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女祭司

莫雷尔公司被破产的阴云所笼罩着,最后一艘船也宣告沉没了,黑发的青年坐在大厅里,若无其事地看着报纸,完全无视了前台对他不善的目光。

“看起来,”他思考了一下措辞,金色的眼睛眨了眨,“我今天可能是目睹了不幸发生的现场吧。”

法老号,老莫雷尔先生最后的指望,只要她能顺利到港,那么她所携带的货物足够老莫雷尔先生度过这场危机,并且说不定可以东山再起。

这是什么样极小概率的事件啊,三个月内,老莫雷尔所有等待的航船没有一艘能够顺利到港,这对任何一家航海公司来说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不幸切切实实发生在了这位老船主的身上,作为埃德蒙的旧日雇主,这个人的乐善好施在整个城市都颇富盛名,然而三十几年的经营最终遭遇了不幸的滑铁卢,他今天就要破产了。

对于这样一位把名誉看重超过生命的绅士,若是他无法偿还他目前的二十万巨额债务,那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法老号啊,青年将报纸盖住了自己的脸,出了口气。

她第一次见到这艘美丽的船的时候,还是十几年前的一个夏日。

在那个时候埃德蒙·唐代斯是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一名水手的,因为所有人都说,海船上有女人是不吉利的。

她那时候是个年轻的女孩,作为老唐代斯的独生子,她的人生有两条路可以走,第一是嫁给一个诚实可靠的年轻人,然后一起赡养自己的父亲。

另一条是去看看更远方的世界。

“你是想成为花呢,还是成为树呢?”父亲问过自己这样一个问题。

“成为树吧。”她是那么回答的,“如果做花的话,会后悔的吧。”

“做树也会的。”父亲说道。

“你必须亲手铲除你的敌人,报复你的仇敌,答谢你的恩人。”

“因为你是个完整的人。”

少女思考了很久,她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水面,想起了自己年少的时候在水底采摘珊瑚。

大海是富饶的,也是慈悲的,即使是海啸到来的时候,每个人也只有一瞬间的死亡。

但是每一个进入大海的人,都将为自己全然的负责,无论你是孩子还是老人,男人还是女人,当劫难突如其来的时候,你所信赖的未独有自己。

这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温柔的地方。

但是远方有如同城堡一样高大威严的云层,也有鲸鱼浮出海面,船上的水手们总是喜欢和她夸夸其谈这些事再摆出一副表情,你这样的小姑娘是不会知道这又多么的光荣的。

而如今那些汉子都老了,埃德蒙想,他们正垂头丧气地从自己的面前经过,他们没能保护好那艘船。

老莫雷尔最喜欢的那艘船。

十几年前,她就是登上了这艘船,和过去平凡的,受庇护的人生告别,开始了一条更加自由,但是也更加痛苦的道路。

她那时在布告栏上看到了老莫雷尔招水手的消息,于是她谎称自己是自己的远方表兄而报名参加了。

她想,也许第一眼的时候,莫雷尔就知道自己是谁了。

但是老莫雷尔从来不信什么运气之类的事情,他是个宽厚如大海的男人,不论是垃圾还是百川东来之水,他都一概平和的面对。

“这不是做游戏,小唐代斯先生。”老莫雷尔推了推他的金丝弓边眼镜,说道,“你为什么要当水手呢。”

“因为我很擅长游泳。”她回答道,“我可以在水下呆三十分钟。”

“当水手的话,”老莫雷尔说道,“你需要知道星星代表的天气,会讲异国他乡的语言,这是很困难的事情。”

“但是我可以学习。”她自信地说。

老莫雷尔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呆在家里不好么?”他问道,“罢了,有些人就是永远不会安分的。”

“那好吧,莫雷尔公司法老号的新水手。”他扶了扶眼镜,咳嗽了一声,“那我交给你第一个工作,这次出航的时候,为我的女儿,带一支远方的花吧。”

“如果你真的觉得大海那一边的花更加明艳的话。”

这是一趟相当短途的航行,当埃德蒙·唐代斯从第一次航行归来的时候,她递给了莫雷尔一个玻璃瓶。

白色的,盛开着的花枝呵护着半开的花朵,毕竟这只是一趟短途航行,这里的花市也完全可以买到这样的花。

“但是,海的那一边的花的确更加明艳。”少女作出了她的回答。

而中年人笑了起来。

他应允了。

“她会喜欢的。”老莫雷尔说道,他双手捧过了玻璃瓶,“有些鸟的确不应该饲养在笼子里啊,我的小唐代斯先生。”

