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惶惶不安

她说完,也不管程洝,站了起来往楼上去了。

程洝在沙发上坐着,身影处在阴影中,许久之后,他才拿出了一支烟抽了起来。抽完了一支烟,他才起身,拿起了外套,往外走去。

周合上了楼便闭上眼睛躺在床上,院子没多时便传来了黎裴远和程洝简单交谈的声音,好像是他走了,她也并未起身去看。

半夜时她再次的头疼了起来,她疼得迷迷糊糊时听到了开门的声音。不知道来的是徐原宁还是黎裴远不放心过来看。周合的手心虽是撰得紧紧的,她却控制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躺着。直到来人并未发现任何一样替她掖了掖背角离开,她才蜷缩起来,紧紧的抱住头。

头上的疼痛直到下半夜才得以缓解,她早已是疲惫至极,尽管身上的衣服已被冷汗浸得微湿,她仍是沉沉的睡了过去。

周合第二天醒来时已经差不多是中午了,有阳光洒在窗户上,小小的阁楼也亮了几分。她从床上坐了起来,推开了窗子。

外边儿的阳光炽烈刺眼,她忍不住的眯起眼睛来,享受着这片刻的温暖。细微的粉尘在空气中起舞,她莫名的有些恍惚。直到楼道里传来了脚步声,她才回过神来。起身下了床。

黎裴远出去了,家里就只有徐原宁在。见她已经起床了,他便微笑着让她去洗漱。徐原宁是细心的,就连牙刷上也替她挤好了牙膏。

她以前生病时,戚姨也会替她准备好这些。周合的心里一时滋味杂陈着,眼眶控制不住的湿润了起来。

许久之后她才开始洗漱,下了楼。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虽是都是简简单单的,但却格外的温暖。徐原宁正在准备便当,让她先开始吃饭,然后说道:“待会儿我们出去玩,顺便野餐。南山那边听说开发得不错,有许多人都周末都会过去野餐。”

周合微笑着应了好。

徐原宁很快将需要的东西装好,在周合的对面坐了下来,说道:“我的手艺不怎么样,将就着吃吃。小黎叔叔请了阿姨,明天就会过来。”

她不过在家里呆几天的时间,哪里用得着请阿姨。周合苦笑了一声,这下就说道:“不用那么麻烦……”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徐原宁给他打断,他笑笑,说道:“都已经定好。有阿姨在好些,以后我和小黎叔叔就不用每天吃外卖和泡面了。”

周合这下没有再坚持。想起了这段时间一直忙碌着的黎裴远,她稍稍的迟疑了一下,说道:“小舅舅他复职了吗?”

他很久都没有那么忙过了。

这些事儿现在他们并不会主动告诉她,但她问起来也不会瞒着她,徐原宁点点头,说道:“去上班了,不过被降了职。”

黎裴远在这时候去复职,肯定是有所打算的。周合想起了他这段时间的忙碌来,苦笑着说:“是我拖累徐师兄你和小舅舅了。”

徐原宁的动作顿了下来,一双眸子看向了她,认认真真的说道:“阿合,你要是那么想,我和小黎叔叔都会难受的。你从来都不是谁的累赘。”稍稍的顿了顿,他又说道:“还记得在加拿大的那段时间吗?那段时间,如果不是你帮忙,我不可能坚持得过来。”

他说的是沈悦怀孕的那段时间,她的幺蛾子一出接着一出,那时候如果不是她时不时的去收拾家里,做饭做菜,他恐怕早就崩溃了。

那段有名无实的婚姻,至今想起来,仍是让他疲累不已。他和沈悦是联姻,从开始他就清楚,他,给不了沈悦爱情。他们的婚姻中,他只能是尽力的护她周全,担起他该负的责任。

而沈悦怀了孕,他知道她不容易。这场身不由己的婚姻里,给不了她爱情,他自觉是亏待了她。所以,才会在那时候选择了领证结婚。完全没有想到,事情有一天会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在怀孕时,沈悦坚持着要生下来。但在生下来后,面对着孩子的哭闹,她才又发觉,她从来都没有做好做母亲的准备。

她远远没有她自己想象的那么伟大。

选择了结婚,他原本以为,和许多个小家庭小夫妻一样,会平平凡凡的过着。从未想过,会走得那么的艰难。在后来在加拿大的那段时间,他的烟瘾特别大,每晚临睡甚至都要抽几支烟才能睡得着。

