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曹氏家驹

一 曹氏家驹

战乱宝宝———

174年,中国大地上传来一声嘹亮的婴啼———诸葛瑾诞生了。诸葛瑾睁着小眼睛看着这个新奇的世界,他当时还不知道和他同一年来到人间的还有另外一个小家伙———曹休。第二年,周瑜、曹昂、孙策、魏延也扎堆来到人间。

这时,一个叫张角的人,脖子上缠着一块脏兮兮的黄布,到处炒作“苍天已死,黄巾当立”,战乱的云层,在中国的天空上堆积。曹休、诸葛瑾、周瑜、曹昂、孙策、魏延,这些倒霉孩子,都成了“乱世宝宝”。

“战乱宝宝”的身份,决定了他们就要把一生交给无休无止的战乱。孙策,死于暗杀;曹昂,死于战场;周瑜,死于征途;魏延,被自己人“和谐”掉;诸葛瑾似乎幸运一些,到241年才死,可是,他和弟弟诸葛亮,在两家敌对的单位供职,兄弟情谊,早就被蜀吴之间的恶性竞争淹没了。曹休呢?228年时对吴“石亭大败”,一病不起,最后“痈发背薨”。

“战乱宝宝”在襁褓里开心地舞着小脚丫,庆祝自己来到人间时,他们意识不到自己的人生因战乱而改变。可是很快,战乱的阴影就遮蔽了他们清清亮亮的眸子。

十岁出头的曹休,已经初懂人事,他傻傻地问父亲,为什么家里的仆人纷纷辞职,为什么族人们背井离乡,四处逃走,为什么曾经欢声笑语的村庄,成了活人墓。那时,父亲已经病入膏肓,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儿子:还不是黄巾军惹的祸!说完这句话没几天,父亲就溘然辞世。

年幼的曹休,用他那还未发育完全的双肩,埋葬了父亲,整个丧葬过程,伸出援手的只有一个因为某种不可知的原因尚未离去的门客。他那单薄的身板,心中充满丧父的悲痛,在抬起父亲的棺梓时,能承受得起重压吗?也许,在给父亲的坟墓撒上最后一抔黄土后,抑郁的种子就埋在了他的心里。

父亲死了,按照封建社会的人口理论,曹休成了孤儿,不过,还有年迈的母亲与他相依为命。残缺的家庭,战乱宝宝曹休渐渐长成了一个抑郁少年。族人都逃难去了,孤儿寡母,度日维艰。长满野草的巷口,冷风吹着曹休稚嫩的脸庞,斜阳余晖,勾勒着一个抑郁少年的抑郁。

抑郁少年———

战争还在继续。生活还在继续。

最终,曹休和寡母在故土难以维持生计了,他就携着老母亲踏上了逃荒之路。 目标:吴郡。风餐露宿,披星戴月,这一路好抑郁!哀鸿遍野,荒草入城,这一路好抑郁!风华少年,身上承载着与年龄不相称的抑郁。

曹休的祖父曾经在这里任过太守。虽然祖父已经死去多年,但是祖父在吴郡时官声不错,大家把他的遗像画在了太守住所的墙壁上。一看到墙壁上的祖父遗像,曹休就跪拜在地,放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这时,窗外似乎下雨了。所有的人,都泪流满面,吴郡的梅雨季节,就这样提前到来。老领导的遗属来了,虽是人走茶凉,但是抑郁少年的抑郁让大家都很抑郁。吴郡接纳了抑郁少年曹休。

东汉的“唯道德”论,评判人的行为往往只从道德层面入手,冰冷得就像贞节牌坊下蒙着霜雪的石头。《三国志》裴注引《魏略》说,当时曹休对着祖父的遗像哭泣时,“同坐者皆嘉叹焉”。“嘉叹”,就是赞美叹服。十几岁的曹休,什么地方让大家“嘉叹”?孝!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失去父亲,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在战乱中凄惶地和老母亲从千里之外来到吴郡,看到祖父的遗像,倍感酸楚,压抑了一路的少年,再也承受不住,于是失声痛哭。

这是凄惶,这是酸楚,这是脆弱,这是释放……每个人,目睹此情此景,应该首先是心有戚戚,潸然泪下。可是没有人深入到抑郁少年的内心,大家满足地评点着曹休的孝道,施舍着同情。

