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红叶传情的故事:相逢却似曾相识,未曾相识已相思(1)

  我还记得小时候,曾经在海边放过漂流瓶。

  好像当时是受了一部外国影片的情节的影响,拿一个空酒瓶,里面塞了张纸条,就满怀希望把它扔进了大海里。

  那时候比较懵懂无知,也比较幼稚,记得纸条上只写了一句话:“捡到这个瓶,记得要给我回信”。然后就什么都没写,没有姓名,没有地址,还好写的是汉语,捡到的人至少知道这应该是个中国人。

  然后,好长一段时间,心里都满怀希望的等待。后来长大了,知道这很幼稚,也知道不可能真地会等到这样的一封回信。但我每一次站在河边,站在江边,站在海边,甚至只要是站在水边,就会在潜意识里产生一种冲动——希望真的可以捡回一个漂流瓶,里面有写给我的、不知是来自天涯海角的哪一个角落的回信。

  所以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有一种童年原型理论,是说童年的一些事情、一些想法,有时候会隐性地、或显性地影响一个人的一生。我大概就被这个漂流瓶情结给显性地影响了,所以一直到长大以后,我都特别喜欢写信。以前是用毛笔写那种蝇头小楷,觉得写的过程很惬意,很享受。现在都用电脑了,所以大多数时候用email。但我即使接受了电子邮箱的写信方式,也一直难以接受qq和msn的那种信息传递方式,因为那实在太快了,太直接了,太没有等待与回味的余地了。或者因为那根本就不是写信,所以那只能叫聊天,要聊天的话,又不如面对面了,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会让你说的话得到无限的升华。所以我还是喜欢写信:在漫长的斟酌中,写下,寄出去;在漫长的等待后,收到,读出来。

  但可惜,我当年从海上寄出的是一封再也不会有回信的信。

  但也说不定呢!我总觉得这个世界是用“奇迹”这个词创造的。万一将来会有一封回信呢?万一会像唐代的于祐和韩翠萍那样,会在命运的驱使下发生一段真正的奇迹呢?

  唐代于祐,是唐僖宗时期的人,并不是一个什么有名的诗人,只是一个屡试不中的读书人。但在大唐的国度里,只要是读书人基本上就都是诗人,只要是诗人就会有传奇。这于祐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的例子。

  说于祐年轻的时候,每年都到京城来参加科举考试,但很不幸,他作为一个高考落榜生,是年年考,年年不中。这让他的人生一直都黯淡无光。所以他最后只能到河中府贵人韩泳家去做家教和文字秘书。相比之下,我觉得古代的读书人还算是幸运的,高考落榜了,还能去当个师爷、秘书什么的。可现在,大学考上了,甚至研究生毕业了,这种职业和职位往往是打破了头也谋不上。

  说在于祐彻底灰心,告别科举考试之前,就在某年他进京赶考的过程中发生过一件类似于漂流瓶事件的小事。

  说有一天,落榜生于祐在皇城的街道上散步,时值深秋,西风送落叶,斜阳照残影,顾影自怜的于祐徘徊在御沟边,望着漂浮的落叶,顺流而下,内心充满迷茫和怅惘,感到人生如落叶一样随水飘零。于是,他下意识地在蹲在御沟边,毫无目的地拨弄着河水。忽然,他看见顺水漂流过来一片红叶,上面隐隐约约,好像有墨迹。眼看着这片红叶就要从他眼前流走了,他急忙捞起来,仔细一看,哦,红叶上果然有字,还是一首诗,诗曰: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于祐反复吟诵这首诗,细细地品味,从字迹来看,工整秀丽,应该出自于一个女子的手笔;从诗的含义来看,写的是一个女子孤寂无聊的心情,“深宫尽日闲”嘛,从这句中可以知道,她生活在深宫中,能写出这么哀绝凄婉的字句来,一定是一位绝妙佳人。十之八九,可能是一位宫女。于祐不由地叹道:“唉,可惜了一个如此多情的女子!”