而沈悦对周合的刁难,他后来知道,却连简单的对不起也无法说出口。沈悦的极端,他渐渐的都发现,却都选择了忽略。如果他从一开始就没让周合过来帮忙,也就不会有哪些事儿。

提起以前的事儿来,无疑是会让气氛压抑的。徐原宁很快便转移开了话题,说道:“什么都别想,好好的准备手术。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的语气是坚定的。周合微微笑起来,认真的应了好。

两人很快便吃完了东西,外边儿的太阳虽然大,但却并不热。徐原宁准备得是周全的,便当帐篷一堆东西都准备到了。

不过就去几个小时而已,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东西。周合忍俊不禁,原本是想提醒徐原宁不用带那么多东西的,但见他挺有劲儿的,就什么都没说了。

她甚少有时间出去玩,后来和程洝一起出去,都不是在夏天。在车上,周合恍惚了起来。

徐原宁以为她是累了,温柔的让她闭上眼睛休息会儿,一会儿到了他叫她。她微笑着应好,闭上了眼睛来。

来南山野餐的人,比周合想象的还要多些。有小情侣,有一家三口出来的。不远处清澈的小溪里有小鱼,有人脱了鞋袜去抓鱼,打水仗。四处都是生机勃勃的。

徐原宁树荫下铺上毯子和垫子,这才让周合坐下来。徐原宁大抵是想周合开心些,也加入了捉鱼的队伍里。

周合看着热热闹闹的溪边,细细碎碎的阳光从树丫枝间洒落下来,时光安静而宁谧,她就那么看着远处,唇角浮现出点点的微笑来。

徐原宁的鱼还未抓到,老曹就拎着一食盒走了过来。他像是完全没有将周合当成是病人,微笑打招呼:“周小姐也来这边玩吗?我们店里今天在这边野餐,带了些吃的过来,送点儿过来给你尝尝。”

像是怕周合不相信,他就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头旁。果然有一群人在那边,应该是才刚过来的。

周合客气的说了谢谢,请他坐下来。

这样的阳光周合并不觉得多热,老曹却满脸是汗。往溪边看了看,说道:“徐先生是在抓鱼吗?”

周合笑了笑,说道:“闹着玩儿的。”

老曹也笑了起来,说道:“年轻就是好,精力好。我现在是老了,连跑也跑不动了。”

他不过简单的寒暄了几句,说是店员要烧烤,他过去帮忙便起身离开了。

徐原宁挺厉害的,还真是被他抓住了一条鱼。他借了个桶装着,拎了过来,笑着说道:“今晚的汤有着落了。”

他身上的衣服都湿得差不多了,周合找出了毛巾让他擦擦,然后打开了老曹送来的食盒来,说道:“刚才曹叔送过来的,应该是他店里的人做的。”

她并不知道里头是什么,等到打开才发现里头是精致的点心和水果。水果是洗好了的,有樱桃和削好切成块的黄桃,这季节,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樱桃。

这些东西,一看就知道是精心准备的。周合的动作微微的顿了,到底还是拿了出来,让徐原宁尝尝。

那樱桃和黄桃都很甜,周合却吃得不多。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儿歪歪倒倒的走过来,睁着大眼睛看着他们,周合将樱桃仔细的去了核,交给了小家伙。

小家伙伸出胖乎乎的手接着,一口一粒吃得可认真了。

徐原宁大抵是想起了乐乐来,脸上微微的有那么些的恍惚。柔声的逗起小家伙来。

傍晚的气温会低些,周合穿得并不多,太阳落山徐原宁便带了她回去。出来那么久周合是有些疲惫的,在车上和徐原宁说着说着话的她竟然就睡了过去。

醒来时车子已经在院子里停着了,她的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屋子里的灯光暖黄,她微微的怔了怔,这才下了车。

