了出来,伸手将书桌上的台灯摁开,转而关掉天花板上缀着的吊灯开关。
橙黄色的光晕笼在房间里,在雪白的墙壁上投下参差不齐的圆圈。
舒嘉的房间和蒋祁的房间是正对着的,此刻窗户是打开的,可以清晰地瞧见对面漆黑的卧室。
他的房间里没人。
她走出房间,恰好方真如端着一个玻璃杯走了过来,杯子里面盛着淡黄色的姜水,蒸腾的热气冲出杯壁。
“姜汤煨好了。”
她将杯子递了过来,“披上外套送过去吧,锅里给你留了一碗。等下回来了自己拿碗去添,我去睡觉了。”
舒嘉接过,又摇摇头,“我不想喝。”
“由不得你。”
“这两天天气降温,最是容易感冒发烧的时节。”
“我还没说你,都给你说了这几天天气不太好。随时准备雨伞的,你都没往心里去。”
“下次一定长记性。”
“好了,快送过去。”方真如叮嘱,“早去早回,对了、记得把数学题带过去问问。”
“知道了。”
舒嘉这才想起正事,自己的卷子还没有得到解决。
她伸手接过杯子,折返回到卧室,换了一件干净的外套。换衣服时,下意识往窗外又望了一眼。
隔着细雨,他家的灯依然没有亮起。
她抓着衣角的手微顿,莫名想起蒋祁苍白的脸色。方才手指不小心蹭上他握伞的指骨,冷得像是一块铁。
春三月乍暖还寒,气温料峭。
算了,蒋祁平时对自己也不赖。作为一个合格的青梅,尤其是有求于人的青梅,自然是要放低自己的姿态。
然后捏着卷子,端着杯子,撑着一把伞出了门。
蒋祁家离得近,两家中间也就出门左拐,隔着一棵大树的距离。
舒嘉站在大门前,喊了几声。
雨水滴答地从屋檐落下,像是在谱写乐章,舒嘉等得有些无聊,看着沉沉的夜幕发呆。
房门等了很久才被打开,打开的一瞬间,手机的手电筒光亮刺进她的眼球。
面前就是蒋祁那张放大的俊脸。
“你吓人啊!”
舒嘉被吓了一跳,茶杯险些被她扔了出去,她嫌碍事,“接着。”
蒋祁顺从地给她接过,“你来怎么也不敲门,要不是半夜站露台看见你像一只女鬼飘在这,我都没发现。”
她忍了忍,还是接受不了女鬼这个说辞,“你才女鬼,我刚在门口叫你,你没听见能怪我?”
“喊你没听见,敲门更加听不见。”
这声说得很小,几乎是用气音说的。
蒋祁:“什么时候来的?”
“没多久。”舒嘉收回伞,将它搁在门口沥水。
“你怎么不开灯?”
她抬头往里瞥了一眼:房间里黑黢黢的,怪吓人的。
蒋祁:“节约用电。”
这什么破理由?
“万一走路不小心磕到了怎么办?”
“不会。”
舒嘉:“我说的是万一。”
下一秒,房间的灯便被打开。
“……”
视线一瞬间变得亮堂起来,她才发现蒋祁应该是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衣服也明显换了干净的一套。
天蓝色的卫衣穿在他的身上,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个糯米坨子,好像很好欺负的样子。
“看什么呢?”
蒋祁瞥了她一眼,手掌撑在门上,稍一用力便被阖上,“卷子带来了?”
“嗯。”
她将卷子展开。
蒋祁摇摇头,将方才帮她接着的杯子递了过去。
“这是给你的。”舒嘉笑了笑,“算是你晚上撑伞送我回来的恩情。”
好吧,她臭不要脸的说。
“你快喝吧,等下冷了就不好了。姜汤驱寒,晚上我看你脸色有点苍白。你要注意好自己的身体。”
他有点诧异。
“你煮的?”
垂着头,发梢还在滴水。
舒嘉乐了,“我刚回家。”
蒋祁看了她一眼,正准备说些什么,她继续道,“我还等着你帮我解决作业呢。”
她回过头,“对了,干妈呢?”
蒋祁:“不在。”
林慧正在带高三毕业班,每天晚上回来得都很晚,蒋成这几天差不多也是天天泡在研究院。
因此,蒋祁家里没人。
“哦。”舒嘉点点头,“言归正传,你作业写完了吗?”
虽然想要蒋祁教自己学习,但是前提是他自己的功课解决了。不然,要是因为自己的学习而拖垮他的学习,那她可不是千古罪人了。
蒋祁还湿着的头发垂下来,遮挡住他的视线,他眯着眼睛看向舒嘉,“还没。”
“你头发还没吹干。”
“没事。”他揉了揉眉心,故意将语气沉了分,“相比之下,我觉得你的问题可能更严重一点。”
被他这么一说,舒嘉自己也有点慌张,“我数学不会真没救了吧?”