仰望异国的月亮,曹休不知道什么是欢乐。异国他乡,寄人檐下,抑郁少年的抑郁,在他青春的身体上疯长。抑郁少年成了一个小男子汉,男人的尊严在抑郁下潜伏,蠢蠢欲动。他决定要结束寄人檐下的生活,何况,战乱的乌云正从北方飘来,刀剑声正从长江对岸传来,吴郡也不再是安身之地。

曹休决定要离开这个让他更加忧郁的地方。

吾家千里驹———

吴郡的人纷纷传说,天下乱了,那些自命为英雄的州牧们,喊着勤王口号扩张势力,但是谁也不发兵,都在保存实力,只有一个叫曹阿瞒的人,还算仗义,第一个兴兵讨伐董卓,也只是鸡蛋碰石头。曹休默默地听着这些议论,什么也不说。

几天后,在去荆州的大路上,蹒跚地走着相互搀扶的母子二人。母亲白发苍苍,儿子十五六岁的样子,却一脸抑郁。在饭店里,儿子告诉老板,他叫张三狗,从山东来;在客栈里,儿子告诉老板,他叫李四愣,从河南来;在茶棚里,儿子又和人说他叫郭五柱,从河北来。

这个一路上不停地换ID的儿子就是曹休。曹休和母亲要到荆州去,荆州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他们的目的地是北方———他要去投奔本家叔伯曹操。

当时,夏侯惇、夏侯渊、曹洪、曹纯、曹仁,都以曹操本家的身份投奔曹操,可是,他们谁也不像曹休这样费尽周折地改名换姓。这要从三个方面来理解:第一,曹操初起兵,没有树敌,投奔曹操就像串个亲戚一样,曹休投奔曹操时大约在190年,当时曹操和黄巾军、董卓余部、袁术、吕布、陶谦已经成了死对头,他们是“闻曹色变”,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曹休不得不沿途改名换姓;第二,夏侯惇等人已是成年人,都有自己的力量,而曹休还只是十五六岁的孩子,在战乱中长大,自卫心理很强;第三,曹休当时已是抑郁症初期,极端不自信,对外界极端不信任。

他当时只是一个半大孩子,谁会注意他是不是曹操的同族侄子呢?“易姓名转至荆州,间行北归,见太祖”,在《三国志》平淡简略的叙述背后,是一个抑郁少年无助而凄惶的眼神。曹操对这个因抑郁而显得沉稳的本家侄子很欣赏,他指着曹休对周围人说:“此吾家千里驹也。”周围人都跟着附和,吹捧着曹休,年轻的曹休不知道,他们其实都是在吹捧曹操。

一直盘旋在心头的抑郁的乌云,就像被风吹散了一些,曹休的脸上,难得出现了一抹亮色。“此吾家千里驹也!”“此吾家千里驹也!”一时成为当时中国最流行的语言,并且成了贯穿历史的一句常用语。据说梅兰芳唯一崇拜的粤剧演员就叫“千里驹”,前几年香港有一个音乐达人叫黄家驹。

其实,曹操对曹休的激赏,有很大成分是对眼前这个抑郁少年的安慰。对孩子,人们往往不吝溢美。“吾家”!从家乡到吴郡,从吴郡到荆州,从荆州到北方,曹休一直在流浪,早已经忘记了世上还有“吾家”。

曹操一见到曹休就让他进了后备干部名单,作为梯队来培养,让他和曹丕生活在一起。也许是曹休的抑郁气质让曹操动了恻隐之心,他一直拿曹休做亲儿子一样来对待。抑郁少年的人生天空,终于现了曙光。

作为曹操人才储备库的一员,曹休表现得很乖。曹操也有意识地培训梯队人员,出征时带上曹休,让这个抑郁少年经受战火的洗礼。曹休的表现无愧于叔伯的疼爱,曹操初期的战场上,经常活跃着一个骑马的少年,一脸抑郁,但是常常斩敌人于马下———只是,看着敌人败在自己手下,曹休并不像别人一样欢呼———抑郁,已经成了他的标签。他抑郁的样子,看起来和沉稳一样。于是,曹操很欣赏他,把自己身边最精锐的宿卫部队———虎豹骑交给他带领。在和曹丕在一起的日子里,千里驹渐渐地长成了千里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