周合要动手术的事儿尽管谁也没告诉,邱师兄和舒画还是不知道从哪儿知道了。他们俩过来时徐原宁和黎裴远都出去了,只有周合一人在家。

舒画的眼睛红得厉害,显然是哭过了。

二十多年里,周合都是坎坷的。幼时被父母所抛弃,长大后却又被戚姨的病所拖累,一直在忙忙碌碌。眼看着现在有不错的工作了,却又生了病。

舒画和邱师兄在院子里呆了两个多小时,离开时舒画叮嘱了周合,让她有事儿有一定要给她打电话。

周合微笑着应好。

手术还不知道吉凶,周合是打算去给老阿嬷和戚姨扫墓的,但还未去,隔天早晨醒来时,她就晕倒在了楼梯间。

徐原宁在楼下等了好会儿不见她下楼,上去看时才发现她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

他是慌乱的,一边儿给医院打电话,一边开着车往医院里赶。

周合醒来时已经在医院了,睁开眼睛时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医生的脸在眼前晃动着,好像还问了她什么,她一时间竟然听不清。好会儿她才反应过来医生是在问她有没有哪儿不舒服。

耳朵里隔了好会儿才听清东西,她摇摇头,虚弱的回答说没哪儿不舒服。

医生的眉头紧紧的皱着,又连续问她好几个问题,做了检查,这才离开。

她昏迷了六个多小时,医生离开徐原宁便询问她要不要喝水,想吃什么。

周合努力的挤出笑容来,摇摇头。头晕得厉害,她又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病情有变还是怎么的,晚些时候有护士过来叫家属,黎裴远便出去了。

周合缓了好会儿,才在徐原宁的照顾之下喝了些粥。她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儿呆呆的。

黎樱是在她手术前的一个星期过来的,周合知道是黎裴远通知她的。无论是母亲还是父亲,她均已不抱任何的期待。对于她的到来,她甚至没有一点儿激动或是高兴。

到底是自己生下来的女儿,黎樱进来看到周合那苍白的脸色就红了眼眶。在外边儿低声的询问着手术的风险。

不知道黎裴远是怎么和她说的,她在外边儿呆了很久才进来。进来便问她都喜欢吃什么,她去给她做。

周合是平静的,客客气气的道了谢。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没事,你也忙,我请小舅舅给你买票,早点儿回去吧。”

她的态度完全可以称得上是漠然。

黎樱别过了脸,说道:“我不忙。弟弟妹妹现在都能自己照顾自己了。”

周合这下就没再说话了。

黎樱过来后她沉默了许多,话很少。当天晚上,黎樱留在医院里陪床,这是那么多年来,母女俩单独呆在一个房间里休息。

黎樱虽是极力的找着话题,但气氛仍是僵硬的。这也是周合那么久以来,第一次失眠。她并没有一点儿睡意,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明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黎樱就住在对面的酒店里,在黎裴远和徐原宁来医院后她便找了借口叫了徐原宁和她一起出去,说是去买点儿东西,给周合熬粥煲汤。

周合一直都没怎么睡,脸上除了疲惫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表情。

晚些时候洗漱好,医生过来查房离开后周合在床上怔怔的坐了会儿,低声的说道:“小舅舅,她也忙。你让她回去吧。我没事,也不需要特别照顾。”

黎樱的到来,她并没有因此而高兴。一直都是闷闷的。话也很少。

黎裴远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的说道:“好。”

黎裴远应该是出去找护士时给黎樱打过电话了,晚些时候徐原宁回来,黎樱没有再跟着回来。

手术是得提前剔头发的,担心周合舍不得,一直拖着。直到不能再拖下去了,徐原宁这才拿出了准备好的漂亮的帽子来。

见他笨拙的夸着帽子如何如何漂亮,周合忍不住微微笑起来,说道:“徐师兄,我不是小孩子了。”

徐原宁将帽子都收了起来,在床边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周合的头,说道:“叫师兄多生分,叫宁哥哥吧。小时候你都是叫宁哥哥的。”

他微微笑着,语气是认认真真的。

叫宁哥哥听起来就跟小孩儿在叫似的,周合笑了笑,说:“好,以后我就叫哥。”

徐原宁点点头,说了句乖,又微笑着说道:“小时候我就特希望我有一个小妹妹,乖乖巧巧,可比弟弟好多了。”

徐家他的这一代,都是男孩儿。唯一的一个堂姐比他大了十来岁,在他懂事后就出国了,一直在国外定居。很少会回来。

女孩儿一向都是爱惜头发的,剃光头发前,徐原宁给周合拍了很多照片。周合不知道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拍的,笑得许多,每一张看起来都是乖乖巧巧的。

徐原宁的心里酸涩不已,一直强笑着。

头发很快便剃光,周合自己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感觉。徐原宁却比她还在乎些,一直安慰着她以后要不了多久就会长起来。

周合微微的笑着应好。

从那天从宅子里离开后,程洝就一直没有来过。倒是老曹几乎每天都会过来,都是送吃的过来。略坐片刻便会离开。

周合这段时间只要睡着一直都睡得很沉,这天不知道是怎么的,睡到半夜里忽然就惊醒了过来。

病房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儿声音。徐原宁是警醒的,她才床上翻了翻身,他就低低的叫了一声阿合。然后下床朝这边走了过来。

周合只得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很快便走了过来,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不舒服吗?”

