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听闻他是您的养子。”年轻的神父毕恭毕敬地说道,将法衣批在了克洛德主教的身上,“圣灰星期三的事情您看怎么样?”
“没有问题。”克洛德手中的日程本被他放在了一边。
他今年五十出头的年纪,鬓角生出了一些霜白的发丝,头顶已经没有头发了,他穿上法衣,转过头看着布尼佐神父。
这位罗马教廷举荐而来的神父大概只有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克洛德在二十岁那年已经当上了神父,而他三十六岁的时候就坐上了副主教的位置,当然了,他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对于大多数教士来说,这位布尼佐神父也算是少年有为。
他恭顺,严谨,沉默寡言,但是眼睛里带着野心勃勃,做个秘书还不错。
克洛德感觉有时候这个神父会在背后凝望着自己,他对目光并不陌生,他作为主教,自然是活在世人的凝望之中的。
渴望,羡慕,还是尊重,敬仰。
然而。
他转过了头,布尼佐神父已经转身去做其他事了,他穿着一件普通的黑色法衣,勾勒出年轻人纤细而修长的身型,金丝眼睛的黄金眼镜链在昏暗的天光下时不时折射出一点细碎的闪光,连带着那双淡金色的眼睛一起潋滟生辉。
他的头发是纯黑的,鬈曲的,配上苍白如胡桃木芯的肤色,无一不标志着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罗马人。
克洛德发现某种情绪在胸中翻涌着。
他嫉妒他。
如果自己现在是这样的皮囊的话,那个女人是不是就会顺理成章的跟自己走了,他听说那个吉普赛女郎现在恋慕上了英俊的巡逻队长弗比斯。
那个花花公子除了生的英俊和风流成性,擅长说些混账话之外,克洛德轻轻地捏了捏手指,也不知道为什么可以讨到如此之多的女性的欢心。
而他的小秘书,也正好是个英俊的青年。
他知道这个小秘书偶尔会收到贵妇人的来信,信纸是精美的天蓝色,上面还染着睡莲的清香,他忍不住偷偷地拆了他的私人信件。
德·基督山伯爵的来信。
他听说过这个家族,是意大利颇为古老神秘的一支,而如今他唯一的女继承人从罗马来到了巴黎,和这个小神父几乎是同时搬家,如果说这位小神父有什么优点,除了年轻英俊的皮囊之外,他倒是从未对任何除了这位贵妇之外的女人献过殷勤。
而如今,克洛德深深地吸了口气。
“布尼佐神父,”他叫住了他,“我听说巴黎有一个乞丐街区,他们自称是一个王国。”
“好像是呢。”秘书毕恭毕敬地转过身,低下了头。
“他们目无法纪,也没有信仰,”克洛德说道,“我想派一个人去传教。”
“您是希望我可以去将福音传播给这些可怜的弃民吗?”神父微笑着说。
“是的。”克洛德抬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主会与您同在的。”
埃德蒙对巴黎的贫民窟有所耳闻,如果说巴黎的社交圈是一个没有熟人引进无论如何也无从插足的堡垒的话,贫民窟也是一个这样的地方。
乞丐,穷人,□□,这些被这个世界践踏在脚底的残渣,组成了一个王国,他们有着自己的规则和自己的暴力。
她不知道克洛德主教给她安排的这个任务到底意义何在,是试探自己么,还是锻炼自己,或者二者兼有之。
“所以,综上所述,”神父露出了一个滴水不漏但是明显从容就义的表情,“我可能要死在这件事上了。”
华生站了起来。
“你应该拒绝的。”他说道,“布尼佐神父,这种事情,即使是上司交付的也是不合理的。”
“但是我作为主的仆人,既然有被他的福音遗弃的人,我就应该去传播福音。”她大义凛然地说道。
华生一时语塞,所以他用手肘撞了撞专心致志看报纸,品鉴巴黎的咖啡的朋友的腰侧,福尔摩斯明显被戳痛了,露出了一个不满的表情。
“这是神父的信仰。”他说道,将手中的报纸翻到了下一页。
“对,这是我的信仰。”神父笑眯眯地说,眼睛弯成了两弯新月,“而且穷人们虽然会有什么组织,但是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不是吗?”