心里的恐慌远大于实际付出的行动,蒋祁叹了口气,“快学习吧,让我看看你最近又有哪些知识点掌握不牢固。查漏补缺、临时抱佛脚,我相信你还是可以做到的。”
舒嘉立刻不再问。
眼睛一骨碌地朝四周望了一圈,他的房间整体风格很简约,偏向冷淡风。
床铺是冷淡的灰,被子叠的像是一个方块豆腐,整齐地放在床脚。
他的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立体书架,里面零零散散摆放着几本书。
蒋祁抬了抬眉骨,顺着她的视线随意瞥了眼,若无其事,“看什么?发现出来什么没?”
“谁说我看了?这不是刚进来,余光不受控制。”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目光最终落回面前的书桌上。
桌角支着书架,书本排列整齐。
这些东西,她很久以前就见过。
每次两人卧室的窗户都打开的时候,她坐在桌前写作业,视线穿过枝叶繁盛的桂花树就能瞧见他桌上摞着的一堆书。
蒋祁学习很好,常年稳居年级第一。
除开所谓的天赋,还有无数个奋力拼搏、啃书籍、消化知识的夜晚。
“你这好多课外书啊。”
舒嘉没忍住感叹。
除了学习资料外,清一色的全是课外书。
里面还夹杂着光看文名就觉得晦涩难懂的科普读物,因为好奇便多看了两眼。
“好奇?”
“你要是想看的话,就自己拿。”
他将方才舒嘉视线停顿最久的那本书抽了出来,放在她的眼前。
“不要,我对这些没兴趣。”
蒋祁曲着指骨敲了敲实木桌面,坐在床沿,“那就集中注意力。”
“知道了,不用你提醒。”舒嘉抿了抿唇,将卷子从包里抽出来摊开摆放在桌面上。
里面一些简单的基础题已经写完了,中档题也已经在陈雨溪的帮助下解决得差不多了,高档题不属于她能做的范畴,所以不予理睬。
现在剩下的,其实也没几题。
“开始吧。”
“开始什么?”
“做题。”
蒋祁面不改色,“你先动手做。”
她以为蒋祁会直接告诉自己解题过程,或者教自己做题方法。
哪知道他让自己一个人先做。
“蒋祁。”
“先做,让我看看你的基础。”
舒嘉:“……”
“不能直接告诉我解题过程和答案吗?”
她试图讲价。
他毫不留情,姿态闲散地坐在床沿,“不行。”
舒嘉盯着他瞧了好一会,最终才不情不愿地握着笔,“这没草稿纸。”
“抽屉里,你翻翻。”
“……”
舒嘉握着笔,听着窗外滴答滴答的脆响,笔尖在纸张上划出沙沙的声响。
湿冷的风吹进来,放在桌面上的姜茶还没动。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放下手里的笔,探身碰了一下杯壁。
温的。
不得不提醒,“蒋祁,茶要冷了。”
“你要快点喝,不然就不起作用了。”
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蒋祁不知道何时已经闭着眼睛,屈着长腿,脊背抵着衣柜睡着了。
他的睫毛很长,闭着眼睛的时候剪影落在高挺的鼻梁上,脆弱的、让人心生怜欲。
舒嘉将卷子收起来塞进包里,将杯子握在掌心里,走到蒋祁身边蹲下身体。
其实怎么说,他都长在自己的审美点上,可是却怎么都没有半点的心动感觉。
“蒋祁。”
她压低声音喊了他一声,伸手推了推他的肩膀。
“怎么了?”他缓缓睁开眼睛,意识陷入混沌,“抱歉。”
“写完了?”蒋祁朝他摊开手,“我帮你看看。”
舒嘉站起身体,她将尚存余温的杯子放在他摊过来的掌心之中,“还是热的,你快喝了。
“你的脸色有点白,快去睡觉。”她将书包拎了过来,不等他反应过来,“晚安。”
话刚说完,便被他伸手捉了回来,摁坐在椅子上。
“我没事,先解决你的作业。”
“不然你睡不好觉,我也睡不好觉。”
“作业没写完,睡不好觉的那个人应该是我吧。”
舒嘉:“你又为什么睡不好觉?”
“我怕某人找茬。”
气得她想满地锤人。
翌日,雨水依然未止歇。
出于安全考虑,舒嘉早上上学是舒正国开车送过去的。谁知道路上遭遇堵车,她险些迟到。
匆匆忙忙赶到学校的时候,发现教室里此时也没来几个人。
“早啊。”
陈雨溪嘴里嚼着面包,含糊着朝舒嘉打招呼。
“早。”
“你昨天晚上没睡好吗?”陈雨溪伸手指了指她眼睑下的乌青,“黑眼圈这么重。”
“做贼去了。”
陈雨溪配合,“真的假的?”