周合摇摇头,说了句没有,说道:“就是突然醒了。”

徐原宁低低的嗯了一声,问道:“要开灯吗?”

周合说了句不用。他也不坚持,柔声的说道:“睡不着我们就说说话吧。”

这段时间,无论是他还是黎裴远,都是将她当小孩儿对待。周合无奈的笑笑,说道:“师兄你睡你的,不用管我,我没事的。”

徐原宁在床边坐了下来,说道:“我也睡不着了。”他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了。

他也不回床上去了,细细碎碎的说些琐事儿。周合时不时的点头,也说着话。

说着话的时间过得是要快些的,天边蒙蒙亮时,周合看向了外边儿,突然说道:“徐师兄,要是手术失败了。把我的骨灰埋葬在戚姨的墓旁。如果有来世,我想真正的做她的女儿。”

手术失败还是成功这事儿,几乎是禁词。谁也没有当着她的面说起过。虽是她生病,但操心的,都是徐原宁和黎裴远。

徐原宁的眼眶控制不住的湿润了起来,伸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暗哑着声音低低的说道:“别胡思乱想,一定会没事的。上次会诊过后,医院还请来了来这边交流的一位国外这领域的顶尖专家。”

这就说明,她的手术是有一定的难度的。

周合在这段时间早已接受,微微笑笑,说道:“徐师兄你别难过,我说的是万一。”

徐原宁这次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的将她抱在怀里。

徐原宁对她的心意,周合哪里会不知道。她任由他抱着,许久之后,轻轻的闭上了眼睛,低低的说道:“对不起徐师兄。”

对不起,她的心早已千疮百孔,给不了他。

徐原宁的喉咙里哽塞得厉害,哑着声音说道:“不用说对不起,阿合,永远不要对我说对不起。”

周合沉默着,许久之后低低的应了一声好。

徐原宁紧紧的拥抱着她,像是要将她永远的留住一般。过了十几分钟之久,他才松开了她,指腹轻轻的抚摸过她的脸颊,说道:“阿合,我不许你说自暴自弃的话。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要好好的。”

他那在她脸颊上的指腹控制不住的颤抖着。

周合的心里百般滋味杂陈着,到底还是微微笑着应好。

徐原宁轻轻的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快天亮了,睡吧。”

周合乖巧的应了好,躺在了床上。徐原宁直到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这才站到了窗边,将窗子打开了些,吹着外边儿的冷风。

楼底下一人站在高大的梧桐树前,不知道站了多久了,已经丢了一地的烟蒂。徐原宁关上了窗门,靠在墙上合了会眼睛,这才轻轻的关上门出去了。

他到楼下时程洝仍旧是站着的,他整晚都是在楼下站着的,烟抽得多了,眼睛里有了些血丝。听到脚步声回过了头来。

看见是徐原宁他也不惊讶,默默的掸了掸手中的烟灰,低声的问道:“阿合的头还疼吗?”

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徐原宁也摸出了一支烟来点燃,抬头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大楼,说道:“昨晚没疼。”

程洝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道:“我重新从美国请了专家过来,会再次进行会诊,看看是否还有更好的方案。”

徐原宁点点头,没有再说话。两人就在雾气蒙蒙的清晨里就那么抽着烟。

两人面容都英俊,引得过往的行人或是护士纷纷的侧目相看。抽完了一支烟,程洝掐灭了烟头,抬腕看了看时间,低低的说道:“我走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他在这楼下站了不止是一夜了,这些天来几乎每个夜晚,他头会出现在楼下。他手里的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忙的。徐原宁是知道,他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好。

程洝并没有马上走,隔了会儿说了声谢谢,这才上了旁边儿的车。

徐原宁在原地站着,又抽了一支烟,直到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多了,他这才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