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要来讲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我们讲这个故事,当然是把它作为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来讲的。但巧的是,就是前不久,七月三十号与七月三十一号两天,中央电视台十套科教频道的《百家讲坛》,当时正在播放河南大学王立群教授的《读史记》,其中也讲到了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的故事,但他却讲了一个“谋财”与“劫色”的故事。这样问题就来了,这个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它到底是一个美丽的爱情与婚姻的故事呢?还是一个丑陋的谋财与劫色的故事呢?这个问题不解决,恐怕我们今天也讲不下去了。
王老师是学界前辈,我作为后学对他很钦佩,尤其是他在央视十套主讲的《王立群读史记》,我经常看,说实话,学习到不少东西。但有些内容和观点,作为从探讨的角度上去思考,我不能苟同。比如说,卓文君与司马相如的故事,王立群先生说这是一个“让人恶心的劫财与劫色的故事”,说“流传了两千年的美丽的爱情故事其实不过是一个美丽的骗局而已”,这种说法,我认为,有“故为惊世之语”之嫌,不论是于情、还是于理都是很难说得通的,也是很难以服众的。
口说无凭,分析为证。我们来看一下王老师的论证过程。
王老师主要根据《史记》、《汉书》和《西京杂记》的记载,以及一些民间传说,分两讲,即《琴挑文君》与《情变之谜》两讲,来讲述了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故事。
在《琴挑文君》里,即相如文君故事的爱情阶段,王老师重点突出了司马相如对卓文君以及卓文君的父亲卓王孙的骗婚过程。说司马相如是成都人,原来家里还是较富裕的。曾在汉景帝朝做过郎官,后随梁孝王去做了一段时间文学侍从。后来辞职不做了,回到了成都。这时,家里已经很穷了。他就跑到临邛,就是现在的四川邛崃,和他的朋友,当时的临邛县令王吉,演出了一出双簧戏。王吉先是给他配备了香车宝马,一身行头搞得漂漂亮亮的,又把他安排到县里最好的宾馆里,然后每天去拜访司马相如。司马相如则故作姿态,县令来拜见,也不接见。王吉还就锲而不舍、恭恭敬敬地每天都去拜见,这下,县里的富豪之间一下子就传开了,说有这么一档子事,有这么一个名人叫司马相如到县里来了,县令天天去拜见他也不见,不知道是什么来头。这个县里最富的富豪就是卓文君她爹卓王孙,据王立群先生说他当时是全国首富。这个卓王孙就置办酒席,将司马相如和县令王吉请到家里来坐客,司马相如就欣然而往,在席间弹了一首琴曲叫《凤求凰》,打动了在屏风后偷听的卓文君的心,当夜,卓文君就夜奔司马相如,也就是跟着司马相如私奔了。说卓文君跟着司马相如回到成都傻眼了,因为这时司马相如已经很穷了,《史记》记载他“家居徒四壁立”,穷得就剩四面墙了。王老师说卓文君看到这个现实,知道受骗了,但没办法,只好回临邛跟老子要钱,卓王孙正在气头上,声称要跟女儿女婿断绝关系,一个子儿也不给。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就对着老丈人家开了个小破酒馆,文君当垆,相如跑堂,摆开了架式,生意热闹得跟同福客栈一样。这卓王孙最后丢不起这脸,只好认了女儿女婿,又给了大量的钱财,司马相如这才和卓文君回来成都,过起了富裕的生活。