“真的。”
“你额头上的红印子怎么弄的,磕到头了?”
印子很淡,消减不少。
舒嘉没说话,手指却是下意识地碰上额头。
昨天做的卷子自信满满,没想到基础题却是错了不少。
每错一题,蒋祁就要拿笔戳自己额头,美名其曰是长记性。
“……”
力道不重,但是她属于那种很容易留痕迹的人。
好在陈雨溪也没纠结着非要找答案。
“卷子解决完了?”她将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彻底咽下去才开口,“今天来这么早。”
“六点三十九了,还早?”舒嘉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也是,只不过比起平常、你也确实比其他人来得早。”
不知道是不是下雨的缘故,气温凉爽,人也容易懒床。
“我先眯一会,等下老陈过来了你记得提醒我。”
舒嘉将书包随手放在箱子里,然后趴在桌上一秒入睡。
昨天陈颖说让她卷子写完之后带过去给她检查,但是也限定时间。
舒嘉特意挑到大课间的时候,磨磨蹭蹭将一些没懂的题目请教完毕,才爬上楼。
好在陈颖没说什么,只是挑了些重要的知识点给她讲了讲。
临走前,一直坐在办公室里的语文老师程军叫住她,“舒嘉啊,过几天学校要举办书法比赛。这次比赛是省里提及的,如果入围了将会送到省那边判定。”
“你的书法一向不错,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去年班级的春联是舒嘉写的,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能写出如此有骨感美的字。
虽然他不是专业的人,但是站在外行人的视角来看,真觉得舒嘉去试试总归没什么太大的问题,说不定误打误撞就真的可以获奖。
舒嘉愣了下,“我试试,谢谢老师。”
话虽然是这么说,明显心不在焉。
昨天灌进走廊的积水已经被清理掉,舒嘉经过十四班的时候,想问问蒋祁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她请客。
“蒋祁今天请假了,没来上课。”
“请假了?”舒嘉讶然。
“对啊,你不知道吗?”
“现在知道了。”
应该是昨天淋了雨,自己又在他那磨蹭了许久,蒋祁就那么吹着冷风睡觉,估计就是那时候着凉的。
回到班级的时候,舒嘉脑子里面还在胡思乱想。
“对了,我刚看见夏宇舟了,你猜他在干嘛?”陈雨溪凑在她的耳边小声说。
“管他干什么,跟我又没关系。”舒嘉趴在桌上。
陈雨溪:“怎么回事?你不是对他有兴趣,还让我每天向我初中同学打探他的消息吗?”
“别问,问就是没兴趣了。”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陈雨溪感慨,“我就没见你对哪个男生的兴趣超过一个星期。”
“照我说,你放着那么好的竹马不要,真的是脑袋缺根筋。”
舒嘉摊开自己的手掌,忽而道,“你会看手相吗?”
“会一点。”陈雨溪来劲,“怎么突然想起看这个了?”
“那你说说,我的爱情线有几根。”
“这叫感情线。”
“都一样。”
“一根。”陈雨溪看了一眼,“不是我说,感情线主线不就是只有一根吗?”
“你再看看,看看还能发现什么吗?”
陈雨溪这回仔细瞧了瞧,“没杂纹。”
“嗯。”舒嘉将五指摊开,伸出一只手指沿着纹路划过,“这根线看起来是不是还挺长的?”
陈雨溪“嗯”了声。
“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说明什么?”
“说明我还没遇见我的真命天子。”
陈雨溪乐了,“你这哪来的歪理?”
“别管,以后也别总在我面前提蒋祁了。”舒嘉收回手,脸颊埋进手臂里,声音闷闷的,“我们属实不是良配。”
“我对他也没感觉。”
“总有一天,我能找到让我彻底看对眼的人。”
陈雨溪:“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开始迷信了?”
“封建迷信要不得。”
舒嘉:“你怎么和蒋祁一个口吻。”
“展开说说?”
陈雨溪两眼放光,像是捕捉到瓜的猹。
又像是娱乐圈里闻风而动的狗仔,每次看见她这样,舒嘉就觉得“危险来临”。
“不说了,最近一段时间我都要闭关好好搞学习了。”
她坐起身体,从桌面上摞着的一沓书中抽出练习册。
陈雨溪双手托着下巴,眼角余光瞧她。
“让我想想,这是你这个月第几次说的话了。”
“我的耳朵都要被磨起茧子了,你猜我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