“继续努力吧。”老莫雷尔说道,“我相信你将来会成为船长的。”

埃德蒙将报纸归还给了前台,她站了起来,水手们没有人认出她来,而莫雷尔的女儿从她身边走过,她已经是个成年的女性了,不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了。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她的身上,她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先生们,你们大可以先讲完你们的事情。”她扬起手,指了指日历,“您看,在午夜十二点之前,莫雷尔先生都没有延期付款呢。”

然而这些话似乎让他们更加火上浇油,但是前来收取欠款的代表的脸上依旧带着轻飘飘的笑容,好像他们的不快乐让他更值得玩味了一样。

是个十足恶劣的家伙,每个人忍不住在心里这样想着。

然而他却置若罔闻。

“船只已经沉没了,你也可以走了。”一位水手忍不住说道,“为什么像你们这种公司不会遇到这样的不幸呢。”

虽然船只沉没了,但是老莫雷尔支付给了他们每一个人此次航行的报酬,并且为没有给他们足够的遣散费而感到抱歉。

毕竟他已经无法再雇佣他们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一艘可以用的船了。

代表淡漠的金色眼睛看了一眼时钟,“这样啊,说不定对于诸位而言,会有奇迹发生的呢。”

“毕竟我们都笃信上帝必将庇护善行之人,不是么?”他浮于表面地微笑着,然后走进了老莫雷尔的办公室。

水手们看了一眼那扇无可奈何关闭的房门,只能叹口气,走了出去。

不走运。

倒霉。

这个世界究竟怎么了呢,善行者得不到褒奖,而恶行者却是好运连连,听说那位曾经被老莫雷尔救济的会计丹格拉尔已经成为了巴黎上流社会的银行家,如果他愿意资助莫雷尔公司的话,岂不是几乎相当于举手之劳。

但是他不愿意。

他们这个城市,可以说近期出了好几位飞黄腾达的大人物呢,但是至于这些人是什么货色,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但是偏偏受到了命运的偏爱,各个活得风生水起。

水手们走出了公司的大门,一个男人站在那里,似乎就是在等他们的。

“听说你们丢了工作。”男人说道,“我可以为大家介绍新的机会。”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雅各布。”

莫雷尔小姐惴惴不安地推开了门。

那位代表递给了她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如果想要拯救你的父亲的话,那么就请去这个地址,拿到一个包裹。

而如今她回来了。

她的哥哥已经回来了,他要陪伴自己的父亲度过最后的时光。

然而,他的父亲的确还在和代表交谈着。

莫雷尔小姐的眼泪流了下来。

赶上了呢。

莫雷尔公司所有的欠款,都已经被还清了。

并且包裹里还有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是赠与她的嫁妆。

然而这份礼物让她良心难安,在将包裹交给哥哥之后,她飞快地跑了出去,她要追上那位代表,少女气喘吁吁,而代表走的很快。

“请停一下。”她喊道,“如果您这样走了的话,我可能没法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礼物。”

“请告诉我您的名字,我一定会报答您的。”她竭力保持声音的平稳和礼貌。

而代表站住了。

他站在街角的阴影里,天色已经晚了,街灯照亮了他下半身,他擦的干净的皮鞋微微地点了点地面,显示着淡淡的耐心缺乏。

“您帮助了我不是么?”莫雷尔小姐说道,“为什么,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帮助。”

“我是希望您报答我,莫雷尔小姐。”代表轻笑了一声说道。

“尽我所能。”莫雷尔小姐说道,“您挽救了我的生命,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会为您做到的。”

代表笑了笑。

他伸出了一只手,似乎对路灯下的粉蛾产生了兴趣,这是一只修长的手,流畅地被包裹在手套里,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

“莫雷尔小姐,去折一枝花给我吧。”他笑着说,转过身,向前走了。

“不要这里的花,”他说道,“要你觉得最明艳的那一朵。”

莫雷尔小姐呆了一会。

这件事似乎很熟悉,似乎沉睡在她某些幼年的记忆里。

当她冥思苦想的时候,代表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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