在《情变之谜》里,也就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婚姻阶段,王老师主要根据民间传说,讲了司马相如被汉武帝重用之后,曾两度想要抛弃卓文君,但都在卓文君义正辞严的谴责下悬崖勒马,并最终维持了他们的婚姻生活。王立群老师分析,司马相如之所以最终没能走出背叛卓文君的一步,关键之处和他追求卓文君一样,都在于一个“钱”字。王老师还提供了一条佐证,那就是他认为司马相如在受汉武帝赏识重用之后,还是不喜欢在官场上向上爬,关键也是因为他拥有卓文君的雄厚的物质生活财富,不需要再到官场里去打拼了。
总之,不论是《琴挑文君》还是《情变之谜》,不论是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的爱情阶段,还是司马相如背叛卓文君的婚姻阶段,对司马相如来说,其一切行为的最终目的,也是最开始的出发点,王立群老师认为都是一个“钱”字,所以这场“熙熙攘攘,为钱来往”的爱情与婚姻完全是一场美丽的骗局而已。
我们不妨来看一下,王立群老师在这两讲里主要提出的五大论据。
第一,“阴谋与爱情”。也就是说司马相如的爱情故事是一场阴谋与爱情的故事。王老师重点强调了司马相如与县令王吉确实是先策划,后得手,用欺骗的手段获得了卓王孙的财与卓文君的色。最后当文君跟着相如私奔到成都,看到“家徒四壁立”的残酷现实时,才明白了这是个骗局,也就是说明白了相如是用了欺骗的手段,但此时为时已晚,王老师给出了文君当时的两种选择,一是戳穿骗局,二是帮助隐瞒。最终文君选择了第二个。
我以为王老师的这种解读,至少犯了两个错误。第一,他不懂卓文君对爱情的理解,或者说,他不懂一个爱情中的女子的心情。作为全国首富的女儿,卓文君十七岁刚刚嫁人不久,就成了寡妇,换句话说是激情燃烧的岁月刚刚开始燃烧就被命运熄灭了,好在命运又把司马相如送到了她的面前,爱情的火焰又再次点燃,在这种情况下,像卓文君这样的女子,她看重的会是钱财吗?她会因为看到司马相如的家里“家徒四壁”而失望吗?肯定不会。说不定,她还高兴这样呢,这从卓文君自己主动提出回临邛跟她爹要钱,反倒可以看出她的这种兴奋与激动,因为这样她就可以帮助司马相如了,一个爱情中的女子最开心的事就是为她的爱人做她力所能及以及力所不能及的所有的事。所以王立群老师说司马相如不主动提出回临邛而让卓文君提出来体现了司马相如的阴险,或者说叫老谋深算,我觉得实在有些荒唐。第二,王老师将这段爱情解读为一场阴谋与爱情,是因为他不懂策划与骗局的区别。在王立群老师看来,司马相如和县令王吉是有预谋、有计划、通过非常手段抱得美人与钱财同归的。但问题是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手段呢?我们前面讲了,县令王吉和司马相如演了一出双簧戏,很巧,在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出双簧戏。1918年的时候,复古派反对新文化运动和文学革命,但暂时没有人公开出来讲话。于是钱玄同把社会上的各种反对意见归纳起来,化名\\\"王敬轩\\\",给《新青年》写了一封信,来攻击新文化运动,然后再让刘半农写回信予以批驳,两封信同时发表,名为《文学革命之反响》,这一争论,就引起了广泛的社会注意。其实,不过是自己人骂自己人。但钱玄同和刘半农的双簧戏,正式拉开了新文学运动与封建复古主义斗争的序幕。这在文学史上很有名,我想王老师不会不知道,按照司马相如被界定为“阴谋与爱情”的逻辑,这岂不是也要被界定成“阴谋与革命”了?所以,司马相如的双簧戏顶多就是一种为了获得爱情的策划,不能算是损人利己的阴谋。这种策划生动、有趣,还有效,又不损害别人的利益,我认为这在青年男女的爱情生活里,根本就无可厚非嘛。
王立群老师的第二大论据是“财在色前”。就是王老师认为该怎样给司马相如这个人的人品定性,关键是看“谋财”在前还是“谋色”在前,换句话说就是主要是为卓王孙的财去的,还是为卓文君的色去的。为色去的,尚让人同情,为财去的,就实在是人品低下,让人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