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荒唐青春
捣蛋鬼和坏小子———
侍中曹炽无精打采地走在上朝的路上。大司农曹嵩从后面赶上来,拍拍他的肩膀,关切地问:“怎么了?”他们两个走得很近,想走得稍远一点也办不到,他们虽无血缘关系但却是堂兄弟。本来该有血缘关系的:曹嵩的父亲曹腾和曹炽的父亲曹褒是亲兄弟。可是,这中间出了点小差错,曹腾为了就业付出了一点不大不小的代价:阉割。没办法,太监岗位的招聘简章上,第一条第一款就是净身。
曹腾的官做到大长秋的位子上,成了全国太监的老一。为了死后有人给自己烧纸,他就收养了曹嵩。按照遗传学,曹嵩和曹炽没有半点联系。可是,按照伦理学,他俩却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同祖堂兄弟。曹炽看看曹嵩,叹口气说:“我家那小子,好弓马弋猎,一点也不乖,不务正业,不成器。可没少让我操了心!”“那小子”就是曹仁这小子。曹嵩同情地安慰他说:“兄弟,别急,树大自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家阿瞒小时候也是天天飞鹰走狗,那时我愁得整晚上失眠!”
曹操比曹仁大十三岁,早已经趟过了荒草芜蔓的青春沼泽。曹炽咬着牙说:“我望子成龙心切,给这小子起了一个‘仁’的名和‘子孝’的字,现在看来,这小子不仁也不孝!”曹嵩将安慰进行到底:“我家阿瞒,我给他起了一个‘孟德’的字,但他竟然和袁绍去抢人家新娘!令郎再差,也没到这地步吧!”
安慰别人的方法之一,就是通过贬低自己,来抬高了对方。其实,曹操和曹仁比,情况要好得多。《三国志》对曹操和曹仁青春期的表现都有记载:曹操,“任侠放荡”。“放荡”而已,也就是好玩,喜欢刺激,何况还“任侠”,即使是和袁绍抢人家的新娘,也只是为了恶作剧,并无更深的动作。曹仁,“少时不修行检”,不注意品行修养,行为不够检点,这就比“放荡”情节严重了,甚至有可能成为社会不稳定因素。也有人分析说,魏晋系统的陈寿为曹操讳言,没说曹操过多坏话。但是吴国人写的《曹瞒传》,从书名看就可以看出作者对曹操带着抵触情绪,但即使如此,里面也只是说曹操小时候“游荡无度”。
总之,同在青春期,曹操和曹仁都不是好孩子。但是,同样不是好孩子,两个人也有不一样的地方:曹操是捣蛋鬼,曹仁是坏孩子。后来,捣蛋鬼蜕变成了神武魏武。那个坏孩子呢?
年轻干部和黑老大———
随着年龄的增长,捣蛋鬼长大了,懂事了。174年,20岁的曹操从太学毕业,上任洛阳北部尉,棒杀皇帝身边最红太监蹇硕的叔父蹇图,威震洛阳。捣蛋鬼的青春从此拐弯,开始显露能臣或奸臣的卓越才能。两年后,曹操又被任命为顿丘令,成了一名独当一面的地方官。这时的曹操,二十一二岁。这名年轻干部,很快成了政治新星。
二十一二岁前的曹仁都干了些什么呢?二十一二岁之前,曹仁依然是个混子,天天“弓马弋猎”,日日为非作歹,不去就业,依旧漂在社会上。
有人可能说,曹仁的家庭背景不如曹操,所以他没有就业机会。此言差矣。曹仁的祖父曹褒和父亲曹炽,也都是首长级的人物。曹褒官至颍川太守,地方要员。曹炽官至侍中,是皇帝身边的人。曹仁家庭背景虽不如曹操显赫,可是也是高干家庭。更何况,曹仁和曹操是堂兄弟,位列九卿的曹嵩怎么也得拉侄子一把。可是,曹仁这个坏小子,不珍惜机会,任凭自己的青春在荒唐里荒废着。何况,退一步说,即使上面没有人,上面没有根,哪一个年轻人会一味“啃老”?邴原和管宁,一个十一岁丧父,一个十六岁丧父,没有什么背景,都是一些苦孩子,可是也都年纪轻轻就被政府征辟,和华歆一道被人称为三国“一条龙”。
非常遗憾的是,青年曹仁不但不成龙,反而成了一条蛇。二十出头的曹操,在顿丘令的位子上处理政务。比他小十三岁的曹仁,在这个年龄段干了些什么呢?他干的那些事,早就记录在案,成了永远抹不去的历史污点:“后豪杰并起,仁亦阴结少年,得千余人,周旋淮、泗之间。”
当时黄巾军起义,所谓的“豪杰并起”就是做一面旗,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组织一支军队,参加对黄巾军的战斗,“为国家和平和稳定而奋斗”。许褚出来跟着曹操混之前,在家乡也“聚少年及宗族数千家”,可是他的目的是“坚壁以御寇”,是保卫家乡,是自我防卫。许褚组织的是民兵连,或者说是联防大队,是维护治安的。能领导数千人,为“正义事业”而奋斗,许褚当时就表现出了豪杰气概。陈寿写《三国志》很有意思,先说“豪杰并起”,把曹仁归到许褚一类的豪杰系列,后又毫不隐讳地说他“阴结少年”。什么是“阴结”?“阴结”就是“三不知”:家长不知,政府不知,地方不知。要是办正事,能不让家长知?要是合法,能不让政府知?要是惠民,能不让地方知?