  于祐晾干了红叶,把它揣在怀中,回到了客店。以后的许多天,总会坐在书桌前,手中拿着红叶,痴痴的发呆。我们常说睹物思人啊,为什么定情要有信物,为什么结婚要送戒指啊?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为什么不是一堆永流传啊?事实上,事物越小,越集中,越能引发人们对事物相关人的想念与思念,所以王维《红豆》诗才说“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啊。于祐虽然根本没见过那个红叶题诗的宫女,但他天天老看那个红叶,心中就不由自主想的全是那个素未谋面,却又神交已久的红颜知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许多日,竟然因为思虑过度,病倒在客店里。他的好友听说后,就赶到了于祐的住处来看他。在听完于祐说完自己得病的根由后,不由得哈哈大笑,说“你怎会如此愚钝,这个女子写这首诗,又不是有意于你,而你也是在偶然间得到的,何必如此痴情呢?而且,皇宫守备森严,你怎么可能找到这个女子呢?你的这种痴情真是好笑啊!”

  于祐回答说:“唉!兄台,你也不必讥笑我,假如你身处我的这种境地,定然也会如此。姻缘前生已经注定,能得此佳人为妻,什么功名利禄,都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注意,于祐这段话意思的关键在于他相信姻缘乃属前生注定,好像就是相信我们常说的宿命论,相信是命运把这片红叶送到了他的手里。所以,作为旁观者,他也知道寄希望于这段情感纯属是无稽之谈,但作为当事人,他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所以他心想,“佛祖高高在上,我若诚心抱定这段姻缘,佛祖必定会从我所愿的”。

  于祐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一般人会觉得他就是当局者迷,痴心妄想而已。但我觉得这和唐人的文化心理有关系。我们知道唐代是三教并行的,也就是儒、释、道都很流行。释家,也就是佛家是讲宿命论的,这不用说。儒道两家看似不同,但追根溯源,都本出于《易》,而魏晋南北朝以来,易学盛行,到了唐代的儒、道两家这时候都有丰常浓厚的易学色彩。易学也讲命运,但不是佛家宿命论,不只是简单的命中注定。据我的研究,我认为中国传统易学的命运观其实是种系统论与信息论,它认为我们每个人、每个群体,乃至整个社会都生活在各种各样的系统之中,系统中的信息变化多样,而有些信息的变化会引发整个系统的变化,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对于那些能引发整个系统变化的关键性信息,要研究,要重视,甚至要顶礼膜拜。所以易经中的卜筮,就是用极为神秘的形式去寻找这种信息,然后对它顶礼膜拜。后世易学流于民俗,发展成了相命之学,我认为那都是迷信,都是末流。但易学本身的这种命运观还是有着它独特的价值的。当然,这一块的内容相当艰深,也不适合在这里解释过多。但于祐把这件事当作是命运的安排,也就是他把这片红叶当作是他人生系统的关键信息、关键因素来看待的。认为这片红叶会带来他个人人生系统的一系列变化。这种命运观就不是佛家的宿命论了,宿命论本质是消极的,而这种命运观恰恰会催生出积极的人生态度。所以创造这种命运观的《易经》,在乾卦里就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正是在这种信念的作用下,于祐拖着病体,又来到御沟边,沿着水流找到了源头。原来御沟的水流只是经过皇宫,它的源头在皇宫外面。这时,他看着御沟中顺水漂流的落叶,心中一阵阵地激动,仿佛梦想因此就会成真。他拾起一片红叶,也在上面题了一首诗:

  “曾闻叶上题红怨,叶上题诗寄阿谁?流水无情何太急,红叶有意两心知”。

  写完后,他把这片红叶放入御沟的上游,看着它飘飘荡荡,流进了皇宫里。

  我们来客观分析一下,于祐的这种行为到底有多荒唐。第一,你根本无法知道这红叶流进了皇宫能否被人注意到。它有可能怎么进去的,怎么出来,就像学生们听课,左耳进,右耳出,这叶子最大的可能就是上游进,下游出,流入皇宫不过是到此一游而已;第二,就算它进去了,也被人拾到了,谁又能保证那个人一定是当初叶上题诗的那一位呢?第三,就算过于幸运,拾到落叶的真便是在叶上题诗的那一位,但宫门一入深如海,她又怎么出得来又怎么与你相认呢?第四,就算她侥幸出宫了,又怎么知道你这首红叶诗是谁写的,人海茫茫,又到哪里去找你呢?所以我们不难发现,于祐这一做法确实荒唐,但不要忘了,你我这样想,那都是局外人,于祐他不这样想,他想到的只有千里姻缘一叶牵,一切自有命运的力量!这就像莱特兄弟相信他们能飞,于是他们最终飞起来了一样。果然,这片红叶开始发挥它在于祐人生中的关键性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