“我听说福尔摩斯先生在伦敦就雇佣了不少穷孩子帮忙呢。”她笑着说,“好像每个人只要一个先令作为跑腿费。”
“您不要用那种你怎么知道的神情看着我好么?”神父笑道,“这都是你的朋友约翰·华生写在报纸上的。”
于是灰瞳男人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朋友,而罪魁祸首若无其事地端起了杯子猛喝一口,才想起自己正在等它放凉。
神父十指交叉,看上去对自己的挑拨离间十分满意。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死在这件事上的不是吗?”华生说道。
“当然。”布尼佐神父笑道,“在夏洛克·福尔摩斯面前卖弄智慧显得十分不自量力,”她笑着说,一根一根地摊开了手指,“不过我倒是也有个计划。”
“计划?”华生问道。
“虽说这个社区固若金汤,铁板一块,”布尼佐神父说道,盖住她大半张脸的金丝眼睛总是显得此人胸有成竹高深莫测,“但是也就意味着他们讲究他们的江湖道义。”
“如果我能救助其中的核心人物的话,他们就会邀请我进入他们的社区了。”布尼佐神父若无其事地说,“主教只是说,让我去传教,他又没有说,让我今晚必须不成功则成仁。”
“我觉得你已经领会了上班的精髓。”华生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呐,”布尼佐神父笑了起来,好像一只志得意满地盯上了一只肥母鸡的小狐狸,“侦探先生呢,您不好奇为什么一个先天畸形沉默寡言,似乎根本不认识什么外界事物的人,会突发恶疾去抢掠少女吗?”
福尔摩斯的眼睛从报纸的上方露出了一线。
这个神父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在引诱他,总是不停地向他抛出一个又一个的秘密。
克洛德主教的信件是谁窃取的?
这位清白无暇的主教的养子为什么犯罪?
这个神父就像蜘蛛在织着一张网,尽情地套取着他的好奇心。
然而在网的中心,他似乎并不想让自己等在那里,他在让自己对克洛德主教产生兴趣。
而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主教并非他看上去那么清白无暇。
布尼佐神父有秘密,而克洛德主教也有秘密,他被这个神父诱惑入局,他想让自己做些什么呢。
名侦探选择静观其变。
“所以你打算拯救谁?”华生问道。
“爱斯梅拉达。”神父吐出了一个名字,“我的朋友告诉我,弗比斯先生今晚和她有个约会,然而如果有人写一封匿名信给那位社交名媛小百合。”
“估计会上演一出相当不错的滑稽剧。”神父笑着说,“我听说爱斯梅拉达在贫民窟里有些地位,所以这个时候伸出援手,是个好时机。”
“某个写匿名信的人就是你本人吧。”华生笑着问道。
“哦,倒也不至于,”神父笑着说,“肯定会有人愿意写的,毕竟现在无聊的人可是很多的。”
“我听说这位弗比斯队长常年吃喝嫖赌,”福尔摩斯淡淡地插了一句,“即使被告密了,大概也不会有人管他吧。”
“但是爱斯梅拉达是一位异教徒。”神父笑着补充道,“这就不同了。”
“虽然我们对异教徒没有那么大的敌意了,但是对于名门望族来说,这还是需要遮遮掩掩才能苟合的。”神父说,他拿起了咖啡,喝了一口,淡粉色的指尖优雅地捏着骨瓷杯,“所以说,这次告密会是有效的。”
“然后你就去英雄救美了。”华生说道,“我以为正人君子应该先去通知她的。”
“她不会相信的。”神父微笑着说,“而且那样来说,记忆不够深刻不是么?”
“上帝说,若他有一匹布,而人有十匹,我将把这一匹也夺走,他方能感受我的威能。”神父若无其事地说,“这毕竟也是万能的救主的主张。”
“好吧。”华生无奈地说,向后靠了靠,然后他听见神父轻轻的笑了一声。
“不要是那种表情啊医生,”神父无奈地摊开了双手,“您看,我虽然没做什么好事,但是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啊。”
“希望你的主也能接受你这种模凌两可的正义。”华生夸张地画了一个十字。
“承蒙夸奖,到底还算是正义。”神父笑道,她思考了一会,“那么医生,您说,若是恶人得到制裁,在此途中为恶的话,还算不算正义。”
“我想不能了吧。”华生回答道。
“可是若不杀死这个恶人,他会去伤害更多善人呢。”神父说。
华生沉默了一会。
“但是我们还是要尽量找好一点的办法吧。”他喃喃说道。
“若是有的话,谁不想要呢。”神父笑着叹了口气,“可惜我们生的太晚,诸神已经远去高天久已。”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