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文抱怨道，“烦死了，我这才刚转正，难道就要另外去找工作了。”
这是年轻一点的员工的普遍想法，他们看得开一点，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呗。
而老员工对这件事的反应要更大一些。
“我为工厂奉献了一辈子，临了临了就要赶我走了，这上面要不给个说法，休想。”
说这话的人是办公室里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大哥，他情绪激动地找上了地中海。
地中海也烦着呢，总公司觉得一个部门三四个主任太多了，要撤下一些。所以没好气地回道，“上面觉得用人成本过多，要节省开支，我能有什么办法。”
“凭什么要裁我们，公司真要节省开支，还不如开几个高层。他们一个人的工资都够养活多少员工了，反正他们整天又不做事。”那位老大哥愤愤不平道。
他好意思说这话，平时他仗着自己是老资格，总是把工作推给别人，质检也总是敷衍了事。
林嘉看他交过来的报表实在不像话，说他一两句，他还更大声地反驳道，“我都干多少年了，扫一眼就知道情况了，还用你说。”
他好像中二期被延长了一样，对什么都看不惯。每天上班必做的工作就是抨击公司各项制度，挑公司管理层的毛病，嫌弃工资太少。
在他嘴里，整个工厂上下都是一无是处，不过他反而是最在乎这份工作的人。
他这个年纪，不比小年轻，又一直在质检部门混，出去是真的不好找工作了。他还不想小年轻一样没负担，上有老下有小的，哪怕平时说得多看不上这点工资，但他确确实实地要靠这份工资吃饭养家的。
他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不少同事的附和。
见有人支援他，那老大哥的声音也就越来越大了，“对，要是公司真这么干，我们就应该去提意见，也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群众的呼声。”
地中海看着办公室的情况有些失控了，也真怕闹出去了。顾不上自己那点情绪，忙出面收拾大局，“大家也不要这么激动，现在这个事还只是个传言，未必是真的。”
最后反过来也不知道是安慰大家还是安慰自己，很有经验地说道，“我看这事也不一定准，不可能一次开太多人，不然遣散费都是一大笔。”
林嘉坐在工位上，没有说话，耳朵却没有闲着，生怕错过什么最新消息。
林嘉整个上午都无心工作，在牵挂着这件事。中午跟贺阳吃饭的时候，也就自然而然地就提起了这件事。
林嘉先是说了他们办公室对这件事的反应，然后才问道，“他们为这件事吵了一个上午，你们部门那边呢？”
贺阳摇摇头，毫不在意道，“我们部门倒是没怎么有人提起，反正要裁人也裁不到我们研发部门来啊。”
虽然知道贺阳说得是事实，但是林嘉听到这话心里仍然泛起一些不舒服。
林嘉现在跟贺阳亲近一些了，也比较敢坦露一些自己内心的想法。她羡慕中带着些酸意嗔怪道，“是呀，除非工厂倒闭，不然你们研发部门的地位一定是固若金汤的，不像我们担惊受怕的。”
林嘉忍不住向贺阳传达自己的焦虑，“我要真要被辞退了，以现在的就业情况，说不定要去端盘子了。”
“别担心，你不是有我吗？我能让你沦落到那个地步吗？”贺阳豪气冲天道，“没关系，大不了我养着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么电影般感人的台词，林嘉却没能像一个合格的女主角一样感动得泪流满面。
她只是机械地摆出一个娇羞的笑，程序化般地说出了她该说的台词，“谢谢啊。”
有了贺阳的保证，林嘉心里的焦虑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她看着不慌不忙吃着午餐的贺阳，尽管现在贺阳已经成为她男朋友了，但是林嘉有的时候还会忍不住嫉妒他。
明明读书的时候贺阳成绩还不如她，为什么走上社会不过四五年的时间，两人的境遇能差这么多。
贺阳没能察觉到她的失落，他继续着这个话题。又想起了什么，带着些炫耀道，“不过我估计像师傅他们还巴不得被公司主动辞退呢。”
林嘉暂时放下自己的惆怅，提起一点好奇心问道，“为什么成工会怎么想？”