许褚组织军队,“坚壁以御寇”,为家乡作贡献。而曹仁“阴结千余人”,很明显不是为了正经事,加上他“少时不修行检”,我们有理由认为他组织了一个黑社会性质的集团,做些非法勾当,可能偶尔也会搂草打兔子,和黄巾军的残军较量一下,但是改变不了其黑社会的性质。这从曹仁“阴结”的对象也能窥见一斑。那时个人组织军队,大都是组织乡人,都是“良民”。可是曹仁的发展对象却是“少年”。这就更可疑了,我们不禁要问,怎样的“少年”,组织“少年”干什么。当时的孩子虽然上学的不多,但是条件好的出外游学,条件差的在家锄地,最不济的也是像邓艾一样给别人放牛。曹仁当时除了钱一无所有,好孩子谁愿意跟着他?很显然,曹仁“阴结”的这些“少年”,就是一些小混混小流氓小阿飞,行为端正一点的也都是一些无所事事的待业青年。
他留给曹炽一句“我的青春我做主”之后,就带着自己的黑社会性质的马仔离开家乡沛国。曹仁虽然年轻,但是也懂道上的规矩,兔子不吃窝边草。他“周旋淮、泗之间”,一边嚷着:我的地盘我做主,一边做些道上的事儿。荒唐的青春支离破碎,斑驳陆离。很明显,和许褚不同,当时的曹仁绝对不是什么豪杰,而是淮、泗之间一条蛇,是一个响当当的带头大哥。
那么,陈寿为什么在“阴结少年”前为曹仁加上“豪杰并起”一语呢?这很可能出于为尊者讳的考虑,为投军前的曹仁加点光环。魏晋系统的陈寿,怎能抓住魏国革命老前辈年轻时的“小辫子”不放呢?再说,也可能曹仁后来成为大将,无人敢说他当年的坏话,若有,可能也早就被曹仁“和谐”了。其实,谁年轻时不犯点错呢?可是,年轻的曹仁,年纪轻轻就做了带头大哥,他到底要带着自己的马仔走多远?
由黑洗红———
好在淮、泗之间的“曹哥”,英雄气要大于黑道邪气。不久,他就金盆洗手了。机会来自于曹操。
189年,曹操陈留起兵,实现了从年轻干部到年轻领袖的飞跃。也许是厌倦了道上的江湖生涯,也许是钦羡朝廷的拜将封侯,也许是向往战场的叱咤风云,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曹仁带着自己的一千多马仔,来到了兖州。
曹仁对曹操说:“哥,以后兄弟我就跟着你干了!”曹操大喜:“你来得正好,我正缺人手呢!”曹操对自己的堂弟毫不吝啬,他一下子给了曹仁两个乌纱帽:一个别部司马,一个厉锋校尉。有人心理不平衡了,嘟囔说:“一个道上的,还是毛头小子,就这么受待见!”曹操对那个提意见的小子说:“有本事你也组织一支一千多人的部队,也带着他们找个地盘混!也让他们都听你的,一个不落地给我带过来。”
曹操能称霸天下,一个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善于延揽人才,并且“不拘一格用人才”。有时,一些有口皆碑的“杰出人物”或者“道德楷模”,只适合于在和平年代做政治生活的标本,但在战争年代,这些人恐怕连命也保不住。那年月,打天下,最需要能带兵打仗攻城拔寨平暴伐叛的大将,而曹仁恰是当时曹操眼里最合适的人选。
我们猜想,当时在为曹仁设的洗尘宴上,兄弟俩几杯酒下肚,手拉着手,说起了知心话。曹仁:“哥……哥……哥哥,你,你看得起我!”曹操:“弟……弟……弟弟,你是从道上来的,带领一千多人,周旋在淮、泗之间,不简单啊!”曹仁:“他们都说我是混混,还是哥哥你了解我!一千多人,要军粮,要军装,要军营,要军械,这一些都是我置办……”曹操:“一千多人,要逃跑,要哗变,要打架,要闹事,要找事,要赏赐,要惩罚,你才二十出头,却把这一千多人带到了我面前来,不简单呢!”曹仁:“我没觉得有啥难的呀!”曹操:“弟弟,我看准你了,你是一个大将,可以做大将军,做大司马。”曹仁:“呵呵,我做大将军大司马,哥哥你做啥?”曹操:“小点声,小点声,这是要杀头的!不过,你这一说,我的心里直痒痒。”……
就这样,在堂兄曹操的提携下,曹仁加入到了政府军里面。他的青春在这里拐弯,黑在左,红在右,过去在左,现在在右。站在红色队伍里的曹仁,还像以前那样“不修行检”吗?“少好弓马弋猎”的高干子弟,能适应血腥的战场吗?
且看《三国演义》描述:“吕温侯濮阳破曹操”“玄德用计袭樊城”“诸葛亮火烧新野”“曹仁大战东吴兵”“云长攻拔襄阳郡”,曹仁和对手一起成名,只不过是对手以胜成名,他以败出名。《三国演义》的读者,对这四场战争,常会赞赏吕布的勇猛、徐庶的高明、诸葛亮的智慧、周瑜的才俊、关羽的武功,而常常耻笑曹仁的平庸。《三国演义》里的曹仁,是“常败当数第一”的庸将。但是,历史上的曹仁真是这样吗?