“厂里现在最新的几项技术有一半在师傅手里，他又干了怎么多年了。如果要辞退他的话，肯定要大出血的，而且之后还要给三年的保密费，比他现在工资还要高呢。”贺阳慢慢解释道，语气里还带着丝向往，“所以厂里要是现在辞退师傅，师傅就等于提前拿着养老金退休了，他可不就盼着厂里主动辞退他。”
“真好。”林嘉由衷地表达着自己的羡慕。
就像今天办公室那个老大哥愤青地说，为什么不干脆开了那些拿着高薪水却不怎么干活的高层。公司当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不过是因为开除他们的代价比干养着他们还要大了。
如果自己也能跟成工一样，手里有技术傍身，等以后到了老大哥那个年纪，也就不用害怕被辞退了吧。
而贺阳，只要按照现在的方向发展下去，以后应该就能成为另外一个成工吧。
想到这，她看着一口一个师傅叫得亲热的贺阳，终于忍不住问道，“你现在跟他关系倒是挺好的，我记得以前实习的时候，成工对我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他不是从来不愿意我们上手碰实验的吗？你后来是怎么就能插手进去的呢？”
贺阳嘿嘿一笑，“这有什么，师傅他就是不熟的时候容易冷脸。你嘴甜一点，脸皮厚一点，每天在他眼前多晃一下。等面子情有了，总不好再安排你写实验记录了吧。等跟着做几次实验后，有了积累，再自己争取一下，分了小项目自己做起来，慢慢地就好了呀。”
尽管知道这过程肯定没有贺阳说得这么轻描淡写，但是林嘉不禁设想起。如果当初，她像贺阳说得那样嘴甜一点，脸皮厚一点，坚持不退出研发部门，那今天会不会就能有不一样的结果。
林嘉沉浸在这个幻想中，一遍一遍地设想自己不同的发展。情绪投入进去了，在别人看来人就显得过于冷静了，在人心惶惶的办公室里面就有些显眼了。
那个上午各种跳脚的老大哥看着林嘉半是羡慕半是不甘，经过林嘉面前时还冷哼了一声。
林嘉被哼得有些不明所以，还是最近跟她关系变得亲近起来的小文偷偷跟她说，“听说他去打听过了，公司现在不是在转什么高新科技吗？这个对员工的学历也是有要求的，前段时间还拉着一线工人去进修过学历，所以就算要裁员肯定也是先从学历低的开始。”
小文这个说辞远比之前贺阳什么养你的话更有说服力，更加能够安抚住林嘉心中的焦虑。
不过她马上就想到小文好像也是专科毕业的，心中有一种背叛了组织的不安，“那你？”
小文却一点都不在意，摆摆手，很是潇洒道，“本来我就不是很喜欢这个工作，要是被主动辞退更好，拿着遣散费去找新工作呗。”
小文很有执行力，林嘉很快就看到她有在偷偷浏览招聘软件了。
不过更好的消息还在后面，很快厂里就下发了官方通知。公司近期没有裁员计划，只是计划缩减工时，反正现在生产效率上来了，用不了那么多人。车间那边减少加班，办公室这边也就跟着减少了值班，林嘉现在变成上四休三了。
对于爱享受的人倒是欢欣鼓舞，不过对有经济压力的人就不友好了。这样算下来，每个月的工资就少了很多。
只不过比起裁员，大家对这个结果更能接受。
哪怕心里骂骂咧咧的，但是还是坚守岗位，没有人离开。就连之前说不喜欢这份工作的小文，也不再关注招聘软件了。
少了工时，办公室里的人开始抢着去额外的值班了。
林嘉一个月就轮到一次周末值班，刚好这周末她要去参加成莉的婚礼。林嘉想了想，干脆就直接把这个值班机会让给了小文，而不是请假后让领导再安排。
成莉跟她老公都是本地人，家就在离工厂不远的一个镇上。家里为了热闹一点，没有在酒店办酒，而是在家里办了流水席。
林嘉没有吃流水席的经验，按照请柬上的时间过来的时候，就发现二十张桌子都被一大早就携家带口过来的村民坐满了。偶尔有一两个空位的，看着人家那气氛，她也不敢坐进去。
反正她也不是为了吃席过来，她干脆站在搭建好的舞台边上观赏完整个婚礼仪式。然后直接找到了成莉，想着把礼金给她就先回去算了。
没想到成莉接过礼金，看着林嘉很是熟练道，“是不是没有挤上座。”
不等林嘉回答，她把林嘉带到一间房门口，说道，“流水席很快的，你在这里稍微等一会，到时候我安排你吃啊。 ”
林嘉看着甩下一句话，就匆匆跑去换衣服准备敬酒的成莉。再回头看着房间里面坐等吃席人群中那几个熟悉的面孔，一时之间很想跟着成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